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清嘉》千朵椒花

5、玉佩

　　暮色将晚，谢青嘉沿着河道闲走。江舟生雾，她停足远望，浅蹙眉目间千千万万的线索盘踞心头。

　　曹林弟之死，倘若背后真无人指示，实在是蹊跷且诡异。

　　她与阿环说好三日后，如今已过三日，明早是底线。

　　忽然，乌金靴映入眼帘。
　　来者掀开满树枝丫，倾泻梨花露出一张精致俊俏的脸。

　　脚底踏踩落叶声撞破空寂，使她从团团迷踪中走出。

　　谢青嘉清缈无波的眸对上崔曜的眼，少年正视三秒后轻咳转过头，“好巧。”

　　这里离吴家村不近，并不巧。

　　但她现在无心揣度和盘问他的内心想法，既然是巧遇，那便分别吧。
　　“嗯，公子自便。”

　　谢青嘉继续放风，向前走去。

　　余光中，崔曜的眼神好像有一瞬的错愕。但她从始至终他不想和崔家的人产生过多的联系。崔曜和寇白衣选择留下的原因她尚且不知，窃堂妹的身份本是是用来躲避仇敌寻求当年真相，她不想让事情失控到无法预判的地步。
　　可手却被人拉住，顺带把人往他面前送了送。

　　“贺姑娘，我有话想和你说。”

　　崔曜的声音闷闷的，不太高兴。她的视线停留在他扯住她衣袖的那双手，却不动作。

　　她大概能预想到头顶的人冷脸的样子，就和初次见面一样，像是她欠他似的。
　　在沧州时，谢青嘉不太喜欢和人讲话，除了师兄和干爹干娘，她一整天就是在武馆里打柱练拳度过，与人交流的能力欠缺。她数落自己与崔曜见面的种种事情，说不定真有哪件事情惹到了这人。

　　才惹得他性格时好时坏，让人这么捉摸不透。
　　却没想，他似是很喜欢她不抗拒他这般牵着，崔曜嘴角绽开一丝笑意，琥珀瞳孔中几乎满眼都是她的样子。

　　江火烫目，谢青嘉让眼前人的笑意又一次落空，扯开他的牵制，嗓音平定干脆：“崔公子有何话不妨直说。”

　　见他这么傻站着，这次她直直向前走了，心中无由生出一丝烦意。
　　他怎么就看呆了？
　　崔曜又暗暗拧了拧拳，紧紧跟上那背影和月色融为一体的人。

　　“贺姑娘，你生气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是看你太好看了。”

　　“对不起，你不要生崔某的气了。”

　　“我是想说，姑娘还记得当日说过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前方的人停下脚步，她闭眸复又睁开，回过头：“自然，公子请说吧。”
　　崔曜暗自吐了一口气，心骂咬牙寇白衣那孙子傻蛋。

　　说什么哄人要温柔，要含蓄，不能直白，要软磨硬泡。
　　他再拖下去，贺姑娘可能真的要说自己烦了，还不如直白一点。
　　“姑娘请闭上眼。”
　　清琅的嗓音灌入耳。

　　谢青嘉的心间一颤，闭眼以后呢？要做什么？她向来不会把自己放置在不确定和无法掌控的位置。可她确实答应了这人的一个条件，不能推辞。她捏紧藏在衣间的一把小刀，若此人对自己不利，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以。

　　见少女闭眸。崔曜慌慌忙忙得从袖子里掏出一袋萤虫。萤虫一放，幽幽黑色里瞬间燃起一点点微亮色。

　　谢青嘉睁开眼后，漆黑瞳孔里被身边环绕的萤辉给点明。她的注意点全然到了这在衣袂间不断穿梭的小灯，丝毫没有注意头顶缓缓垂落的一处暗淡。

　　寇白衣说的东西也没有全然没用。

　　她好像挺喜欢的，崔曜弯唇。
　　随后，冰凉的触觉一下子晃动碰到她的额线。

　　那是一块玉质净透的饕餮玉佩。

　　她不解抬眸，却被崔曜的声音抢先一步。他摸了摸鼻子，“给你的。”

　　“姑娘不是说，要答应崔某一个条件吗？崔某的条件就是让姑娘收下这块玉佩。”

　　“为何？”

　　这玉佩看似简单，实际上做工不俗，怎么着也是一件上好的配饰。他无辜替自己挡刀就罢了，这又是为何？

　　见人下意识的拒绝，他直接将玉佩勾在了梨花枝丫上，转过身声音满不在乎，挺拔身子湮没在黑暗中。

　　“既然暂时履行不了崔某的条件，那这玉佩也成了无用之物，丢了也罢。”

　　-
　　深夜，谢青嘉将曹林弟家的东西翻过一遍，尚且没有发现异样，除了他枕头底下藏着的一块帕子。这帕子是女子之物，做工秀美，上头的针角全然不像是他在村镇上所能买到。

　　她仔细一闻，上面浮着一层奇特的暗香，那种感觉不太像普通香料那样，而且香气尚浓沾染上的时间不过三四日的样子。
　　回到余婆婆为客准备的偏房时。
　　忽然，窗户外传来惊声。她原先以为是这儿的野猫狗缠斗闹出的声音，凑近一些却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寇白衣夜中尿急，出恭完后见崔曜坐在石凳上也未睡，悄声之余，他问出了方才一直疑惑的问题。
　　他本是好玩新鲜才决定留下来，可崔曜并不是。

　　那武功极好的贺姓姑娘回来后，他曾与她打过招呼。虽然只是那么一下，但是他也是看到了的，那姑娘手中一晃而过的翡绿玉穗。
　　“你当真把你娘给你传给你未来媳妇的玉佩给了贺姑娘？”

　　不曾想他一问出。
　　崔曜本来暗沉沉看着地。突然眸子一闪，偏生又要压低嗓音，他偷偷道却难藏惊喜：“她拿了？”

　　另一人的语气稍显无语：“崔曜，我现在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十几年兵书是不是都白读了？”

　　“你除了知道她叫贺嘉，武功很好，你对这姑娘还知道些什么？”

　　谢青嘉退回床榻几步。

　　她从来不喜欢欠人，原本就是为了换他一恩才收下这玉佩。

　　现在看来，她转头看桌几上的寒凉玉，触摸上去却如明火般滚烫。
　　吴家村待不得，这玉佩是也要不得了。

　　翌日，崔曜敲了几下门。
　　昨晚上的后半夜，他深思熟虑了许久。虽然唐突，但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对某个人有这么的强烈的喜欢，决定征求谢青嘉的意见，带她去京城看一看。
　　若她暂时要寻人，那他就跟着。若她不愿意去京城，都尉府的活暂时交给副将。

　　总是，他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她。
　　“贺姑娘？”
　　崔曜又唤了一声，察觉不对推开门发现屋中已无佳人身影。他轻轻就将门推开了，显然门没锁人也已经离开多时。
　　他的视线从叠放归整床榻到桌上放着那块触手已冰凉的玉佩。
　　许久，崔曜的手捏住玉身，睫毛轻颤，似是要将它捏碎。

　　-
　　京城，谢府。
　　谢二爷除了做了一个在外清闲散官，私下经商。这几日云姨娘一直在钱庄记账嘱咐让阿环照顾好小姐，贺姑娘似是有事要出去，她要办的事阿环也不太明白，谢青嘉回府后，阿环总算是送了一口气。
　　幸好云姨娘未回来。

　　谢青嘉回府后除了将调查到的线索暗处全部传到裕兴武馆后，三日后秦十一在回信中提到帕子上的奇异香是通过特殊合香技艺调制而成的，扫查了民间普通调香铺后也没有与这种香气相吻合的，除了外域之人。
　　外域之人？
　　京城进贡外域商户的店铺数不胜数，涉及各个城区，要找绝非是一件易事。

　　几栽玲珑水仙放置在绮窗，谢青嘉秀白指尖轻轻点击着花叶，阿环端来下人刚从集市上买来的松子穰，将茶味轻放至她面前，思量之余决定和她道近期下人长谈的事情：“小姐，老爷明日就要回来了。”
　　谢青嘉的手指动作一顿。

　　他的叔父，谢二爷，谢昀。
　　如果她这初见时拙劣又染病的法子能够骗过云姨娘，那她这位二叔游历于官场，又暗自经营着私底下的好几处钱庄，人精明得像个狐狸，定然是不好骗的。
　　以防隔窗有耳，谢青嘉抬头对一旁的阿环，侧耳道：“再告诉我些你家小姐的习惯。”

　　清晨，云姨娘早早在谢府门口迎接谢二爷。谢二爷的正妻早故，八年来从未娶妻也从未将云姨娘抬正，旁人都说谢昀与云姨娘琴瑟和鸣，云姨娘庶女出身身份低微，二爷此举是在暗中护她，也有人说谢二爷心念亡妻故此生不娶。

　　谢二爷年仅四十，体态颀长端正，走起路来颇为君子。只是一双笑眼里藏着些不为人知的暗处，看着人时总是让人觉得无所自己的心思无所遁藏。他一见到云姨娘，就唤她“簌簌”。

　　簌簌是云姨娘的小名，足以见得谢昀对她的珍重，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云姨娘一贯文秀的脸上泛起浮红，她躲开谢二爷的怀抱，替他掸尘嘴中责怪他在外铁定风流惯了，忘妻忘女。

　　谢昀被打趣后摇头一笑后，回头挑眉看着美妾：“幺幺回来了？怎么不出来迎接爹爹？”

　　谢青嘉随着仆从步过庭廊，再见到谢昀的那一瞬时，眼前也恍惚了几下。

　　他与父亲是双生之子，眉目鼻眼自小就像。

　　只不过记忆中父亲为人更正气果断，而二叔更加飒然旷世，眉宇间藏着笑意。

　　“小姐...”阿环在谢青嘉的耳边轻轻提醒着，她才恍然发觉着谢昀和云姨娘双双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谢昀，嘴角虽然是在微微笑起来，但那笑意不达眼底，让人生寒。

　　谢青嘉在沧州喊干爹贺峻时要么就是干脆喊一句爹，或者是教头大人，心中记着阿环的教导，谢青芜十分爱撒娇，也十分黏谢昀，声音总是覆着一层小女儿家的娇憨。

　　她快要脱至嘴口好几次，最后别扭，却清腻，喊了一句：“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