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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泥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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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丝袜暴徒们的行动无疑是有条理且无比高效的,自最开始的下马威后只隔了几十秒,受考验者们就接连犹如阶下囚一样被她们看守着带入了建筑正门。
一股闷沉的、发霉的气味弥散于走廊上,镶金丝纹路的新古典主义墙板笼络出一座遗世独立的神秘迷宫,中世纪城堡内饰般的拱门走道将室内撑得格外宽敞,皮革装订的古董书卷与烧得流泪的白蜡烛在这里几乎随处可见,壁炉上,沙发边,台座顶……悬挂于头顶的维多利亚风吊灯灯光昏暗,呈一种复古的橘色,只是在天花板的宽广及高度双重作用下,基本上算聊胜于无了。
穿过门廊,人们很快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沉溺进了价格昂贵的奢华毛毯里。两道楼梯之间的墙壁上正悬挂着一位吸血鬼般苍白枯瘦的老妇人画像,那对眼睛宛如玻璃珠,死气沉沉地盯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从脸上一道道绞索般的沟壑纵横来看,她一定是在整个后半生里都紧皱着眉头。
——《尊敬的紫檀女校校长,格拉特尼.威廉姆斯夫人,建校至今。》
尘埃的痕迹漂浮着。随之楼层上升,一股香料的气味与熏香逐渐填满了空气。丝袜人们最后选择在第三层停了下来,符泽川抬头望去,那里已经没有通向更高层的阶梯了,但考量到建筑的外观,足能判断出某处一定还有直往阁楼的梯子存在。
“好了!列阵吧新兵!现在让我看看你们的能耐,去把龟缩在寝室内的胆小鬼全拽出来!”
“遵命,领导。”符泽川最先应和道。
第三楼走廊的这一侧共设有九个住间。开始时,大家还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在秦天璇的指挥下分成了两人一组,各前去敲开了一扇木门。
每间房中被敲门声唤出来的学生都有两人,男女各异,但不知为何,恰好能对得上受考验者的总人数。
他们神色迷茫,远没有丝袜人眼中的凶戾,不过大概是在这些人眼中,一群奇装异服来“查寝”的人简直像是某种行为艺术的缘故,当开门并定睛片刻后,其中多数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你们好,方便的话可以麻烦和我们走一趟吗?”丽莉双手抱胸,硬觍着脸问道。
“你谁啊?额……怎么不穿衣服?”开门的女生不禁皱起了眉头,她身后随之还传来了男生轻浮的调戏声:“这还没到半夜就搁这送福利呢?就那么等不及啊?哈哈。”
“他妈的!要你们走你们赶紧跟着就是了!哪来的那么些个废话!”
也许本就因自己先前的窝囊而感到十分恼火,田博简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在一把将门前的女生推到边上后,他几个箭步便冲进房间给躲在里头的男生来了个锁喉,硬是给他拖拽到了走廊上。
而另旁,秦天璇利用观察所得的信息,只微笑着用简单几句话就完成了任务:“打扰了,学长正叫我们到走廊上集合呢,抓紧收拾一下就赶快出来吧。”
身旁头发被剪得七零八落的歌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顶着一张客客气气的表情杵在了原地,此刻像她这样迷茫的受考验者还有很多呢,秦天璇多少也体察到了这种情况,于是又对房间里添上了一段:
“你们也帮帮忙提醒下其他同学吧,哪怕有一个没能及时到场,学长也肯定会责怪我们所有人的。”
这大概还是他们步入审判庭以来面临的头一项任务吧。
有些人在机缘巧合下达成了目的,也有些人略经思考后找到了最佳方案,不过更多的还是那些始终摸不到头脑,在原地打转的人,这时候,所谓“团结协作,同舟共济”背后的难点才真正显露出来。
——某种粉饰以集体利益之名与强者间进行无偿交易的凭证。
“……啊对了,说起来,最近学长的钱包稍微有点紧呢……”甘辛搂住了最近一个畏畏缩缩的小男生的脖子,邪恶地冲他露出了满嘴的鲨鱼齿,“但是怎么能因为这种小事就亏待了亲爱的学弟呢!食堂现在有优惠,我不但请你,还附送果汁,你应该会愿意来的对吧?”
“啊,好的,我、我、我一定会去!感谢您的款待!!”对方语无伦次地回答着,眼泪都快被吓了出来。
“……您玩够了没?贾利罗格先生?”孙乾丞就站到门口,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这还不算完,在她背后,又是另一个社交恐怖分子所引发的另外一场腥风血雨。
“突击检查!”符泽川对着打开的门缝比出了两杆枪的手势,“宇宙里最重的东西是什么?!”
“呃……太阳?”开门的女生道,能瞥见她身后,放置于宿舍过道上打开的行李箱。
“错了,你个笨蛋!”符泽川不留情面地说,给手势配上了个biubiu的音效,示意她已经被做掉了。
“中子星?”另一个女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厚实的圆眼镜。
“啪!你也挂了!”符泽川收回两只手,对它们轻吹一口气,打散了想象中的硝烟。
两个女生相视片刻,同时转过来,最后不服输地异口同声道:“黑洞!”
“死人不会讲话,而亡灵的低语竟也未能触及真相的半点凤毛麟角!”符泽川半低下头,用那个最适合讲些神神叨叨玩意儿的角度揭露了谜底,“答案,其实,是,我看书时候的上眼皮哒!!”
“……这算什么?脑筋急转弯吗?”
“好逊。”
“对不起。”符泽川给她俩道歉。
“所以呢?正事到底是什么?”那个女生又推了下眼镜。
“学长叫你们到走廊上集合。”符泽川唯唯诺诺道。
“早说不就得了,拐什么弯子呢。浪费时间。”
“对不起。”符泽川再次给她俩道歉。
站到一旁目睹了全程的林柏宇:……
少年的视线和孙乾丞默契地相接在了一起,毛线地精帽子的尖尖耷拉在后面,同病相怜的感觉只可意会而不得言说。
“还不错,怎么说呢,差强人意吧,作为第一场战役而言还是相当值得嘉奖的!”见人差不多快到齐了,那个只在眼睛和嘴巴上开了三扇小窗的学长便喷着口水,翻着她厚实无比的下嘴唇做起了总结讲话,“新兵啊!我真为你们的勇气与智慧感到由衷的自——”
“砰——!!”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头顶的天花板上就突然破开了一个大洞,重物砸下,鲜血四溅,木屑纷飞。
这突如其来的坍塌巨响与惊惶的惨叫同时响彻耳边,受考验者们立刻护着自己的脑袋四散而逃,有些干脆闯进了学生的寝室里寻求庇护,而靠得近些的几人根本无处可躲,只能就近找了个角落蹲下,承受力不强的人霎时被吓得脸色苍白,抖若筛糠。
嘶簌,嘶簌,像是分泌着大量黏液的柔软触肢蠕动时所发出的声音,吸附的,缓慢起伏的,无规则扭动的。
直到烟尘渐散,仿佛一切已有定数之时,一种前所未见的“某物”才慢慢向人们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映入眼帘的俨然已是一场真正的噩梦:
“啊——啊——啊!!!!”
几条肠子高高挂到了竖突的大块天花板碎块上,宛如节日时祝福的彩带般垂下。一个整张脸从中间裂成左右两半的学长正发出尖细的,已不太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悲鸣声,徒劳地在狼藉中爬行着寻求帮助。
被撕碎的,压烂的,基本失去了特征的残肢散落了一地,尸体往往象征着危险,可尸体本身并不会发出声音。吞下唾液,众人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往灰雾深处探望,却皆没料到下面的一幕几乎摧毁了他们的部分灵魂。
——肉。
一大团粉红色的,散发出胃液酸臭味的肉,正沉醉于它自身所淌出的粘液之中,遍布全身的瘤状凸起大概是移动的器官,但它仍如无所适从般原地无谓翻涌着,一道道鼓起的褶皱就像肉的波浪。就在这里,在此时此刻,在满是人的走廊正中央,在这个阳光足以照射进来的地方。
焦虑与最可怖的想象正助长着隐藏的恐惧,然而这猎奇的东西就像有魔力似的,牢牢抓住了人们的眼球,使其无法从它身上挪开分毫。
就在数道注视之下,这团肉忽然搅动起来,沸腾起来,一串串气泡伴随蒸汽往外蔓延,几块被撑开的多余的小肉团沿着整体畸形而光滑的表面向下滴落,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叽声。最终,几道黏糊糊的肉丝拨开,露出了一个血窟窿以及多米诺骨牌般一层接一层紧密摞叠了数排的黄褐色板状牙齿。
“Yummyy——Yummyyyyyyy——!!”
从那里,它发出了新生婴儿般稚嫩的啼哭。
尖叫。每个人都确信自己听见了尖叫。再已分辨不出究竟来自于他人,还是来自于自己。
走廊上的学生和学长,那些受考验者以外的,能被称为NPC的人似乎都看不见这团大快朵颐着的肉,因为刚刚还颐指气使着的几个丝袜人仅在触碰到它的瞬间就被其所拉入,碾碎,挤压成了一股肉泥,而其他人仍面朝这侧,做着各自的事,背后沾满了粘稠的血液与细碎的肉片。
他们背对着这团庞大的、不曾留意过的恶念,从未发觉自己身上沾染了多少肮脏。
人们不由自主地感到战栗,他们在彼此的眼中分别找到了各自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