28、番外一·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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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他的第一日。
“误生，你快过来！”
清脆的女声从桥那头传来，我回头朝那处看去：“怎么了阿瑶？”
我叫误生，在冥界待了上千年，是颇有经验的冥差，可眼下却犯了难。
“这人十日前就不肯离去，今日我给他汤，他理也不理。这几日自人界入冥的鬼魂上千，若是都像他这般，我这差事还怎么做啊！”
阿瑶右手气势汹汹地指着一人，左手还端着汤，甚是好笑，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呀，你快去把他解决了行不行！”
我这才想起正事，把目光投向那缕虚浮的游魂。那游魂身型修长，气质华贵，身上约莫着的是喜服，衣上的鸳鸯暗纹依稀可辨。
瞧这作派，应该是某位在战乱中丧妻的权贵公子，可他披头散发的模样，实在违和。
喜事成丧，哎，可怜人罢了。
“这位小郎君，你因何不肯过桥啊？”我挑了个最温和的语气，轻声发问。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只呆呆地盯着桥上某处，眼神幽怨。
“小郎君？你可能听见？”我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哎呀你别问了，估摸着这人是个哑巴，要不就是个聋子，总之不太聪明。我又不是没问过，他就没一次理过我。
哎我说，咱们要不要去请犹春大人？”
阿瑶凑到我身边，狡黠地支着招。
“这几日凡界动荡，死伤万千，犹春大人忙着理簿，这点小事就别惊动她了。”
“这人好生执着，即不愿过桥，又不肯喝汤，在这桥上呆呆站了十日，也不知是为何。”阿瑶道。
“许是前尘厚重，难以放下罢。”
我结合这么多年当差的经验，给出了这个答案。
冥界从不乏执着之人。
有人为情，放不下爱恨痴嗔；有人为欲，舍不下富贵王权。
而这些人都会被送往妄业海，受海水侵蚀，百年煎熬，直到他们再也承受不住，心甘情愿喝下孟婆汤，过奈何桥，渡忘川水，忘却前尘，去往三千界，转世再生。
不知他又要在冥界徘徊多久呢？
“要不你再劝劝？瞧着是个矜贵公子，若是被罚入妄业海，少不了要吃些苦头的，只怕他受不住呢。”阿瑶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些年见过的执拗亡魂虽是不少，但阿瑶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不忍相逼。
她一向是个嘴硬心软的。
于是我迈开步子，轻轻走到了他身边：“小郎君，你可有看到忘川河畔的彼岸花？”
那游魂缓缓转过头，朝开得艳红的彼岸花看去。
看他有反应，我忙说：“这彼岸花啊，只见花，不见叶。
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人生，终是要别离的，何不放下？”
阿瑶也端起孟婆汤走到他面前，道：“我这孟婆汤啊，熬得很是甘甜，你只需喝上一口，凡间的爱恨嗔痴，得失浮沉，放不下的，放得下的，通通消弭如烟。
怎么样，想不想喝？”
他别过头，又望向他曾经长久注视的那处，沉声道：“看到这把同心锁了吗？那是我和她的约定，我要在这里等她。”
原来他竟能开口，我心里微惊，目光随他看去——桥栏上空空如也，并不见他所说的同心锁。
“万一她尚在人世呢？你要等她百年？”阿瑶问道。
“不，我的妻子在我之前便离世了。”
“那你怎知她没有先走？”
“她不会的。”他斩钉截铁道。
“你怎么这么确定，要是一直等不到……”
“兴许……黄泉路上耽搁了。”我忙打断阿瑶。
阿瑶不解地看向我，我却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少年。
他不再如之前那般浑浑噩噩，提起他的妻子，他便浑身充满了生机，脱胎换骨一般。
他坚定地看着我，眸光熠亮照人。
真是伉俪情深呐。
“那我便为你去寻寻你妻子的踪迹，你只可再等三日，三日后再不走，便只能送你去妄业海了。”
我终是不忍心，打算去找犹春，一览生死簿。
“对了，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江芜。”他自豪地说道，嘴角带有笑意。
“好，我记下了。”
我带着阿瑶回到孟婆亭，独自前往善恶殿。
…………
第三日。
转世簿上没有江芜的名字，这意味着，她并不入轮回，他永远也不会等到她。
执拗如他，他仍是不肯转生。
我不太明白，为何要为了一个不可能等到的人滞留百年？也许是我不懂情爱罢。
兴许，某一日他受不住妄业海的煎熬，就想通了罢。
祝他好运。
想到此，我不自觉地看向妄业海的方向。
冥界人目力可达千里，想要知道他的情况，不是难事。
妄业海中，他卸下了满身傲气，一遍一遍挣扎着向前，像是要去往某个无法企及的彼岸。
他的灵体已经出现了裂痕，趋于透明，像抓不住的山风，却没有山风那般的自由。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忙手中事。
这几日涌入冥界的鬼魂越来越多，可见凡界那场战事惨烈，阿瑶也比从前更忙，她熬的汤越来越多，味道一度飘遍了冥界。
但她自己却从未喝过，或许她同他一般执着。
…………
记不清已经是第几日。
我活了上千年，时间并未在我身上产生任何影响。
可对他而言不一样。
我再次望向那个熟悉的方向——那个执拗少年浑浑噩噩地走在妄业海中，步履蹒跚。
他膝下的灵体在海水侵蚀之下早已破碎，身姿也不再挺拔，远不似从前那般轩昂。
他再不是凡间那个风光霁月的郡王世子。
没有人能够受得了妄业海水的煎熬。
妄业海上的载灵船比从前更多，可他却一次都没有上过。
转世簿上仍旧没有他的名字。
…………
约莫两百年后，冥界出了两件大事。
一是灵族人不知为何来到了冥界，还惊动了冥尊。
二是冥界出了个能够不入轮回、直列仙班之人。创世以来，独他一人。
据说是十世的大善人，功德无量，上界派人亲自来接，可谓是羡煞旁人。
不过听阿瑶说，这位善者竟选择了转世做人，不愿成仙。
似乎也是因为一人，凡人可真是执着。
不知为何，阿瑶的差事最近总是出错，冥界上下也是人心涣散。
冥尊也察觉到了异样，于是下令整顿冥界。
他不愿转生一事因此便掩不住了，惊动了雪时和犹春，最后还引来了冥尊。
冥尊是个性子急的，找阿瑶要了碗孟婆汤，直接给他灌下了事。
这才把他送走。
世间终于又少了一位执着之人，还望他来世顺遂。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番外一·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