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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二天一早,陈景又埋在被子里睡得迷迷糊糊,脑子还没醒,鼻子却先醒了,一耸一耸地吸取空气里回荡的肉香气。她香得睁开眼,就瞧见陈蕴郕捧着个碗蹲在她床前,时不时还拿手把饭味儿朝她扇一扇。
      看见陈景又睁眼了,陈蕴郕小狗似的扑过来:“姐姐!你总算是醒了!都快晌午了。”
      陈景又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谁,满鼻子的油香闷的她头晕,伸手推了推他:“你先让我坐起来。”
      陈蕴郕放下碗来扶她,拿了个枕头垫在陈景又背后:“姐姐,今天还难受吗?嗓子还疼吗?我看你睡得好就没熬早晨那道药。”
      陈景又谢天谢地,还好没熬那苦掉舌头的药。
      “我好多了,没觉着哪里不舒服。”她看着那碗把她香醒的饭抬了抬下巴,“那是什么?”
      陈蕴郕献宝一样地捧过来:“是熏肉!我一早就去福荣楼等了好久才买着的!”
      “熏肉?”陈景又看着面前的碗,磨得发红的陶碗,最上边铺了层红亮的肉片,油浸浸的三肥五瘦,润透了肉片底下的每一粒米,碗边上还放了几片解腻的青菜。
      “这他妈吃了能香死我吧。”陈景又心想,不自觉咽了下喉咙,不咽还好,喉咙一上下一滑又干又涩,嗓子里像是有人在挠似的发痒,她立马咳了起来。
      陈蕴郕放下碗过来扶着她,倒了杯梅子水递到她嘴边:“姐姐先喝点水。”
      两口梅子水下去,陈景又这才得以喘口气:“我这到底是个什么毛病?都这么多天了嗓子还是疼的要死。”
      陈蕴郕拍着她的背:“先前大夫人请来的大夫都说是风寒,可抓的药喝了反倒是越来越坏,后来我又偷偷找来的大夫,结果那庸医说姐姐回天乏术了,当真是吓坏我了!”
      “只是风寒?”陈景又奇怪,“我底子差成这样?感个冒就一病不起了。”
      “以前听谭姨娘说,姐姐儿时便多病,想是那时起就坏了底子了。”陈蕴郕甜着嘴儿宽慰她,“姐姐不怕,以后我照顾姐姐,肯定能养好了!”他脑袋一歪,靠在陈景又肩上,“姐姐貌比西施,病了也好看!”
      陈景又让他这一套连招哄得哭笑不得:“西施就西施,怎么还是个病西施。”她看向桌上那碗在阳光下冒着热气的熏肉饭,“那饭我还能吃吗?”
      “当然要吃!”陈蕴郕起身,端着碗拿着筷子夹了片熏肉就喂上来,“我早起请大夫来瞧过了,大夫说了,姐姐能熬过这一关就是要大好了,就是身子亏得厉害要慢慢进补,我就想还能有比福荣楼的熏肉更补的嘛!我立马就去福荣楼等,这可是灶房现做的第一锅肉,我盯着他趁热包给我的,可香了!”
      陈景又正想象着这小子是怎么瞒过一院子的人把一个白胡子老大夫抗进屋的,听他说熏肉补身体,刚想告诉他那玩意儿太油腻了不适合她现在的身体吃,嘴里就被塞上一片肉。
      那厚薄适口的肉片带着松木香,层层白肉入口即化,最上边裹着点薄薄的酥皮,红肉香软又筋道,每一缕肉丝都饱满入味,肉都滑进肚子里了,嘴里还满是烟火气。
      “真好吃!”陈景又惊叹道,虽然肉过嗓子眼的时候剌得干疼,可就这个味道,谁还管什么疼不疼, “喝了这么多天胆汁一样的药,总算是吃上一口带荤油的了。”
      陈蕴郕怕她噎着,时不时递碗水过来:“姐姐你慢点吃。”
      陈景又咽下一口裹满肉香的饭:“光顾着我吃,你也吃两口啊。”
      “我不饿。”陈蕴郕摇摇头,又一勺喂过来,“我吃了晌午才来的,饱着呢这会儿,姐姐快趁热多吃点。”
      陈景又没说什么,只是小口小口地又嚼了几片肉下去。陈蕴郕夹了片青菜包着熏肉片刚要喂过来,陈景又捂着胸口突然咳起来,一边咳还一边要往下躺:“不行不行,唉哟我的妈,嗓子难受,又痒又干,吃不了了。”
      陈蕴郕急忙放下碗扶着她躺下:“疼得厉害吗姐姐?我去请大夫来瞧瞧!”
      陈景又拉住他:“找什么大夫呀屁大点事,我一会儿多喝点水就行。”
      陈蕴郕乖乖点头,端了没吃完的熏肉和梅子水就要收起来,陈景又拉住他:“干什么?”
      “我去将饭收好,晚上姐姐若是饿了,我把饭蒸热了姐姐就能吃。”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陈景又捂着心口,装模做样地咳了几声,“我都咳成这样了,晚上肯定也没胃口,你赶紧两三口吃完得了,别浪费。”
      陈蕴郕看着碗咽了咽口水,还是舍不得吃:“不行的,姐姐若是想吃了怎么办。”他放好碗乖乖跑过来,趴在陈景又床沿边,“等姐姐病好了,姐姐带我一块去福荣楼,咱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陈景又瞧着他,这孩子真是又可怜又可爱,她摸着陈蕴郕的脑袋瓜,盘算着一会儿要不要找点热水来给身上擦擦,一听他说起福荣楼,陈景又奇怪地开口:“说起这个,我们以前没出去吃过什么吗?”
      陈蕴郕抬起头看着她,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姐姐,你怎么了?你以前从没出过府门的。”
      这下陈景又听不明白了:“没,没出过门?”
      “自姐姐六岁进府以后,大夫人一直借口姐姐体弱,从不许姐姐出门。姐姐,你是,是不记得了吗?”
      陈景又看着陈蕴郕担忧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着脑门,满脸难受:“哎哟,我这些天脑子昏沉沉的,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她拉着陈蕴郕的手,“姐姐就是病糊涂了,别担心。”
      陈蕴郕看她真是难受了,拉紧被角,乖乖趴回床沿:“那姐姐赶紧睡会儿吧,好好歇息才能养好身子。”
      陈景又闭上眼,脑子这会儿比什么时候都精神。什么烂家庭,能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软禁一样关在家里,难怪她想不起半点外边的事,倒是家里哪条狗标记了哪棵树她都知道。
      “蕴郕,”陈景又睁开了一只眼,有些俏皮地看着陈蕴郕,“明天带我去向父亲道个平安吧。”
      陈蕴郕没太明白:“姐姐是说去请安吗?可是姐姐还没好全呢,外头这个天,姐姐跑这一趟冻坏了可怎么好。”他有些不高兴,“姐姐病了以后,他一眼都没来瞧过姐姐,姐姐关心他做什么。”
      “我关心他?我还不如关心兰院的黑子和二黄,它俩多少还知道朝我汪两声。”陈景又闭上眼,故作高深,“你听我的就行了,山人自有妙计。”
      次日一早,陈蕴郕刚把晾好的药端到陈景又床前,她闷头两口,牛饮而尽,喝完恨不得碗连舌头一起扔出去二里地:“妈也,真苦啊我焯。”
      “姐姐?”陈蕴郕又听不明白了,“我焯?是什么意思啊?”
      陈景又在心里连扇自己三个嘴巴子,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她只能尴尬翻篇:“没什么意思,快去帮姐姐找件衣服来。”
      陈蕴郕在衣柜里随手翻了件胭脂红的交领襦裙:“姐姐,你瞧这件行吗?”
      “有点红了。”陈景又摸了摸那料子,针脚细密,触感暖厚,内里还另缝了层绒棉,“不过这衣服做得真好。”比以前自己补的破外套简直好太多。
      她摸着衣服,一个身影自脑海一闪而过,仿佛回到十年前,和母亲坐在榻上,看着母亲一针一线为小陈景又制衣的场景。
      是母亲攒了好久的钱,是那时最兴最好的料子,是母亲留给陈景又的嫁妆。
      “这件还是算了吧。”陈景又摇摇头,“有没有素点的,看着马上要病死的那种?”
      “姐姐又胡说!”陈蕴郕不喜她这样说话,磨磨蹭蹭地找了条月白的大氅出来,“这件呢?可行?”
      颜色白里发灰,样式也够旧的,和刚才那件比起来真是云泥自显了。
      陈景又满意地穿上身,太久没下地了这会儿走起路来腿都打颤,让陈蕴郕扶着她挪到了梳台面前。有些变形的铜镜映出一张病瘦的鹅蛋脸来,面色枯白不见生气,可又春柳拂眉,秋水点目,形致上与她原来的长相出入不大,可陈景又看了半天,反正就觉得哪不一样。
      “长这么漂亮怎么一脸苦相。”陈景又在心里嘟囔了句。
      “姐姐,我留意过了,爹这几天都在家里。听下人们摆闲,爹是要预备着给大哥说亲去。”陈蕴郕站在她身后头,边替她梳头边说,“咱今天去请安,怕是要闹得他不安宁了。”
      陈景又无所谓:“那可太好了我都不安宁了他们还想多安宁。”她安慰地拍拍陈蕴郕的手,“去了前堂,姐姐说什么你都别管,安安静静站着就行了。”
      陈蕴郕看着她,既担心又奇怪。只是姐姐说要相信她,那他只管照做就是,真要是闹出事来,大不了他再替姐姐收拾就是了。
      陈景又走出门,竹苑里无人洒扫,满廊的枯叶上尽洒着阳光,竹声沙沙在花窗间穿流,廊上飞檐悬铃,一湾浅池间出前后堂,池面左右各落了座一步桥,驳岸上苔石横错,黄梅自漏窗可窥亭榭,雪松欺矮墙直入瓦檐。
      陈景又每过一道门就要惊艳一回,赵家不愧是京城大贾,这样精致巧妙的园林,她还只在苏州留园的纪录片里见过。
      过了最后一道门,陈景又不让陈蕴郕再扶她:“没事,我自己走去。”
      前厅正里里外外忙活着,下人从上到下来回洗擦了三四道,院子里立了个丰腴身段的妇人,一袭深黛色襦裙,糯白色兔儿毛的交领,高髻冠珠,翠玉缀耳,抱了个红艳艳的小手炉,颐指气使地盯着下人们收拾。
      “小心点!尖的利的都往远了拿,当心坏了我灯笼!”
      陈景又径直往那妇人走去,她都走到妇人身后了,一院子竟无一人发觉。陈景又悄咪咪贴近妇人,用这辈子最虚的声音,鬼吹灯般吐了口气在妇人耳边:“大夫人。”
      “哎哟!”赵荷玉吓得一跳,险些摔个屁蹾,看清是谁,吓得更不得了,“你,你?你!陈景又!”
      周遭一圈人,这下也发现不对劲了,两个丫鬟忙跑过来搀着赵荷玉,又惊又怕地向后退,跟见鬼了似的。
      “我我我,我怎么了我?”陈景又早晓得她们要吓一跳,装得单纯无辜,阴阳怪气道,“您老人家怎么吓成这样?见鬼啦?”
      赵荷玉也是个精灵的,立马压下心慌,端起姿态:“我当谁呢!瞧你那副病恹恹的鬼样子。”她抬着下巴走上前,带着暖气的手扯着陈景又的领子,随意两下就破个洞,“这穿的烂布烂襟的,要不说,别人还以为我们陈家是什么苛待庶女的小门户,连件正经衣裳都舍不得给。”
      陈景又随她扯,这点小羞小辱的她完全没在意,自顾自地说:“大夫人看见我活着从竹苑走出来了,不害怕吗?”
      赵荷玉神色厌恶:“看见你这生龙活虎的,还有兴致冒犯我这个主母,我自然是替你高兴呐。”
      “大夫人自然高兴,可倒不是为了我吧?看这张灯结彩的,家有喜事啊。”陈景又飘一样略过一群看热闹又吓得哆嗦的丫鬟小厮,一脸坦然地坐上大夫人那张铺了层狐皮软毯的圈椅,翘着腿怡然自得,“看这敲锣打鼓的架势,可不像是给我办欢迎会啊。”
      赵荷玉看她奇怪的很,半月前还是个爬不起身的吊命鬼,一家人都等着她断气,今天居然还能安稳稳坐在这儿,神色态度全然不像从前,胆子比猫小的人居然敢在她面前放肆了。
      “你这大病初愈的,不好好在屋里将养着,跑来前堂做什么。”赵荷玉斜着眼瞧她,满脸嫌恶,“瞧把下人们吓得,手脚都不麻利了。”她一句话,吓得下人们赶紧扭头干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看。
      陈景又什么样的嘴脸没见过,却也不是谁都跟这位大夫人似的刻薄,一边栽污她,一边还不忘顺手敲打下人,丁点不给人闲的。
      “夫人哪的话!既然是喜日子,大伙忙的也是喜庆活儿,我自然也要出来蹭蹭喜气,这病不就好得更快了嘛。”陈景又拈了颗石桌上的蕃提,细细剥去那层青皮,黏蜜的汁水溢满了指尖,她伸着舌头去舔,唇齿生甜。
      赵荷玉亲眼看见她这浪荡样子,皱起脸惊得不轻,心道怕是将死之人阴气重,引得鬼上身了。纵然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也怕这牛鬼蛇神,当下只能应和起来。
      “自然是喜日子。家里刚给你大哥瞧了一门好亲事,你这身子跟着就好起来了,能不是双喜临门的大日子嘛!”赵荷玉吊眼都快眯成笑眼了,生怕面前这缕“野魂”有半个不如意,“来都来了,先去前厅给你爹请个安,你病这些日子,你爹头发都急白了。”
      “夫人这是不待见我啊,两三句话就要赶我走。”陈景又站起身,又飘一样地到了赵荷玉跟前,微微凑近了些,“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大白天也怕见着鬼了?”
      赵荷玉脸都变了色:“陈景又你发什么癫疯!”
      “这就发癫了?我说赵夫人,你怕是没见过真癫子吧。”陈景又面上带笑,说得轻轻巧巧,不等赵荷玉多反应,她往地上一躺就开始抽抽。
      一院子人吓得四散奔逃,几个小丫鬟尖叫着“阴鬼来了!有阴鬼啊!”,把前厅里与媒人谈茶商亲的陈望隆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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