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鳞片的鲤鱼精教我许愿》且笑迟来添颂椒

4、第 4 章

　　“均儿……均儿……”
　　白均猛然一惊，仓惶回首，却见是过世已久的妙笔老人。
　　“师，师父？！”
　　妙笔老人辞世多年，在刚刚离开白均和绯夜的时候，白均曾无数次想自己的师父何时能够入梦。他对妙笔老人口不择言，但妙笔老人是他最亲的人，也是他真真切切放在心上的最尊敬的人。
　　可惜，妙笔老人从未托梦于他。
　　“师父……”白均磕磕巴巴唤着许久未曾出口的称谓，“师父，我……”
　　妙笔老人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只看白均的眼神变了。曾经的妙笔老人，眼神慈爱又有些顽童，对白均和绯夜总是宠溺纵容，无奈又怜爱。
　　而眼前的师父，看白均的眼神担忧又不舍，让白均从骨子里发冷。
　　小时候，妙笔老人把外界风雨都挡在了小院外，两个孩子无忧无虑长大。老人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白均。
　　“均儿……带着绯儿走，越远越好……”
　　短短一句话，妙笔老人的身形发出白光，愈行愈远。
　　白均愕然，“不……师父，您别……”
　　“均儿……时间不多了，快……”
　　“师父……师父……”
　　“师父——！！！”
　　白均从案上爬起，一滴冷汗顺着眼睫落下，氤氲了尚未完成的墨痕。
　　白均十分不清醒，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洁白的袖口沾染上墨团，画纸也褶皱地不成样子。
　　痉挛的手指抓着画纸，猛地扯开，镇纸险险没有摔下案去。
　　白均这才从梦魇里逃出来，眼前光怪陆离的色块逐渐淡去，胸腔剧烈喘息。
　　其实这个梦一点也不吓人，但妙笔老人的话如附骨之疽，萦绕不去，变成了梦魇一般的东西。
　　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他和绯夜赶快离开？
　　妙笔老人这样多的年岁不曾入梦，如今又是为何？是老人窥探了未来，来提醒庇护多年的孩子，还是他自己内心的示警？
　　白均甩甩头，才觉得阳光已经顺着窗爬上了画案。他推开门，入眼的不是他住过近二十年的小院，而是更宽广精细的院落。
　　是他和绯夜在京华的住处。
　　画师白均以一幅绯鲤图名声大噪，渐渐流传到京华。伊始，白均以鲤鱼神使入画，是受到诟病，也引起过恐慌的。但人们发现，白均这种堪称“大不敬”的行为并没有引来神明的震怒，反而那活灵活现的鲤鱼图画出了鲤鱼神使全然的神韵。
　　白均一时被捧上了神坛。
　　绯鲤图传到宫中，当今圣上大赞其下笔如神，千里迢迢将白均传唤进宫中，要他做宫廷御用画师，专攻鲤图。
　　白均虽然年纪轻轻，但久耽山水，又得妙笔老人教导，对所谓平步青云的仕途没有兴趣。又不能拂了皇上的面子，虽没有应承御用画师的衔名，但留宿京华，但凡皇上传唤，随叫随到。
　　当今圣上是位贤君，思量再三便知自己一时兴起有多么不妥，便赐了白均一座在京华的院落，不大，但白均和绯夜两人住已是绰绰有余。
　　白均并不愿困守京华，但皇上旨意不可再三违拗，便暂且住了下来。
　　一晃已有两年。
　　白均坐在围栏上，缓缓吐着气，让自己从梦里脱身出来。静静回想，白均根本不知道妙笔老人究竟为何时隔多年才入梦，又洞察世事般要他和绯夜离开。
　　虽然他真的想离开。
　　白均突然想，曾经掏心挖肺欲以一幅丹青赢得天下赞许，像妙笔老人一样得万众敬仰的梦想多么可笑又可悲。入了尘俗就不能脱身，困守一隅之地，难寻井外日月。
　　只待寻个由头，带绯夜离开就是。
　　正想着，院门大开，一抹霓虹飘进来，怀里抱着一包又一包小食。
　　“阿绯。”
　　“哥！”绯夜掏出一块蜜饯塞进白均嘴里，“尝尝这个！”
　　绯夜鲤鱼神使的身份不能暴露，白均对外便称是自家小妹。
　　一股甜得发腻的味道激得白均眉心一跳，“这么甜。”
　　“甜吗？我觉得还好啊。哥你尝尝这个。”
　　于是白均又被新一轮惨绝人寰的甜攻击了味蕾。
　　他赶紧让开一步，防止绯夜下一步投喂，轻咳一声，“一个人去的？”
　　“嗯。”
　　住到京华两年，起先绯夜对世家小姐们还有些好奇，白均身份水涨船高，绯夜也被邀请参加过几次宴会，之后就再不肯去了。
　　尔虞我诈，捕风捉影，绯夜不喜欢那种氛围。
　　白均知道绯夜当然不会喜欢，小鲤娘与生俱来的天然纯净，与京华看似繁华背后的乌烟瘴气是格格不入的。
　　他也无意结交，便纵着绯夜一个人。而绯夜在红尘中浸泡，多少懂些人情世故，不会闯祸。
　　“那些小姐们都太无聊了，只会说谁家公子好看，谁家姐姐定了门好亲事。我对这些东西才没有兴趣。”绯夜嘀咕几句，抬头看白均，眉峰蹙起，“哥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
　　白均方才从梦里缓过来，脸色还带着苍白。他欲盖弥彰地侧过脸，“没事……可能在屋子里闷久了。”
　　绯夜歪歪头，“我……”
　　白均啼笑皆非，“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儿，哪儿那么容易生病。去玩你的吧。”
　　还没等绯夜点头，敲门声乍起。
　　“白先生在吗？国师大人前来拜访。”
　　国师？
　　须臾之间，白均心思千回百转。
　　他只见过国师两次，一次是他入宫觐见，彼时国师方才从御书房出来，两人擦肩而过。一次是他入住京华当天，国师来拜访。
　　没有帖子，国师突然到访？
　　白均不知为何想到了妙笔老人，冷汗尚未干透，被不知名的凉风一吹，硬生生催出一身酥麻。
　　绯夜正要应声，被白均抢先一步捂住嘴。小鲤娘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不解和呆萌。
　　白均喊了一声，悄声对绯夜道：“去屋里，我不叫你出来，不许出来。”
　　绯夜不晓得发生什么，但很听白均的话。
　　看绯夜进了屋子，白均才打开院门，露出得体又疏离的笑，“国师大人。”
　　年轻人颔首微笑，“白先生。”
　　白均不过二十左右，正是男子风华正茂的年纪，加上本人总带着些漠然的态度，偏巧成了京华许多小姐们的春闺梦里人。
　　可现任国师自当今圣上登基时就在，如今算来也该有四十，却依旧是二三十岁的容貌。
　　世上有永葆青春的秘方吗？
　　白均不信。
　　国师踏步进入小院，似笑非笑道：“方才听到令妹的声音了。”
　　白均：“小妹顽劣，怕国师受不得她吵闹。且小妹若总接触外男，对她名声有损。”
　　……这是扯淡，小鲤娘什么人没见过。
　　“哦，是这样。”国师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完全把自己当作了主人，大步进入白均的房间，看到了案上乱七八糟的一团。
　　白均这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收拾桌案。
　　他绕到桌案后，旁若无人整理起氤氲的墨纸。
　　随同的小厮不忿，被国师抬手拦住。
　　画师，书法家，琴师等等，总会有些清高自持，和一些个人的怪癖。
　　白均收拾好了才给国师看了一杯茶，“不知国师到访，有何要事。”
　　国师：“没有事就不能来拜访白先生吗。”
　　……没事你吃饱了撑的么。
　　白均吹了吹茶沫，“国师协助陛下料理国事，自然繁忙，在下自然猜测如此。若是错了，国师不要怪罪。”
　　国师好整以暇看着白均，这人口口声声“不要怪罪”，句句“国师”都仿佛尊敬有加，可实际看起来，这个画师似乎目空一切。
　　罢了，反正这些人都有这个臭毛病。
　　实际上白均心里暗暗琢磨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国师到底有什么事。
　　国师环顾四周，墙上是白均的丹青，各类珍奇均有，最多的还是鲤图。
　　“白先生真的很喜欢神使。”
　　白均嗯了一声，不作过多回答。
　　……说多错多，这国师老妖精似的，白均不愿与他多打交道。
　　“白先生相信神使能够实现愿望吗。”
　　白均心说废话我当然信了，我家里就养着个神使呢。
　　“存在即合理，和有志者事竟成，总有一个是真的。国师以为呢？”
　　国师莞尔。
　　白均头皮一麻。
　　“白先生过几日还要出游吗？”
　　白均：“是，去璋台。”
　　这是白均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着绯夜出游，时间不定，再回来时，便能作出更惊才绝艳的鲤图。
　　国师：“嗯，祝先生一路顺风。”
　　“借国师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