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魂》加热美式

1、畤祭

　　人族已种族灭绝六次，因个别神明偏爱，这个种族迎来了第七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人族古话：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三年一期，须得焚香沐浴，行祭礼，一来禀告天庭当今人主是何人，二来感激天神庇护。

　　尤其是新君继位，须待九天中枢审批后，授其天之子称号。

　　不过周天子一代不如一代，最后不争气到被小弟们给彻底架空了。

　　小弟们不仅当周天子是空气，还学他穿衣、吃饭、坐车、喝酒……最重要的是，还学他祭天。

　　周天子成天眼泪汪汪地烧香告状，哭诉了两次就发现疑似被神界那边的联络官单方面拉黑了。

　　从考进玉山文秘部就一直担着这人神联络专员的著云比那末代周天子还委屈巴巴，道：“这也不能怪我啊，这玩意儿一干一个不吱声！
　　说好的是三年联系一次，这神界一天就是人界一年，也就是说三天就得回复一次。
　　好家伙，这大哥一天轰炸我八百次，我那显示器都被他干黑屏了，还要说是我拉黑了他，污蔑我的工作作风！”

　　文秘部部长兰弱柳耐着性子安抚下属，笑道：“这事儿不是已经翻篇了嘛？你放心，绝不会为这事扣你年度绩效的，不能老带着情绪工作啊。”

　　著云还没倒完苦水：“领导，不是我要推脱，真的是能力问题。周天子镇不住小弟，他不仅是自己天天发骚扰短信，他那帮小弟不知道从哪得了咱们发给他的联络香，隔三差五地就告诉我人帝又换人了，你说这我要咋回？”

　　兰弱柳苦瓜脸：“你怎么老是旧事重提呢？这不是也商议过了，他们定夺出下一个人主之前，诸侯也可以祭天，不过规格上要注意一点，这个提案也过过中枢大会了。现在联络香也给他们换了，你这边也可以识别出来是什么规格的通信。快说你到底啥事儿，马上我要去见主神了。”

　　著云还是不高兴，终于磨叽出了今天来的真正目的：“秦王上次就没祭天，这即将上任的新王又违规联络说他不愿意祭天。这些人可真是麻烦，当初是他们闹着要修改规制，现在中枢过会了，他又冒出来个一身反骨的不要跟你联系。”

　　兰弱柳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这也不难办。规则已定，就必须遵守。谁违背规则，谁就要承担代价。”

　　著云叹气：“唉，领导，想当初，秦国可是受主神恩惠才得以立国，为感激主神，才世代尚黑，次次人族重启咱们也都遵循这个设定。如今他们国君犯事，我，我也不敢做主啊。眼看年度中枢大会又要开了，就算我能在报告上给秦国编上记录，但是九天收祭品的神官可不会帮忙遮掩，要不你待会跟主神通个气？”

　　兰弱柳素来没什么架子，不工作时常跟下属们厮混在一起，也因此下属们爱来她这倒苦水，也爱撺掇她去试探主神的意思。

　　倒不是她这个部长的意见不重要，而是知道有的事她也做不了主。

　　兰弱柳瞪了著云一眼，嫌弃道：“行了，你们怕惹主神烦，我不怕，我去。”

　　兰弱柳瞅了眼光屏上的时间，翻出来两个册子就要出门，跟主神约的点到了。

　　著云扒着门框喊道：“领导，明明是因为我这级别低，不好越级汇报的呀！外勤涨津贴的事儿你也别忘了提啊，很重要！”

　　兰弱柳忍无可忍地转身，想叫这厮小点声儿，别在走廊里嚎嚎，却看见玄女正从这厮身后迎面走来。

　　玄女在兰弱柳之前开口：“我听见了，原来是你想涨工资？”

　　著云没心思再论津贴补助的高低，他瞧见主神身上的黑色绸缎，便想起刚才怂恿部长时说的秦国尚黑论，也不知主神有没有“恰好”听到他那段话。

　　玄女不爱笑，也从不愁眉苦脸，但慵懒中又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

　　其实她对下属是极其温和的。

　　瞧着著云怂乎乎的模样，便温声招呼他进屋坐着聊。

　　玄女随意坐了把客椅，本就到脚踝的长裙此时有些拖地，她也懒得提起来。

　　兰弱柳没往中间的工位上坐，主神在，她怎好坐主位。

　　有眼色但不多、全凭着对大领导的敬畏感不敢近身的著云坐在了门口边上。

　　想了想觉得缺了点啥，又弹起来去泡茶。

　　玄女一句话把他按住：“行了别客套，我刚醒没多久，还有一摊子事要处理，你有什么事来为难你部长，直接跟我说吧。”

　　著云：“呃……嗯……”

　　兰弱柳打断：“嗯嗯啊啊的像什么样，说事。”

　　著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不过对着主神，倒是没敢追溯得太远。更没敢发牢骚。

　　但他没意识到玄女沉睡三年，人界已经过去千余年。

　　别说现在的秦国。便是这一次的周朝，玄女也没接触过。

　　好在玄女从极其简洁的汇报中，也能听出重点，她总结道：“意思是秦王想挑衅天庭？”

　　著云忙道：“不管秦王心里是不是真的想与天庭断联，但他要断了这祭天的惯例，那在天庭眼里可不就是要脱控。这不是上赶着挑衅中枢吗？唉，人族压根儿不知道他们如今还能繁衍生息是您费了多大的力气跟天庭周旋得来的，还整这死出。”

　　兰弱柳见著云没消停一会儿又有大倒苦水的架势，赶忙切断：“行了，工作就谈工作，别瞎感慨。”

　　玄女追问：“秦国下次祭天应是何时？”

　　著云道：“明天上午，嗯，也就是人界的大半年后，人族的冬至。”

　　祭天是周礼，人族每年到冬至，都会由周天子于国都南郊的圜丘举行声势浩大的祭天大礼。

　　自玄女执意保住人间界和人族后，玉山就专门对接人族与神界的联络。只要人族供奉依附如旧，天庭倒也乐得把流程上的琐碎事儿交出去，更不在乎玉山要怎么具体与人族沟通。

　　比如原本只有人主一人具有上达天听的资格，现在人族四分五裂，冒出来一群诸侯国王，个个都想通天。

　　这件事就轮不到天庭烦心。

　　因为不管人族要闹出什么幺蛾子，都要经过玉山中转。玉山收拾好了烂摊子，最后向九天中枢交个周期性总结即可。

　　只要这份总结是诚恳的、及时的、对天庭铭感五内的，天庭就默认这段时间人族还是想好好过的。

　　当然，玉山也可以不收拾。反正整个中枢委员会，也只有玄女一位主神想保人族。

　　主神想保，所以玉山的相当一部分编制，都是为了保住人族而设，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是负责人族得祭天活动。

　　群王各自为政、各自祭天的时候，玄女还没醒，文秘部部长兰弱柳已经联合其他几位“重臣”处理了此事。

　　新的人主还未诞生之前，玉山接受各国君王的独立联络，但又要规避诸侯不可直接祭祀天帝的规矩。

　　秦国便设立了畤祭。祭天是祭祀昊天上帝，即中央天帝。而畤祭则是祭祀天帝的几位辅神。

　　如此，既全了人族首领想要通天的虚荣心，又延续了在中央天帝那唯有人主方有资格与其对话的传统。

　　玄女没有沉默太久，吩咐著云：“往日怎么办，还是照旧。秦王没有不愿意的资格。你估算好时间下界，亲自去盯秦国这次的祭祀流程，不要出错。”

　　著云挠头：“可，那秦王不愿意，我硬来吗？”

　　“神魔都不准在人界动用灵力，这是玉山提出来的，自然不能带头违背。这一次人族重启，玉山在人界的外勤没有形成什么有用的队伍吗？”

　　兰弱柳回道：“有，周朝没落后，人族混战中兴起了流派之争，玉山执儒学，引导大家传承周礼，在人族政权中目前至少表面上算是主流。祭天是周礼，各国免不得需要儒家弟子参与。”

　　玄女看向著云：“知道怎么办了？”

　　著云身体比脑子先作出反应，点头如捣蒜。

　　但实际到底要怎么在秦王跟前发挥儒生的力量，他可真不好说。

　　那秦王，可是一心向着法家。

　　敲门声响起，兰弱柳摸了摸手边的水晶杯，有些后悔今天没按时喝一杯热美式，毕竟周一美式，才能一周没事。

　　不过要指望人界能七年没事，那比让她明天就退休还难。

　　来的是专案组的熙禾组长。

　　除了要稳住人族对神族的恭敬，以保短期内天庭不会关闭人界，还要从根本上保住人族具有生生不息的可能性。

　　那就是人族魂魄的回收再利用。

　　只要轮回道还在，只要人族得魂魄能顺利进入轮回道，就还能造出新的人。

　　但神魔妖中一直有专门的黑市贩卖人魂。

　　为表重视，玉山六界打击拐卖人魂专案组已设立了有一段时日。

　　铁打的案组，流水的案件，组长熙禾借探病之名行升官自荐之实，向刚从沉睡中苏醒的领导大人九天玄女旁敲侧击，表示应该直接撤组设部，以示打击贩魂事业任重道远。

　　隔壁的食铁兽才几千年就已经干上轮回部部长了，她弃魔从神为玉山卖命几万年居然混成了个组长。

　　玄女接到暗示，如沐春风地回应道：“要不你来执掌玉山？”

　　熙禾撤回一条发言，迅速转移话题：“说正事，领导，不是我乱告状啊，你可真得好好管管獬豸，他老人家刚刚又顶死了我一个魂贩子，我这工作可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瞅着领导又开始似笑非笑，熙禾立刻补充道：“哦，就，也不完全是一天都不能干了，就是到手的结案率飞了，这总不能怪我吧？兰部长，我这可提前跟你说了，特殊情况你得特殊统计哈。”

　　玄女只是淡淡地问道：“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唉，这还真没有。

　　正是因为审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熙禾才放任獬豸今早去“问话”。

　　魂贩子被顶没气儿这件事也属于全玉山的可预知事件。獬豸打小爱恨极其分明，用头上的独角一触便有决断，问两遍还不认保准给你顶死。

　　熙禾挑了下眉梢，开脱道：“详细信息没有，但铁定是个魂贩子，獬豸直接给他死立执了也好。”

　　玄女皱眉：“哦？”

　　“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吧，根据我的经验，他很有可能是从秦宫拐的魂。前几次从秦宫附近贩魂的，身上都有一种比较熟悉的气息，很淡，但我也说不好是怎么一种感觉，而且也是最近才有的。”

　　“说不好你说什么？”

　　文秘部的二位看着熙禾遭怼在一旁偷笑，熙禾凶巴巴地瞪过去，又委屈巴巴地回复玄女：“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吧？”

　　玄女扫视一遍，语气还是温和的：“大家来玉山的日子都不短了，是亲眼看着人族从，从上古走到现在。
　　妖族夹在神魔中求生，鬼族仗着与玉山千丝万缕的联系，都尚且能安稳度日。唯有人族没有自保之力。
　　是我承继西荒天帝之位后，执意要保住人族。
　　肉身有重塑之法，但鸿蒙初开以来，唯有女娲可造生魂。得女娲倾尽心血打造，人的魂魄不仅构筑复杂，并且有比仙丹更奇妙的效用。神魔妖三界，喜食人魂魄者不在少数。
　　女娲殒身前造了最后一批魂魄封存于玉山魂库，但人族已在灭绝又新生中往复七次，女娲留下的库存已经空空荡荡，意味着自此人族能走多久全看当世这些魂魄能入几次轮回道了。
　　三魂七魄的生产线已断，在市场上会渐渐走向供不应求的局面，价格也会一路水涨船高，黑市只会越来越嚣张。专案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把结案率放在眼里。”

　　说到这熙禾才听明白，她领导一顿输出其实是为了点自己呢。

　　熙禾道：“不是，领导，我们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呐，很重视结案率的！”

　　玄女问：“好，我相信你，所以明天中午我要知道这个案子是怎么被你勤勤恳恳、战战兢兢破获的。”

　　熙禾：“我……我……”

　　玄女转头看向兰弱柳：“今年要高度重视专案组的结案率，达不到85%以上，不发年终绩效。”

　　熙禾倚着门框，哀怨地盯着领导的头顶道：“此诚人族危急存亡之秋，你这样子会让奋斗在一线的兄弟姐妹们失去斗志的。”

　　兰弱柳救场：“说来又是秦国出了问题，也许秦宫确实有问题，著云，你回去整理一下这一次人族重启后秦宫的动态。”

　　著云仔细回想了片刻，嘀咕道：“我大致翻看过人界组的记录，其实算得上特殊点的就是主神的前夫……”

　　“咳咳，工作中称职务！”兰弱柳赶紧打断，提醒这不省心的下属。

　　“哦哦，是东荒天帝，他在现在的秦王还在别国当质子的时候去看过一眼。但我们已经反复确认过了，他真的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做。”

　　熙禾摸摸下巴，沉思道：“你们说这临疆知不知道神魔妖入人界都会留痕啊？他毕竟是上古人族出身，会不会知道女娲补天时给人界顺手换了一道界屏，此后非人族越界者都会在屏障上留痕，玉山一查便知。况且经过研发组的改进，还能追踪他们在人界的轨迹。”

　　玄女肯定：“他不知。他还看了哪？”

　　著云愣愣地又挤出来一句：“雍山血池！”

　　看着熙禾和兰弱柳还停留在她那句“他不知”上有些不明所以的眼神，玄女起身，吩咐道：“都去忙吧，秦宫的事我会抽空单独去查看一趟。”

　　没等几位多言，玄女拉开门便走了。

　　沉睡三年如同大病一场，躺在幽暗冰冷的归一峰玉床上她多少有些怀念这外面的暖阳。

　　她想起熙禾方才欲言又止和兰弱柳打断著云的模样，其实她们用不着那么忌讳提她那位前夫临疆天帝。

　　三年多，已不是很记得清楚当日归一峰守魂战现场的细枝末节，但她没有办法忘记重伤濒死之际看到的那篇神谕。

　　那是临疆的命簿。

　　纵然他们曾经彼此算计、试探、利用，但她终究不愿他走向那样一个悲惨的结局。

　　命簿太过模糊，不描述命运的具体轨迹，她对不上著云说的这个消息。但她能确信，他不会害人族。

　　他的命簿展阅在她眼前时，她已决定与他冰释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