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美人发疯实录》烛下书生

13、南巡

　　殿内

　　“起来，七尺男儿郎掉泪珠子也不害臊。”圣上有些无奈地走下丹陛，弯腰拽起自己的长子，嘴里笑骂道，“五年前梗着脖子跟朕吵架那会儿的威风呢。”

　　萧恪顺着力道起来，擦了两把眼泪，泣声道，“从前是儿臣不孝，儿臣愧对父亲一片爱子之心，在边关的时候，每逢年关，圣上都驳了折子不许儿臣回京，儿臣还以为是被厌弃了，儿臣......儿臣......”

　　提起往事，圣上一时怔了怔，叹了口气道，“你和翎儿都只记得朕不许你们回京，你们也不曾跟朕认错呀。罢了罢了，往事不必再提，如今大了，懂事了，翎儿为人新妇，你也纳了良娣，该有个储君的样子了。”

　　圣上感叹地拍了怕太子肩膀，好笑道，“况且，你在你舅舅的军中历练，不回京，攒攒军中的威望也是好事。”

　　萧恪心中一动，语带悲伤地试探道，“儿臣年少做了错事，还害了妹妹，心中实是愧疚，也不敢私下探望妹妹，生怕让人再误会......”

　　圣上听罢，却不答，转而又提起了正事。

　　“江南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钟无善这些年也插进去了一些暗桩，查到了些结党营私的书信，但这些都不重要。朕要的是你把江南的银子给朕榨出来，南方黄河沿岸的水灾吃空了国库，北方军资也该给了，朝廷要钱，你明白么？”圣上缓缓道。

　　萧恪肃声道，“儿臣明白，儿臣定会仔细探查藏匿金银之处。”

　　圣上听罢不见半分喜色，反倒皱了眉，伸出手指点了点萧恪，无奈道，“你啊你，跟你舅舅几年，怎么反倒学了他一副直肠子，听话听音呐。”

　　萧恪：“啊？”

　　“钟无善此人似鹰似犬，只要被他咬上，总能挖出些阴私来，江南贪墨案是硬骨头，若是平时小火慢炖倒也罢了，如今是要紧时候，朕派钟无善去，便是要钟无善替你撕扯，而你，要拿着他扯下来的肉解朝廷之急，让天下人知道是你，是朕的太子破了贪腐巨案。”圣上教导着自己的嫡长子，低沉的嗓音萦绕在漆黑的宫殿之中。

　　只要真金白银到手，旁的都无所谓，哪怕手段让人诟病。

　　这次萧恪听懂了弦外之音，他震惊地望着这位抽血天下的帝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鬼蜮伎俩，岂非失信于天下？”

　　见他终于听明白了，圣上才露出了点笑，道，“那便捂死了消息，别让人知道。太子啊，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朕等你的好消息。”

　　圣上瞧了瞧滴滴答答的水钟，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萧恪这才略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思及萧翎，仍旧不死心，再次开口道，“父亲，您和母亲和妹妹，咱们是一家人啊，犹记儿臣刚立储那年的中秋夜，您挽着母亲的手，我抱着妹妹，咱们一家人在朱雀楼看烟火，当时翎儿还小，在我怀里睡着了还糊了我一胸口的涎水，胸前的盘龙绣全湿了，当时您还说，从盘古开天起龙就没这么埋汰过......”

　　提起这样久远的往事，圣上也面露怀念，儿女承欢膝的美好让威严的帝王怔松良久，终是他像个寻常父亲一样，道了句，“走之前去看看你的母后还有......你妹妹。”

　　萧恪惊喜地嗯了一声，心满意足地告退。

　　他没看到的是，圣上深深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意味深长地呢喃道，“以后你会明白的，江南只能是你去。”

　　旁人去便是有去无回，埋骨异乡。

　　这句话声若细蚊，随着夜里跳动的烛火湮灭在了深幽的宫闱中，只有王伏寿听到了只言片语。

　　若是萧恪能听到，也许他就会明白，装乖扮痴，字字扮相，看似是他只言片语软了帝王冷硬的心肠，其实只是正好他字字句句合了帝王的算计。

　　　　翌日

　　朝中传旨，扬州水患日久，朕心甚忧，兹令太子代天子巡视治理，以安黎民。

　　散了朝后，萧恪拦住了自己的便宜妹夫，吩咐道，“孤先去看望母后，稍后便去公主府，你告诉翎儿莫气，她说的话我记在心上的，只是事情比较复杂，待见面听我解释。”

　　这话说的，忒奇怪了些，不像是兄长对妹妹，倒像是哄小情人。

　　程系舟非常有眼色地不多问，一下朝就跑去传话，不想萧翎还未起身。

　　昨晚折腾得晚了些，又因为何氏，萧翎难免多想，想得多便睡不着，硬是辗转反侧到了凌晨，心口砰砰砰跳得厉害，这才强迫自己入睡，若非是程系舟求见，萧翎估计得睡到午后。

　　婢女们鱼贯而入，盥洗、穿衣、束发、司妆，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程系舟隔着屏风回话。

　　萧翎精神实在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多思多忧的缘故，从太阳穴到鬓角这一根筋疼得厉害，随着呼吸一跳一跳得疼。

　　听罢程系舟的回话，萧翎眼睛半眯着，阴沉地能滴出水来，面上不动声色，从嘴里挤出一句知道了。

　　偏生司妆婢子鬼糊了心窍，挑了这个时候拿了献媚道，“殿下，京城中最近流行额间画一朵桃花，说是取自桃花树下桃花仙——啊——”

　　话没说完，萧翎听得心烦，猛地皱眉呵斥道，“闭嘴。”

　　今日精神实在是不济，萧翎没心思也没力气发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了句，“拖出去。”

　　婢女惊惧不已，满脸泪水，不停磕头求饶，求公主饶命，尖利呱噪的声音让萧翎更烦了。

　　缭乱非常有眼力见地上前狠狠掐住了婢女的脸颊，喝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殿下何时画过花钿，用过额饰？哭什么哭，还不闭嘴滚出去。”

　　习武之人的手劲可不是闹着玩的，等缭乱松手，婢女脸上赫然留下一道紫黑的掐痕，两个呼吸间便浮肿发亮。

　　萧翎揉着额角，满脸郁色，烦躁道，“罢了，终究不是用惯了的人，难免不合心，绘卷，发卖了吧。”

　　屋里穿着明显精致不少的一个侍女，也就是绘卷，连忙应是。

　　绘卷是萧翎之前托黎府嬷嬷调教的小姑娘，十四五岁却极其机灵有眼色，平素办事也沉稳麻利，伺候人更是妥帖，便留作了贴身使唤。

　　缭乱朝屋内众人挥了挥手，吩咐道，“都退下罢。去府门守着，太子一到，直接引进来。”

　　引进来？引到卧房？程系舟透过屏风隐约瞧见萧翎只穿着白色中衣，长发垂在身后，人都被遣退了，显然是不打算继续梳妆了，太子若此时来，岂非......

　　程系舟木桩子似的站了会儿，见婢女都低着头退下了，只留他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便求救似地望向缭乱，缭乱伸头瞧了瞧，见萧翎半阖眼眸，兀自出神，便冲程系舟挥挥手，程系舟拱手告退。

　　卧房

　　太子到了，仆从们各自散去，卧房门紧闭。

　　屋里传来模糊的争吵声，紧随着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之声，是萧翎狠狠摔了汝窑白瓷盏，从前只知道公主矜贵傲慢，偶有不愉，也端着威仪，何时如此粗鲁。

　　萧翎质问道，“我说了不要沾手，不要沾手，你为何非得掺和进去？

　　“深夜召见，鹰犬在侧，圣上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萧恪耐心解释道。

　　萧翎道，“我现在就给你下蛊，我不信你病得下不来床还能连人带床给你抬过去不成？”

　　说罢，萧翎一把拉开妆奁，妆奁里珠玉琳琅，金玉辉煌，珠钗玉簪相互堆叠在一起，萧翎抓起一把钗环便扔在桌子上，钗环之下原来是一道暗格，暗格里躺着一只葫芦制式的瓷瓶。

　　萧恪抓住了妹妹的手，制止了她拿蛊虫的动作，道，“下什么蛊？净胡说！莫要使性子，圣旨已下，哪里还能容得你说不去便不去。而且此行是为了水灾的赈济粮和北方军需，都是耽误不得的大事。”

　　“什么意思？国库空了？”萧翎抓住话里信息问道，“就算空了，北边以战养战不行吗？干嘛非得让你孤身去江南那个龙潭虎穴？”

　　“战事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萧恪无奈地拢住妹妹的手。

　　萧翎道，“那我们来说说江南，何氏一族墨甚巨，每年流水一样的孝敬银子从江南流进京城，多年经营，江南官场铁板一块，水泼不进，何进堪称是江南的无冕之王！你这一趟去了，对抗的是整个江南和跟何氏勾结的京城豪族，这里面多少利益牵扯，我怎么放心你啊？”

　　萧恪笑着安抚道，“这倒是你多虑了，圣上派了钟无善和我一起去，而且给了能调动驻军的虎符，不会有危险的。”

　　“虎符？”萧翎惊讶道，她眼珠左右转了转，心下有了计较。

　　“那你答应我，暗访的事情交给钟无善，你不要插手，你老老实实待在驻军保护下。”萧翎正色道。

　　“翎儿，别闹。太子仪仗那都是掩人耳目的，查案肯定得是暗查呀。”萧恪道，“我若是一直待在驻军保护下，去与不去有何区别？而且，我这次去带着虞少游和东宫亲卫，不会有事的。”

　　“君子不立危墙——”萧翎忍无可忍，大声争辩道。

　　“可君子也为生民立命！”萧恪反驳，“江南巨贪，我为国除掉毒瘤是我身为储君的职责，就算危险那也是我该承担的，难道我能一辈子都不涉险吗？”

　　“这次不一样！”萧翎急道。

　　“有什么不同？”萧恪反问。

　　萧翎猛地顿住了，她顿了足足好几秒，眼睛错开看向虚空中的某个点，用一种奇异的、平静的、笃定的语调，缓缓道，“这次......这次我怕萧璟插手害你，他的二皇子妃就出身江南世家......”

　　这次你要面对的还有摘星楼神鬼莫测的手段，当年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半吊子都能咒杀龙子，你凭什么觉得殷鹤做不到？就算殷鹤不敢杀储君，但未必不敢重伤你啊！

　　五年前的萧翎不会对他撒谎，五年后的萧翎却选择了隐瞒。

　　若是萧恪没有缺失这五年，他可能会看出萧翎情绪不对，可是很遗憾，他在萧翎变化最大的五年里缺席了，他眼里的萧翎仍是五年前不懂掩饰也不屑掩饰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