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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六、闻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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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仪,过来这儿。” 见到爱女迈入门厅,王应诺招手道。
厅堂内李同??夫妇分坐上首两座,他们左侧坐着一位浓眉星目的年轻男子,他身后笔挺地立着四个年轻汉子。
年轻男子见到李清仪,‘腾’的一下从椅上弹起身,咧开嘴绽出老大的一个笑,叫道:“堂妹!”深深施了一礼。
李清仪猛吃了一惊,连退两步侧身避不受礼。
从未听闻父母谈及兄弟姐妹,怎得自己竟突然冒出这样一位堂兄?!但见男子笑容坦荡如冬日暖阳般融冰消雪,一双晶亮亮的明眸充满欣喜兴奋。
再一转目,双亲均含笑看着自己二人。李清仪诧异更甚看向父亲以目相询。
下人已被屏退,李同??所道的第一句便如惊雷在李清仪耳边炸响,“阿仪,延寂之父乃为闽国开国三王之武肃王,当今闽王之二哥,而你母亲则为他们的小妹!”
突闻此言李清仪面上表情复杂,震惊中带着疑惑,似幻似疑似喜。
“她十六年前与我相遇,便毅然决定离开故土陪我天南地北。”他柔情缱绻地看向妻子,“诺妹,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知你总不习惯这北地的气候和粗硬馍饼…”
王应诺柔声道: “二郎,我甘心乐意。若非因为我没甚么本事,拖累了你,……”
李同??急急道:“若说拖累,当是我连累的你才是!”他握住妻子的手,眼中满是宠溺和道不尽的歉疚。
诺妹仰面望着携手十六载的丈夫,心中激荡,说道:“二郎,你可知居于魏洲这十五载春秋乃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李清仪虽不甚明白父母言中所指,但已知自己的身份是不会错了。
自记事起自己便是这魏洲城中一普通商户之女,阖家衣食用具皆由铺子里的冥币冥器香烛纸人而来。虽曾暗觉母亲对自己的细心养育,自小便有婢女服侍,琴棋书画一概不落与其它商户之女大有不同,却也未曾多想。
而今这突如其来的郡主身份,如巨浪将她卷没,但觉脑中思绪如麻,又不知从何理起。困惑、疑问、茫然、惊喜、又带着些微的恼火种种情绪挟裹着、冲击着她。
她细细打量王延寂。只见他仪态大方自然,眼神清澈明透,身后四人如他一般年轻鲜活,对他态度敬而不惧,显见平日他待下人和善不苛。
只是,他衣装普通非绸非缎,袖口还打了个补丁。气质清而不贵,神情活泼跳脱,全无丝毫王族贵胄的矜贵之态,倒似因调皮被私塾先生惩戒仍嘻嘻笑的无忧少年。
见女儿从震惊中略微平复,王应诺轻环着她的肩道:“我们去后厢房。”
知女莫若母,此间并无他人,王应诺如水双眸温柔地鼓励着李清仪发出心头疑问。
“娘,我——真的与闽王有这样的关系?这个延寂——真的是闽王之侄?”
王应诺微笑道:“仪儿,你果然不记得他了。你自五岁玩到十岁的那块芙蓉寿山石便是延寂带来的。”
一个极模糊的少年身影在李清仪深处的记忆中闪现,淡如薄烟稍纵即逝。
王应诺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 “当年大哥开国建邦,他离世前深晓闽地经连年混战,百姓颠沛,地荒田废,闽地之主需兼具驭将之才及治世之能方可安定境内,休养发展。而他的众子和二哥均不如我三哥有此才能。故而传位于三哥。延寂与我二哥十年前受三哥所托来魏洲探望我。延寂比你年长三岁,那时你方及他的肩,追着他带你玩。”
王应诺顿了顿,继续道:“当年他们来此为的是邀我和你爹迁居福州。但你爹有个极厉害的对头,这也是我们隐姓埋名藏身于此的原因。我们恐将灾祸带去闽地,便决意留在此地。而今大对头已死,此次延寂前来仍是同样的目的。”
李清仪问道:“娘,我们将搬去福州吗?这里的家和店铺还有仆人该如何办?”
王应诺道:“你爹早年有不少仇家,纵然最大的那个已离世,对他心怀怨恨的仍大有人在。此去闽地山长路远,若被仇家得知踪迹,集结了来寻仇,恐将累及所有人。”
“所以,我们不走。但是——”她长长地吸了口气,终缓缓吐出,“仪儿,你随延寂去。”
“不!娘,我不离开你们!”李清仪情急叫道。
震惊一个接一个扑来,她惊急之下紧紧抓住母亲胳膊,杏眼内涌入半池清泓。
王应诺却以少有的严厉神色直视女儿道:“留在这里,你愿意嫁给张源那个痞子吗?”
李清仪呆了一呆,垂下视线。
王应诺叹了口气,又疑惑道:“坊邻都道我们做的是晦气生意,我又让你终日画着那块胎记于面部,为的就是阻媒人踏门之扰。怎得这张源竟盯上了你纠缠不休?”
李清仪默不作声。
王应诺又道:“这张源不学无术,与其胞兄张彦性情截然不同。那张彦是个厉害角色,于银枪效节军中素有凶狠狡诈之名。但他虽厉害,在我眼中根本不及你爹的尾指,我们自不惧他。不过他背倚银枪效节这素来狠桀的一支军队,此麻烦自是能避为上。而你三舅——当今闽王与我感情深厚,他将封你为琅琊郡君。你此去闽地,他自会善待于你,也必会为你择一良婿。”
王应诺循循善诱,李清仪听得此番分析,亦明白为今之计此安排实是最好的。虽不明白母亲为何说张彦不及爹的小指,猜想此乃母亲宽慰自己之言,并不放在心上。
她抬起头,望着母亲道:“娘,就算要走,我也想再迟些时日,我要多陪你们些日子。”
王应诺心道:“女儿被我们养在深闺,难免不问世事心思单纯。她如今离了家门,虽得三哥庇护,总需学会审时度势、明判善断。”
她捻起李清仪耳旁的一缕散发,轻柔地为她夹到耳后,指尖轻抚着女儿的面庞,殷殷说道:“仪儿,你生来聪慧,但那世事人心之复杂多变你却经历甚少。你这一去,没有我和你爹的陪伴,你遇事需得细察、明辨,深思而后行。切记切记!”
母亲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李清仪认真地应道:“阿娘,我记着了。”
王应诺道:“你可知目前的魏洲城正如那已点着信子的火药桶?朝廷将澶、卫二洲划与相州,另组一支昭德军,将一半银枪军划归昭德军。又派遣贺德伦任天雄军节度使。银枪效节军岂是会俯首臣服贺德伦的?更不消说此军中多联姻通婚,关系盘根错节,如何肯一分为二迁一半人去相州?我和你父恐银枪军将生变,魏州已如将沸之铁水。你一日也不可耽搁,明日一早便离城。”
说到最后一句,王应诺心中酸楚不舍,声音不免哽噎起来。
李清仪扑入母亲怀中,蓄于眼中的那池清泓终是倾泻而出。
这厢李同??知道妻子正告知爱女前因后果,想到自小如珠如宝呵护于怀的女儿即将离开,面色亦黯然。
王延寂瞧见姑公神色,心中亦为他们的即将分离而黯然,默默坐于一旁。
此时老仆知行进来禀道:“郎君,铺子里来了个年轻人求见李洞明,说是为了救他义父。我与他反复说道此地无有此人,怎奈他就是不肯离开。”
洛载清心情忐忑地等在铺子里,眼目一瞬不瞬地望着连接铺面与宅院的门。脑中反复思考着陆五叔的话。
“朱温愈除李洞明而后快,却不料李洞明大隐隐于市,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魏洲。而李洞明竟舍得弃了翩翩佳形,增重至腹满体圆,再将长眉拉下,如此便如变了个人。但他心高气傲,保留了本姓且不愿完全弃了本名,便将洞明二字拆解重组为同??。”
“李洞明苦心积虑遁迹销声,定不会承认自己身份。你若直言相询,他必不认,甚或会未免行藏败露而下手相害。你不可不防。即便他直认自己便是天眼门门主,他向来性子孤傲,你与他非亲非故,他未必便会告诉你此暗器的来历。此事需得迂回图之。”
“我有一法,那伤重不治的天眼门门徒托我将她的死讯并一物带给李洞明,你便作这带信之人。你且当作不知他真实身份,女子仅托你带信物与她师傅。但言女子先被此银针暗器所伤,后中致命剑伤,至死不知伤她之人是谁,瞩你问询她师傅后在她坟前相告……”
洛载清思道:“义父常言他们兄弟结义五人中陆五叔最是计谋过人、冷静缜密,此言着实不虚。”
他心知陆五叔此计是为保护自己,但转念一想—— 义父常言:待人贵以诚。我既有求于李洞明,当如实相告方不失坦荡。
他若担心我泄了他的行踪,我便告诉他义父最恨朱温这个见风使舵、卖主求荣、不忠不义奸猾之徒。我必不会报信与朱氏。若他不愿理睬,我便好言真诚以求,人非草木,望能打动他。
拿定主意,他入了店便直言告知了来历与所求。
门吱呀开闭,知行去了又回。他满面堆笑,带着歉意道:“唉呀小郎,你莫不是弄错了?我问了个遍,此地连后院的杂仆在内都不曾听说过你所找寻之人。”
洛载清暗思:我方才已和隔壁铺子打听过,这儿掌柜的相貌姓名均与陆五叔所言相符。自是错不了,看来李洞明是不愿现身。
他自怀中取出银针,对知行深深一拜,恭敬道:“还请老丈将此物交与你家主人。我义父被使此暗器之人掳走,至今生死未明。切求李门主告知此暗器来历。洛某身无长物,只此七尺身躯,愿尽我所能以报门主之恩。肯请门主允我先去救出义父,之后无论门主有何要求,只要不违道义不触律例,洛某定当竭力以报。”
知行一脸为难之色,说道:“也罢,我这便再为你问一问。”他端起童仆奉上的茶递于洛载清,“小郎请用茶,你且稍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