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金穗竹如渊》一握清风

1、儿子没了

　　“注意转弯，该路口死亡1人”。成竹望着路口竖立的交通安全警示牌，有些发怔，上面的红色大字很醒目。
　　对于行驶到这的路人，这只是一个足够醒目的交通警示牌，看到它，路人们都能放慢速度，更加小心谨慎，时不时环顾左右，关注对面路口是否有车过来。
　　“康康，康康，睁开眼看看啊，我是妈妈！啊…呜…”一位穿着体面，头发凌乱和泪水混合着，面部因为过度悲伤已经扭曲的女士的呼喊声，回响在医院急救室门外的楼道里…
　　“啊！……呜！……”
　　“康康……”柳渊因为忍受着巨大的悲伤，克制得有些颤抖的呜咽声若隐若现。
　　“都是你害的，康～康～”女士边嘶孔，边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柳渊，“我的康康…哇啊…”此时，柳渊身上原本合适的浅蓝色衬衣被拉扯得凌乱不堪，一半在裤子里，一半扯出裤外。
　　三个月来，女子巨大的哭喊声和柳渊那凌乱的衬衣，在成竹耳边不停回响，一闭上眼都是那凌乱的衬衣。小男孩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空气里混合着消毒药水和一股铁锈味，小男孩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样子依旧时不时回现在成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成竹27年有限的人生经历里，很少那么近距离直面死亡，身体被强烈的视觉冲击侵袭，动弹不得，僵硬麻痹。
　　这个叫康康的男孩，是她的儿子。
　　三年前，成竹临近大学毕业，学校组织了多场大型招聘会。为了尽快在海城找到落脚点，学校的招聘会成竹场场不误。虽说成竹所在学校在海城知名度挺高，招聘会年年都有，但今年特别难。
　　刚回到寝室，还没放好包，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听到：“今天面试情况怎么样？招聘企业多不多？去的人多不多？”室友小青连珠炮一样问了许多问题。
　　“唉，不怎么样。”成竹赶紧咕噜咕噜的猛灌了自己一大杯水，接着说道：“都没啥大企业，去的人还挺多。咳咳……咳咳……”成竹放下手里的包，由于喝太急，呛得直飙泪。
　　缓了一阵，总算原神归位，成竹继续道：”我旁边应聘的还有外校的，这可恶的疫情，来的公司本就不多，每个面试桌前都排着长长的队，狼多肉少。”
　　“据说迅邦下周一会来，不知道那时候会不会多些企业来。迅邦的招聘一般都很霸气，人家一家企业一间格子间，它们一占占一排，而且全都是C位，占据最显眼的地方”小青说。
　　“是啊，真是霸气，开宣讲会整个大礼堂挤得满满当当，连校领导都会参与。“成竹补充道，“上届应该是他们一个事业部的总经理来了，看我们校领导卑微得一个个像煮熟虾米似的。”
　　虽然嘴上说得解气，心里还是挺忐忑。毕竟找工作的是自己，即将步入社会的也是自己，然并卵，就算把领导骂的嘴皮子磨破都没卵用。
　　“如果能进迅邦，那就完美啦！房子，车子，票子，还有很多帅哥，据说我们的校草陈好，就去了迅邦。”小青一边说，一边手不断的在成竹眼前比划着，声调也随着手势不断提高，眼里溢出好多星星般的碎光。虽然现实残酷，也扛不住小青梦呓般的遐想。
　　陈好是成竹的上届师兄，学校的金牌主持，学校大型活动一般都有他参与，台风稳健，一副听着就让人沉溺其中的好嗓音，再加上一米八的大高个加持，成为很多女生的梦中情人。成竹结识他于学校的迎新晚会，陈好是主持人。那次晚会，成竹是舞蹈社团的成员，参加了晚会的拉丁舞表演，学校舞蹈社团的人基本都上了。陈好虽然不是舞蹈社团成员，但也参加了，具体原因成竹不知，她也没时间细想，想当然认为是陈好的拉丁舞跳得不错，所以被老师指派上场。组队时，成竹正好和陈好组成一对。
　　那几天，成竹莫名觉得在外行走都不自在，似乎总有人对她指指画画，并投来关注的目光。因此，她跟着陈好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只不过，两人都是看似冷淡挂的人，对这些过分关注都是冷处理，不反驳也不回应，因此关注的热度像一阵风似的，慢慢就悄无声息了。
　　彩排一个月，陈好给成竹的印象挺不错，人也温和，没啥脾气。彩排过程中，成竹和陈好靠得近时，呼吸相闻，成竹能闻到陈好身上有种好闻的，淡淡的柠檬和牛奶的混合味道，很清爽，成竹想，应该是香皂的味道，真好闻，每次闻到，都想深深的洗上一口，真好闻。不像某些男人身上浓厚的古龙香水味，香归香，但始终给人一种油腻感。成竹记得有个人曾说过，爱一个人是从喜欢他的味道开始。
　　每次彩排，成竹会踩到对方的脚，陈好似乎也从来没有怨言，实在踩疼了，就停下来缓缓，然后一笑而过，没一句埋怨，成竹能感觉到对方的迁让。每当此时，成竹就一阵愧疚。按理说，成竹不至于如此有失水准，不得不承认，还是有点……心乱了。
　　拉丁舞的舞姿虽然看着很有些挑逗性，因为不熟，成竹一直都是专注于自己的舞步，眼神都很少对视。唯一记得的是，每场彩排跳下来，两人都有些气喘，但陈好会时不时真诚地夸道：“你跳得真不错！”或者“你今天状态不错哦！”陈好的鼓励让成竹的紧张渐渐缓和，和陈好的搭配越来越娴熟，跳着跳着，虽然两人的言语交流并不多，了解也不够深入，但身体已默契配合，双方已经视对方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些夸奖让成竹回想起年少，被爸妈逼着上舞蹈课的情景，虽然学的过程伴随着眼泪和鸡飞狗跳。孩子毕竟是孩子，玩耍是人生第一大事，凡是妨碍玩耍的事都是可憎可恶的。幸好父母没有放弃，胡萝卜加大棒的教育，让自己的身体由起初的僵硬到慢慢柔软起来，对舞蹈也从最初的排斥到慢慢喜欢，直到现在身体只要舞起来，就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般的习惯使然。
　　到了初二，实在是学业太紧张，要面临中考的巨大压力，估摸着父母的老思想觉得有个兴趣爱好就好，走专业路线对形体要求太高，要一直瘦，一直饿，父母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在长身体的年纪一直饿，忍痛停止了学习，还是让女儿把舞蹈当个兴趣爱好就好。成竹才不得不中止，满打满算，算上启蒙阶段的学习，成竹花了整整十年。因此，从小到大，虽然平凡，在舞台上尽情展现自己，释放自己的舞蹈让成竹有了足够的自信。即使后来家里遭遇了重大变故，成竹也靠着舞蹈渡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光。
　　听到陈好这样夸她，成竹都有点感激父母在自己年幼时，对自己的压迫式教育，毕竟没有人不喜欢被人真诚地夸奖，何况自己这样一个平凡至极的人，能得到陈好这样优秀的人青眼，实在是件让人倍有成就感的事儿。
　　“成竹，我们加个微信吧。”
　　陈好的清澈，具有穿透力的声音把成竹从回忆里拉回现实。成竹没有拒绝，即使加了微信，也不一定会聊什么。正如所料，互加好友后，就没了下文，至今都没和陈好聊过天。两个都是不爱发朋友圈的人。成竹是确实没啥好的事情与人分享，一个穷学生，除了上课就是辛苦赚钱，哪有让人一看就心生羡慕的事！成竹偷偷看过他的朋友圈，似乎除了一些外出游玩的风景照片，人影都很少出现，真是圈如其人，清冷至极。
　　据室友媛媛有一次边模仿，边嘲笑道：“不止一次看到陈好在路上被女孩子以各种方式搭讪，最搞笑的是，有些女孩子明明走路走得好好的，突然看到陈好出现了，就立马走不动道了，然后趁着陈好靠近就装崴脚，实在是有点low哦，真系（是）痴线（神经病），猴(好)搞笑哦！“
　　室友媛媛外表看着就是典型的南方萌妹子，个子中等，骨骼小巧，皮肤由于海风的浸润和得宜的保养、以及诸事不放心上的随性，甚是滑嫩，不太白皙但如刚剥壳的茶叶蛋一般光滑，透着瓷一样的光泽，微微一笑就露出稍显大颗的门牙，和成竹小时候看的动画人物米老鼠如出一辙，可爱机灵。说起话来，普通话里时常夹杂着海城人特有的语言，语音语调软软糯糯，一撒娇起来，那感觉简直如软糖般，黏得可以拉丝。
　　其实成竹知道，只有接触过，才会清楚了解媛媛是个说话很直接、爱憎分明的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媛媛家境良好，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做起事、说起话根本没顾忌。
　　不过这次，成竹还真是觉得媛媛说得很在理。因为同样的情况，她也见到过。那天傍晚，夕阳将息未息，春风温柔不燥，周遭也被余晖披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忙了一天，成竹刚吃完饭，从学校饭堂回寝室的路上，成竹不急不慢地边走边消食，再欣赏这笼罩在夕阳下、披着金色外衣的学校，如果可以，真的想让时间慢一点、慢一点、再慢一点，成竹沉浸在这种陶醉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就在这时，成竹突然听到一个女孩子“啊”的一声，把成竹从自己的情绪中拉回现实世界，前面一个黑长直妹子突然坐在地上哼哼，头发随着她的摔倒飘散开来，妹子坐在地上不时地揉搓着脚踝。
　　“我见犹怜“成竹脑海里顿时蹦出这个词，就在这时，成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边飘过，“成竹，别发呆了，你的卡掉了。”成竹还未来得及回应，赶紧看向地面，一张白白的饭卡“显眼包”般躺在身后的路面上。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陈好慢慢走远了。前方那个”假摔“妹子很没面子地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咬着后槽牙，恨恨的往寝室方向挪去。
　　不过，说实在话，虽然陈好在学校受着极高的追捧，是女生寝室秉烛夜谈的重要话题来源，诸如”“陈好又得了什么奖，又主持了什么学校级活动，被招进了迅邦，小到陈好今天在校篮球决赛上力挽狂澜，带领球队反败为胜……等等”。
　　但至今为止，成竹还真没听到过他的任何桃色新闻，想想也是，见美人跌倒而视而不见，为人冷淡如此，简直堪称人形绝缘体。
　　虽只是凑巧一起参加了同一个节目，跳了支舞，让旁人羡慕不已，但成竹不以为然，从不以此为谈资和室友开“夜谈会”。
　　其实，没课时，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