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迷宫]自由身》醉猫七日

5、生死混淆

　　那天晚上简直是无法回想，杀死这群男孩的念头只是暂且被放下了。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查克，那孩子太胖了。她稍微靠近一点儿，就能感受到他身上扑出来的热气。

　　“这曾经发生过一两次。有些被鬼火兽叮过的闪克失去控制，攻击了别人。”

　　“......别以为你自己有什么特别......”

　　“查克，幸亏我这会儿没有拿着艾尔比的弓箭。”托马斯说，她能想象出他脸上的那种绝望——当你想要独自一人，却有一个胖乎乎的声音老要打搅你。

　　自言自语、兀自发笑，她知道这不是精神异常的表现，也无比明晰自己正在这么做。这只是个习惯，只起强调作用，用来表示赞许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我只是......”

　　“住嘴，查克，睡觉吧。”

　　那男孩翻了一个身。

　　诺莉于是恢复到那种呆滞的状态，时间在向前，在向后，在扩张，在坍缩。

　　纽特这次学乖了，只肯站在楼梯顶端叫她出去了。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她走在前面，却要听着他在后面发出的指令行进。

　　诺莉站在托马斯的旁边，奶牛、绵羊、猪这类东西总是要通过发出声响，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某个地方，传来几声犬吠。笼子有没有送过婴儿？婴儿很新鲜，诺莉忍不住舔舔自己的牙齿，这是她拒绝当医生的原因。

　　“嘿！有人在吗？”

　　诺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天知道纽特已经讲了有多久，他对昨天在死角中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

　　行者在迷宫里奔跑，嘴里嘀咕着路线，可怜的脑容量。如果让她来做，她只需要一天的时间，而不是两年。

　　“啊，对不起，昨晚失眠了。”托马斯回答。

　　纽特脸上肌肉牵扯，装出同情的微笑。

　　“在经历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情之后，立刻让你全身心投入，这是不合理的。也许你会认为我不近人情。”

　　诺莉把头扭回去，这男孩说起话来不自然。

　　托马斯耸耸肩。“工作也许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只要能让我转移注意力。”

　　纽特点点头，他的笑容开始变得真实，“实际上，你跟你外表看起来一样聪明，汤米。这就是我们费尽心思把这地方管理得井井有条，让大家忙忙碌碌的原因......”

　　她已经过了听人说教的年纪了。

　　这群孩子总要带着那么点儿可怜见儿的、被他们自己成为经验的东西，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长篇大论地发表见解。

　　“......要是你懒惰下去，你就会感到悲伤。你应该开始忘记过去，平淡而简单......”

　　石板地面满是灰尘、遍布裂缝，诺莉心不在焉地踢起一块碎石。

　　诺莉问纽特，本的死亡是否是真实的。

　　“为了活下去，是要作出必要的牺牲的。”纽特盯着她，即使话说完了也不肯转过脸去。

　　“我是说，艾尔比真的亲手杀死了他，是这样吗？”

　　纽特冲牲口棚扬了扬下巴。“哦，等到今晚太阳下山的时候你就会什么都清楚了，我们去见见温斯顿——他是守护人。”

　　最后，她和托马斯不得不旁观温斯顿宰猪。

　　托马斯破天荒地跟她说了话；“我以后绝不会跟动物打交道，也不吃来自猪身上的任何东西。”

　　诺莉点点头，再一次为这男孩的自信而惊奇。他看起来是受了纽特的鼓舞了，急切地要脱离本的阴影。

　　但事情就是这样，坏事的阴影会永远笼罩在你的身上，因为当它们发生的那一刻，仅仅是那一刻，那股带着湿气的暗触早已顺着你细微的毛孔，渗透到你的血液、骨髓和余生的每一天，它们会在你每一次试图走上正常的道路前，把你整颗心都蚀刻掉。

　　“那你会失去很多乐趣的。”她又用那种轻飘飘的语气回答。

　　“也许......”

　　一个胳膊强健、黑色短发的亚洲男孩，略微年长。行者——他们这么称呼那些在迷宫里跑来跑去的人——刚跑进门便停下来，两条胳膊支在膝盖上，满脸通红地喘气，衣服湿乎乎得黏在身上。

　　按照过去两天的规律，他应该在迷宫里多转悠一会儿。可那个男孩瘫倒在地上。

　　好几秒钟，他蜷成一团，一动不动。

　　下巴抵在胸前，心脏急剧跳动引得脚下的大地共鸣，如此强劲有力，如此鲜嫩多汁，她不难想象，他的心脏该是何等的美味。一想到，那鲜血会喷涌而不是缓慢流出，她就感到一阵兴奋。

　　托马斯先她一步朝那个男孩跑过去。

　　“艾尔比！”他大声喊，“纽特！有人吗？快来看看他！”

　　“嘿，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在呼吸的间歇说，抬起了头，“你是谁？”

　　“我是菜鸟。我是托马斯，到这里刚两天。”

　　行者撑起身体，坐了起来，汗湿的黑头发贴在了头皮上。

　　“哦，对了，托马斯，”他气喘吁吁地说，“诺莉。还有一个，在大屋，是不是？”

　　不同于托马斯的弯腰俯身，诺莉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似乎一位医生正犹豫着这个病人值不值得她救。

　　那种赤裸裸的打量带着凶意，她的沉默和面无表情让民浩感到不舒服，连带着她的面容也不那么可亲近了——他移开眼睛。

　　艾尔比跑过来，“你回来干什么，民浩？出什么事了？”

　　几乎没有一刻他能心平气和地说话，那副样子就好比他自认为，自己是这群单细胞生物里的更高级。

　　“冷静，艾尔比，”民浩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力气，“帮个忙，给我弄点儿水——我把背包丢在外面了。”

　　艾尔比在他腿上重重地踢了一脚，“出什么事了？”

　　“我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呆瓜！”民浩声音嘶哑地叫嚷着，“给我拿点儿水！”

　　艾尔比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在注意到诺莉的目光后，立刻消失在皱起的眉头之中。

　　“民浩是唯一能跟我这样讲话而不被踢下悬崖的闪克。”

　　他在努力维护自己本来就不多的权威，至少在诺莉眼里，艾尔比也不过是这种特定环境下的一个蠢蛋罢了，一个在既定航线上主动要求掌舵的水手。

　　“他能容忍你这样对他颐指气使？”托马斯脸上透露着白痴的神情。

　　民浩耸耸肩，擦掉额头上新冒出的汗珠。

　　“你害怕那个没用的家伙？伙计，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该死的菜鸟。”

　　“难道他不是这里的头儿吗？”

　　别再问了，诺莉在心里嘀咕着。

　　“头儿？”民浩嘟囔了一声，也许是在笑，“是啊，你要是愿意叫他头儿，随你的便，也许我们应该叫他总统先生。算了，算了——海军上将艾尔比，这下你懂了。”他揉揉眼睛，笑了。

　　“如果他不是，那谁才是呢？”

　　唉，人类总是这样，总想分出个等级、高低、上下，以此来给自己本就平庸的存在增添点虚假的光彩。

　　“菜鸟，在你把自己搞蒙之前还是先闭嘴吧。”民浩叹了口气，“你们这些闪克干吗总是问些愚蠢的问题呢？真的好烦人。”

　　“那你期望我们怎么做呢？”托马斯带着怒意吼道。

　　“按照要求去做，管好你的嘴，我期望会是这样。”

　　托马斯下意识地向后挪了几英寸。

　　“是啊，”诺莉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乖菜鸟。”

　　民浩小心地打量着她，然后直视她的眼睛说道：“我是第一批到这里来的，呆货。在你搞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之前，先闭上你的臭嘴。”

　　她可以一下子咬断他的喉咙，他的血会先是一小滩接着在短时间变成一大滩，不知道这里的石块会不会变成赭红色。

　　那将会是美丽的颜色。

　　“伙计，坐下，我只是在考验你的头脑。”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诺莉的眼神像是要穿透他看到另一个东西，他只希望那双眼睛不要再盯着自己了。

　　“太有意思了，等下一个菜鸟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他皱起的眉头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猜不会再有菜鸟了，对吗？”

　　托马斯也重新坐下。“不会有了。”

　　民浩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打量托马斯。“你见过那小妞对吗？每个人都说，也许你认识她。”

　　“我见过她了，但不认识。”

　　“她火辣吗？”

　　托马斯犹豫了一下，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孩，可民浩带着那副鼓励的神情硬要他说出来。

　　“嗯。我觉得。”

　　民浩向后倒下，平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是啊，你觉得。”他又一阵窃笑。“你有对昏迷的小妞做什么事儿吗？”

　　诺莉转过头掩饰自己的笑意。

　　除了性，难道你还能指望这群无聊男孩想点儿其他别的什么东西吗？

　　“是啊。那么......”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找到什么了吗？”

　　民浩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托马斯。

　　“你知道吗，菜鸟？这通常是你能问一个行者的最愚蠢、最白痴的问题。”

　　他说完挖苦的话，又闭上了眼睛，“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什么？”

　　“只需要等到伟大的海军上将回来，我可不喜欢把同样的话重复两遍。再说了，他也许不愿意让你听到。”

　　托马斯叹了一口气，“那么，至少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这么累，你难道不是成天都在外面奔跑吗？”

　　民浩咒骂一声，直起身子，盘腿坐下。“是啊，菜鸟，我每天都在外面奔跑，我兴奋起来，跑得超快，累坏了。”

　　“为什么？”

　　民浩抬起双手。“伙计，我告诉你了，耐心，等艾尔比将军回来。”

　　她有点喜欢他了。

　　“好吧，我闭嘴，只要确保艾尔比让我听听你的消息就可以了。”

　　民浩的目光在她和托马斯之间流转：“好吧，菜鸟，你说了算。”

　　石块缝隙中生的杂草钻出来，搔痒着她裸露的脚踝，匡威运动鞋脏得像个抹布，她到这里的第二天就把廉价靴子扔到没人关注的角落中去了。

　　过了一会儿，艾尔比带着一个装满水的大塑料杯子走了过来，把它递给民浩。他咕咚一口气喝光了水，连气都没喘一下。

　　“好啦，”艾尔比说，“说吧，究竟怎么了？”

　　民浩眉毛一扬，冲托马斯点点头。

　　“他没事，”艾尔比回答，“我不在乎这个闪克听到什么，你快说就行了！”

　　托马斯静静地坐在原地，期待着。民浩挣扎着站起身，每动一下便皱一下眉头，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极度的疲惫。行者把身子靠在墙上，冷冷地看了两个人一眼。“我找到一个死的。”

　　“什么？”艾尔比问，“死的什么？”

　　民浩微微一笑：“死的鬼火兽。”

　　艾尔比的神情如同民浩是鬼火兽假扮的。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说。

　　“瞧，”民浩回答，“换作我是你，我也不会相信。不过相信我，我的确发现了，又大又肥又丑。”

　　显而易见，这从来没有发生过。诺莉想。

　　“你找到了一头死的鬼火兽。”

　　“没错，艾尔比，”民浩说，言语里带着不满，“离这里两英里，靠近悬崖的地方。”

　　艾尔比朝迷宫外望了望，又看看民浩。

　　“那么......你为什么不把它一起带回来？”

　　民浩又笑了，一半像在打鼾，一半咯咯的。

　　“你不是喝了弗莱潘做的调味汁了吧？那些东西起码有半吨重，伙计。再说如果你不允许我出去自由行动，我才不会去碰它。”

　　“它什么样子？金属尖刺是在身体里面还是外面？它能动吗，皮肤湿不湿？”

　　“算了吧，伙计，”民浩说，“你一定得亲眼看看去，它......”民浩皱起眉毛，仿佛努力在他指甲盖儿大小的脑仁儿里寻找合适的词语，“太怪异了。”

　　“怪异？”艾尔比不解地问。

　　这里的怪异还少吗？

　　“伙计，我又累又饿，还中了暑。不过你要是想马上把它拖回来，我们说不定能赶到那儿，赶在高墙关闭前回来。”

　　艾尔比看了一眼手表。“最好等到明天起床。”

　　“这是你说过的最明智的话。”民浩靠在墙上直起身子，给艾尔比胳膊上一拳，然后一瘸一拐地朝大屋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样子他正全身经受着疼痛。“我应该回那儿去，可是管它呢，我要先吃一些弗莱潘做的‘难吃炖肉’。”

　　他看到诺莉跟在他的旁边，便问她想要干什么。

　　“胳膊。”诺莉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受伤了。”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民浩咧开嘴。

　　接着他笑不出来了，这女孩突然轻轻地捧住他的脸颊，那动作轻柔得好像他是一只刚长出绒毛的雏鸟，被她触碰过的地方好像要烧起来。

　　有很多人朝这边看。

　　“别那么看着我。”她跪下去看他的腿时说道。

　　“什么？”民浩不敢动弹。

　　有几个人假装不在意地朝这里移动。

　　“别用那种‘我想和你上床’的眼神看着我。”

　　她的声音比他想象中的要大——民浩大力地咳嗽起来，拼命地想要盖过她的声音。

　　要知道，林间空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条消息传播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只需要一分多钟。而要从他们的嘴里再传出来，那就几乎十秒钟不到了。

　　“所以你的天赋是治疗。”民浩咽下最后一口肉。

　　她坐在旁边，看着他大口吞咽着弗莱潘的炖肉，几乎不敢相信他曾说‘这东西很难吃’。

　　“你可以这么理解。”

　　民浩点点头，舌头伸进碗里舔干净最后一点汤汁。

　　不少人停下手里的活计，带着不加掩饰的嫉妒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