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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溯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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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循迹望去,陆广生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样物件。
那物件通体莹润,乃是一块上好的晶玉。因陆广生的死状太过惨烈,让江芜二人忽略了这抹亮光色。
陆广生手掌宽大,五指死死扣住,晶玉只露出了小小一角。
江芜费了好大的劲也掰不开,最后还是顾淮安敲断了陆广生的五指关节,才得以取出这晶玉。
死前紧紧攥住不放的,一定是他想要告诉江芜的。
晶玉呈五芒星形,边角锋利,因划破了陆广生的手掌,一眼看去像是被镶了一层殷红的边,诡异万分。
“这晶玉好生特别……
顾淮安,你是皇室宗亲,见过的奇珍异宝不少,你可有见过?”江芜摊开手掌。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不曾。此玉不像人间之物。”顾淮安接过那晶玉,细细端详道。
“那就奇怪了。可是……陆府被灭满门却能瞒这般久,说明幕后主手之人谨慎非常。
怎么会留下一块晶石让我们发现呢?”江芜犹疑道。
“或许是为了诱导我们,又或许……”顾淮安顿了顿,继而开口,眸光铮亮:
“又或许参与灭门之事的,不止一股势力呢?”
江芜心上一阵惊悸,颤颤开口道:
“究竟我身上有什么秘密……值得他们联手图谋,甚至……不惜痛下杀手,致使陆府惨遭灭门之祸?”
一想到陆府的满门血仇,江芜就悲痛不已。她淌着泪闭上眼,恍惚之中看见陆广生在陆府门口朝她挥手,雀跃地大喊道:“阿芜妹妹!”
“陆表哥……”身子一软倒在了顾淮安怀里。
“阿芜!”
这是江芜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
凝云密布,遮天蔽日。
江芜眸光涣散,如行尸走肉般赤足徘徊在水面之上。
没有沉溺。
恍惚之际,几道空灵的声音钻入耳廓。
“师父,咱们已经御剑行了四日,灵族应该追不上我们了吧?要不我们暂且驻脚歇上半晌?”
“不可掉以轻心,如今没了魅女相助,为师又身受重伤,难以与之抗衡。”
“可是师父,阿颖的腰都酸了!五日都没有合眼,谁受得了啊……”
“是啊师父,大师姐本就体弱。弟子们也累了……”
“罢了,降空吧。反正离妄业海只有百里,待我们进了冥界,灵族小儿不足为惧!”
“是!”
怎么这么吵?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江芜睁开眼,迎来短暂的清明。
正欲探查周围境况,蓦地感受到一阵剧烈摇晃。
好像被大钳夹住,肩膀生疼。
“别……别摇……”江芜唇舌干燥,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醒了!本公主就说吧!还是得摇!”
“昭宁公主……您再摇……小姐又晕了怎么办……”
“苏苏,给你家小姐倒杯水。”
吵吵嚷嚷,不得安宁。
江芜睁开眼,猛地坐起:“别摇了别摇了!我眼都花了!!”
昭宁微笑着收回手,还有些意犹未尽。
江芜狠狠睨她一眼,心烦意乱道:“我怎么在这儿?”
顾淮安抱臂幽幽开口:“也不知是谁一下就晕了,马车上抱着你手都麻了。
又不能送你回江府,只能来这儿了。”
顾淮安语气轻浮,似有责怪。
但江芜知道,他是怕她心伤,故意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粉饰太平。
“不是说要去探院池吗?走吧。”江芜说着就要下床。
“哎哎哎,你别动啊。好不容易给你灌两碗药弄醒了。
你暂且歇着吧,少给本公主添麻烦。院池已探过,与普通水面没什么两样。”昭宁扶着她的肩把她摁回去。
“再试一次吧。”
“方才我们又去了一次,没有异样。你好好歇着吧。”顾淮安轻声道。
“那陆府的事……”
“上报官府,满朝皆惊。京城如今人心惶惶,罕有人出门。”
“那地牢的修士……”
“自绝经脉而亡,什么也没审出来。”
“那我昏迷了多久?”
“一日。”
江芜坐在床上默了半晌,猝然仰起头,看向顾淮安,目光灼灼:
“顾淮安!晶玉!晶玉在哪里?”
顾淮安这才解开腰间荷包,将晶玉拿了出来递给她。
江芜还未接过,就被昭宁一把截胡了。
“格缡,是灵石!”
格缡闻声凑过来,细观道:
“的确是灵石。”
“灵石是什么?”江芜顾淮安皆是一惊。
“灵石是受灵气滋养,吸收日月精华而生之物。一般生长在西境、冥界、妖界等地,按理说不会出现在人间的。”格缡耐心解释道。
“不过这枚,形状有些奇怪。灵族一般不会采用五芒星作灵石样饰。”
“杀我的刺客,伤我的修士,本不该出现在此的灵石……
到底是多大的阴谋……牵连如此之广?”
“格缡,看来我们来人间这趟,来对了。”
众人低头沉默,各有所思。
半晌后,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别想了别想了,今日去知雨楼喝茶!本公主带你们见一个新朋友!”
陆府之事闹得人心惶惶,朝廷定会派人彻查。暂且不用他们操心。
也对,忙碌了两日,是该放松一下了。
“走吧。”
……
京街萧条,人烟稀少。
知雨楼内落针可闻,几人面面相觑,尴尬无言。
“嘿嘿,这是本公主喜欢的人——容晋。”
昭宁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抬手指向容晋,讪笑道。
“喜欢……的……人?”容晋傻眼,木然道。
“喜欢的人?!”江芜愕然道。
她不是喜欢顾淮安,还因此对我多番刁难吗?
“你不是喜欢顾淮安吗?”
“没有啦,受人之托罢了。”昭宁毫不避讳道。
受人之托?
江芜下意识看向坐在窗边的顾淮安,他淡定喝茶,面上波澜不惊。
他正望着窗外,侧脸浸润在柔柔朦朦的霞光里,长睫在眼睑处投射下一抹阴影。
窗外火烧半天云,顾淮安高挺的鼻梁被夕阳勾勒,镶上一层金边。
他一向是这般光芒万丈。
京城人常笑言,郡王世子是天上皓月,池中游鱼,触不可及。
但在她眼中不是这样的。
还记得小时去郡王府上玩耍,年幼的小侍女打碎了他最宝贵的瓷瓶,别人口中桀骜不驯、傲世轻物的郡王世子却没有因此大发雷霆,怒斥责怪。
他蹲下身扶起她,轻声询问是否有被划破手指。
江芜问他为什么没有生气,他只淡淡道:
“她年纪不过与我一般大,要是被责罚,定是要哭鼻子的。”
江芜早就说过,顾淮安是这世上最最温润善良、谦和心软之人。
许是江芜的目光太过灼热,顾淮安有所察觉,侧头看向她,笑眼濯濯,好似眸中盛满了夜色星辰。
“在看什么?”他含笑发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年的春天很美。”
“春天?”
“当然是喜欢的人啊!”昭宁蓦地开口,好似在回答他的问题。
没错,是我喜欢的人。
江芜在这一刻,认清了自己的心。
她抬手喝茶,收回游思。
“从我第一次见到容晋,我就喜欢他了。”昭宁又自顾自说道。
“公主殿下,我们只见过两面。”容晋轻咳两声,提醒道。
“我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呀!”昭宁双手捧着脸,痴笑着看向容晋。
“昭宁,别太过了。”顾淮安轻抿一口茶。
“我又不是你亲妹妹,少管我。”昭宁白他一眼。
“今天呢,是容公子请我喝茶。把你们也顺带叫上咯。”
“昭宁。”顾淮安使了个眼神。
“哦哦哦,上菜,上菜!”
雅间门被打开,数十位盛菜小二鱼贯而入。
“今日容公子请喝茶,本公主请吃饭!满汉全席,天作之合,不要太感动哟。”
……闭嘴吧。
众人用完饭默契地各自回了府,独留下昭宁容晋二人。
“公主殿下。微臣先回去了,还有公务要忙。”容晋恭恭敬敬道。
“本公主送你呀。”
“多谢公主殿下的好意,微臣可以自己回府。”
“我送你嘛。”
容晋落荒而逃,昭宁提着裙子高高兴兴追下楼。
皓月当空,云雾朦朦。
已是黑夜,容晋和昭宁一前一后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容晋沐月而行,身姿挺拔,在街砖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昭宁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跃,嫣然失笑。
“公主在笑什么?”容晋忍不住回头问道。
“我从前听人说,只要踩着心悦之人的影子行走,便能永生永世不分离!”
“永生永世?”
“对呀,永生永世。”
“可你我都是凡人,不过一世罢了。如何相守不离?”
“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
我都会找到你的。”
昭宁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玉盘走珠,戛玉敲冰。
钻进了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