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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二、郡主戚 ...


  •   留云看向纹丝不动的轿帘,帘后的静默与此间的凝滞令她再难忍耐,“郡主,我再去…”

      “不必了。”钱若耶低低道:“阿娘头痛之症尚未痊愈,我却只想着踏青,实乃不孝。这几日我该当多陪陪阿娘。回宫!”

      轿行至风荷街,此乃西府繁闹之地,店铺林立,驴车行人挤挤挨挨,轿子行得缓慢。

      留云跟在轿旁,远远见到一侍卫模样之人与随从下了马候立道旁,遥遥望向此处,似是识得这是文安郡主之轿。

      留云并未在意,郡主深得王宠,可随意出宫行走,宫内外识得她此顶象牙顶轿之人可不少。

      经过那人时,此人躬身施礼,留云看清了他,心中赞了声:“好一副阳刚之貌。”

      轿子正行过一间粥浆铺,淡淡的米脂味混着喷喷的肉香弥漫铺口,直往人鼻孔里钻,诱得轿夫心痒眼馋步子也慢了。

      “啪!”一矮壮男子重重捶了一下铺门,闷头急冲冲走出铺子,几乎撞到轿夫身上。

      “啪!!”头顶的这一声更响。

      两扇木窗豁啦一下被猛得推开,一双十年华的少妇探出半个身子,杏眼一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男子骂道:“杨六,你敢走就不要回来!”一扭身端起一盆淘米水找着男子兜头猛浇下来!

      杨六一见婆娘端出盆的架势,心呼“啊呀!”慌乱间奔到轿旁,蹲下身子两手紧扒着轿框。

      留云急呼:“不可!”眼见这盆水大半倒要倾倒在轿上。留云急得张开双臂去挡,只恨自己不够高壮将整个轿厢遮住。

      留云又急又怒又惊又乱,只听众人一声惊呼,预料中的倾盆之水未落下来,周遭倒起了一阵哄笑声。

      她循着众人手指望向二楼,只见少妇端着个空盆呆立着,满面满头湿漉漉的,下颌处不断滚落水珠子。

      她眨了眨眼,挤出迷着眼的水,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一松丢了空盆,“哇”地一声以臂掩面哭将起来,一手急急将窗合起。

      众人尚自笑着,兼连声赞叹。

      “郎君的这手功夫真俊!”

      “我还道自己眼花了,这水怎得自下而上倒流的!把那凶婆娘淋了个落汤鸡!”

      “啧啧,这一盆的水竟一滴也未落地,全数被接下了!”

      “不但接下了水,还悉数给送了回去。这手功夫可真了得!”

      “有这等功夫不算,反应亦是迅如闪电。不知此人是何人物?”

      留云听得众人所言,见轿旁的侍卫手执一宽边斗笠,面对众人竖指称赞面无骄色。

      倒是身旁一着蓑衣的农夫面上喜滋滋的颇有“好汉用了我的斗笠”的与有荣焉。

      街面上闹哄哄的,对少妇的取笑声不长眼地专往二楼窗子里钻,少妇的哭声先是更响,又渐渐无音了。

      先前扒着轿子的杨六立起声,高吼道:“有什么好笑的!没得欺负妇道人家!”

      有人不服,“这凶婆娘先前要泼你时你倒躲别人轿底下做缩头乌龟!”

      杨六高声道:“她打我骂我泼我干你何事?我乐意!我若是一天不听到她的嗓门我就难受!”

      众人觉得没趣嘟囔着鄙夷着叹气着散去。

      杨六迈开腿向铺里奔去,只听“嗤”的一声,先前他缩于轿旁紧紧扒着轿框扯着轿帘,他这一迈步心里全想着自家娘子忘了手中的轿帘,竟将轿帘拽了下来。

      侍卫身旁的卫兵一声厉喝,“大胆!可知你惊扰了何人!”

      这一声喝,将还未走远之人引得纷纷转过身来,好奇地翘首望向华贵小轿内的贵人。

      “嗤”,一片玄色飞起,不偏不倚一边落于轿顶,一边垂落下来,正好严实地遮住了轿口,弹开了众人好奇的目光。

      侍卫行了个礼道:“某为内牙都将孟尚庭,属下行事鲁莽,还请…宽宥其过。”

      轿内传出清泠的声音,“此等小事,无需紧张。还有那个扯下轿帘的汉子,也是无心之过,放他走吧。”

      留云低声道:“可他先是胆小瑟缩将你的座轿当成挡箭牌,后又急躁粗莽弄坏了轿帘。”

      轿内静默了片晌,轿中人幽幽道:“他胆小吗?我听着他怒斥众人时可一点儿也不瑟缩。他的惧她、怕她,实是让她、宠她。他急躁吗?无非是见她被众人取笑而为她急恼。是为怜她、惜她。”

      杨六愣了一愣,大有知音之感,隔着披风向轿中深深一揖。飞奔入楼。

      留云道:“孟都将,多谢你方才护轿之举。”

      孟尚庭道:“不敢。护卫大王及宫中贵人本为我等牙兵职责。孟某深受王恩,本应竭心尽力。平日里西府四下安泰,无有我等施展武力之处,方才某一时手痒,希望未惊扰到郡主。”

      钱若耶虽养于深宫,却也知现下战火纷连、诸王搏杀,吴越地乃为少有的安居之境。

      究其因乃为自己勇谋过人、治国练兵均有大智的阿耶阿兄。立时心头一畅,今日的不快暂抛脑后。

      此时留云皱着眉道:“郡主,轿帘我已查过,需得着人修理,一时不得好。”她看了眼暂作遮拦的披风,思道:“这样进宫可不成体统。若派人回宫另换轿子来接,来回需得半个时辰…”

      轿中忽伸出一只柔夷将披风一掀,钱若耶迈出轿,对孟尚庭道:“借你的马来一用。”

      她今日为出城踏青着的是轻便的胡服,当即翻身上马姿势利落干净。

      两人两马渐去渐远,孟尚庭兀自伫立当地。

      “借你的马来一用。” 文安郡主离去前扔下的短短七字及看向他的那一眼不断在脑中回放,他紧了紧手中的披风,握住伊人手触之处,隔着布帛与时间与她相触。

      陈夫人生辰宴重遇,她娇憨地倚着钱王讨酒喝。

      而后的三年他稳扎稳打步步上行,自外牙至内牙,自外廷至内廷,可得见她的机会日渐增多。宫园扑蝶、湖心抚琴、杏下秋千、越墙纸鸢…… 见过她的每一次他都暗藏心中。

      听她对爹娘撒娇、亲昵地唤着兄长、欢悦地与婢女嬉戏、输棋时娇憨地耍赖……。今日,这如环佩轻敲的清脆语音终于对他而发,真真切切!

      钱若耶与留云在宫门前下了马,走回华安苑的一路上留云仍念念不忘方才之事。

      “郡主,这孟都将如何令覆盆水倒流我虽未见着,他解披风遮轿门我可是看得分明。真真漂亮!他与轿门间隔着那个傻愣的惧内郎,只见他双肩一振,披风竟直向上飞了出去,越过惧内郎头顶轻巧巧落于轿门框上。这一抛一落内力轻重把控毫厘不差!我们吴越军中着实人才辈出!”

      钱若耶未予置评,心头却浮现另一人,“他的功夫尚在孟都将之上,只因淡泊名利而不愿显山露水,世人不知罢了。”留云见郡主面上现出一丝自得之色,却是不知为何。

      一入华安苑婢女即上前禀告道陈夫人经越太医施针后好睡了几个时辰胃口甚开现下正在用膳。

      钱若耶闻之一喜,奔入厢房喊道:“阿娘,我可饿了。”

      她挨在陈夫人身旁坐下,舀了一只馄饨吹了几口放入陈夫人碟中,“阿娘,你爱吃的春荠馄饨。”

      陈夫人投来爱怜的一眼,问道:“怎得这样早便回了?”

      钱若耶避重就轻,“原准备去市集逛逛,遇见吵架便没了兴致。”留云便将风荷街之事细细禀明。

      陈夫人轻咬着馄饨,听留云叙述经过,心头泛起微涩。

      “若耶只道我因梅氏非阀阅之门而不喜,故而出宫找他亦瞒着我。她却不知我为其择婿时何曾以门第为先,我惟愿她得一情深意重佳婿、被夫君疼爱呵护一生。那梅弗问对耶儿只有对郡主之敬,却无男女之情。她如今尚心存希翼,终有一日将认清此节,到时不知该如何承受。唉,一年前那次狩猎若她不跟着瓘儿同去一切该有多么不同!”

      那厢留云正说道:“吴越百姓有福,军中良才济济,更有大郎这样勇谋双全的将帅!”

      此言将钱若耶心思牵到钱传瓘身上:“大哥此次出宫颇为神秘,不知何事,何时将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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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道上一棕一黑两匹骏马并肩驰骋,沿途路人纷纷投以注目,马上二人气质着实迥异,与苗条秀美的女子并肩而驰的却是个粗旷汉子。

      “明宝哥哥,这傅小鱼既是江湖中人脉最广的掮客,必然信誉极佳。他当不会轻易吐露雇者信息。如何才能令他说出是何人请的玉笛催魂?”

      吴行歌所问也正是钱传瓘正思考的难题。“傅小鱼爱财,但取之有道。他牵线搭桥掮客之工明码标价,决不出售雇者信息。他孤身一人无家无室,亦无软肋可攻。”

      吴行歌的小脸绉起成苦瓜一团,“利诱无门,胁迫不能,莫不只能严刑相逼……” 她瞅了眼钱传瓘宽厚的肩膀与指节有力的双手,清了清喉咙,“我恐不能胜任。”

      “想什么呢!” 钱传瓘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莫说这傅小鱼乃南吴人士,便是我吴越之民,若非触犯国律刑法,又怎可施刑于他。”

      “唔,要令他心甘情愿的告知,真是个难题。” 吴行歌收起玩笑,此时方真正开始苦思冥想了。

      “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另一个更大的难题——找到他。”

      吴行歌面露不解。她虽喜听师傅讲述江湖轶事奇闻,但曲知意性子沉静少言,行歌不追着问,她也不多说。

      而吴行歌思维跳跃性子跳脱,常一件事听了个七八分囫囵吞枣便过,跳入另一话题。

      “江湖并非只有傅小鱼这一个掮客,他却是唯一一个做此行十年而仍活着的。掮客们受托牵线的自是见不得光之事,多的是人愈令这些秘密永远埋于黑暗,连同所有知晓秘密之人。”

      “傅小鱼能保得十年平安,想来很有一些本事。”

      “他究竟是如何逃过一次次的陷阱和暗杀,无人说得清。江湖人赠其傅小鱼之名,便是因他溜滑如鱼。至今未有人见过其真实面容。”

      吴行歌的好奇心被瞬间点燃,对于常州之行增添了些许兴奋与期待。

      “他是如何成为一名掮客的?又是如何沟通买雇的?”

      看着她闪着兴奋的眼神,钱传瓘微笑道:“如何沟通买雇的,且容我卖个关子。”

      “成为掮客,需对江湖中人与事熟捻通透。傅小鱼占有先天之机。你可听说过十五年前江湖中无事不晓,便是夜里说了什么梦话也瞒不过他的天眼门门主李洞明?”

      对于十数年前已退隐江湖之人吴行歌所知不多,她摇了摇头。

      “傅小鱼曾为他的近身侍仆,颇得他的喜欢。”

      吴行歌脑中似有根弦被轻拨了一下,她敏锐地捉住那个轻颤,“明宝哥哥,那天眼门门主李洞明真的对江湖中事无所不知?”

      “孤身一人纵然足迹踏遍千山万水,亦绝无可能尽知所有江湖事。李洞明乃天眼门第四代门主,其下门徒数千人遍布各地,专事消息打探。而天眼山庄挑选有价值的信息出售,再以高额报酬招募门徒,这便将天眼门发展得越来越大,终成江湖中消息中枢。但,十五年前李洞明突将天眼门解散,尽焚谱誌卷籍。诺大的天眼门一夕间消失的如同从未曾存在过。”

      天眼门消失之时钱传瓘仅十四岁,无缘得遇这一神秘而影响颇大的江湖组织。此刻谈起亦心生神往。

      洛载清刚毅面庞上因不得头绪而双眉紧锁的忧虑之色在吴行歌脑中浮现。他找到陆五叔了吗?他知道天眼门吗?可知晓若李洞明还在世上,当有可能识得暗器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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