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清嘉》千朵椒花

3、崔二

　　须臾之间，谢青嘉的怔愣被打断。

　　“进去！”

　　守兵将她推搡着进狱房，关上门后转身，走时嗤声一句“不识好歹的臭娘们”。

　　谢青嘉已经无心管他的粗俗谩骂，看人走远，又瞟向暗处的少年，一阵头大。

　　光线昏暗，她虽看不清少年的脸，却可以看清他的姿态。他只曲着腿，悠闲得先这里不是狱房，而是什么人间佳境似的。

　　这儿这么多狱房，怎么偏就把她和崔二绑在了一起？

　　可转瞬想到什么，谢青嘉心思一定。

　　崔子容又如何？她当时带着帷帽脸未被人看清，况且今日又易了容，这人不可能将自己与当日马车上的谢家闺秀小姐联系在一起的。

　　谢青嘉找了个离他最远的地准备坐下，还未坐下就背后一声欠抽的清朗嗓音：

　　“喂，聋子吗？”

　　崔曜懒洋洋得撑着身子，修长的眉不耐的皱着。昨日本被人设计骗到这来就已经很不爽，刚才还平白无故的被人吵醒，而吵醒他的这女子方才看不清身貌，那群歹人一样黑漆麻乌的衣服下，身子佝偻得像个乞丐。

　　畏畏缩缩，连个照面都不和他打，说不定丑的甚是见不得人。

　　崔二公子上下打量她，又嗤笑：“说了来给我捶腿，怎么，还要小爷去找你？”

　　谢青嘉捏紧袖中拳头，忍住要凑人的欲望，她深知现在不能动武，得甩掉崔二这个麻烦，赶快找到曹林弟。

　　许久。

　　面前的少女渐渐起身。

　　不知是不是崔曜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人站起身来没有刚才的厌恶，周身气质如清晖，像他儿时随兄长一起在塞外趴在草上看到的那抹最清冷的皎月。

　　崔曜看呆间，少女已走至她面前，走得极快。他还来不及反应的腿上很快就传来刺疼，少女声调稍作修饰，不似以往的清柔，略低沉。

　　她边捏边笑了，只是眸底比不笑还冷，温沉语气绵里藏针：“舒服吗？”

　　与此同时。

　　“疼疼疼——”

　　崔曜俊眉一拧，不知这看似瘦小干瘪的女子手劲会这么大，他曾经遇到过得女子除了他师娘和军中女子连洗干净床被中的水都挤不干净。

　　军中练得的反应力，下意识的他将那女子的手扯住，连带着人往他面前一送。

　　“你想死是不——”

　　“不是……你…”

　　此刻，崔曜的气焰戛然而止，甚至耳朵尖迅速冒出可疑的红。没人告诉他，这个看上去可疑的女乞……呸，姑娘长得这么水灵啊，尤其是这双眼，像极黎明萃取的晨露。

　　谢青嘉自然察觉出崔曜的反常，以前是因为他是堂妹心上人的身份，她心中亏欠，不与他追究。

　　但今次相遇，她对他印象全无，甚至在思量为何堂妹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她迅速甩掉他的桎梏，又回到原本位置道：“我本与你无冤仇，今日公子与我出言不敬，自然要礼尚往来。”

　　“姑娘，我…”

　　谢青嘉余光对上那双不知为何愣神慌乱，不复嚣张的丹凤眼，声音增添几分不耐：

　　“倘若你还要纠缠与我，休怪我同样无礼。”

　　-

　　狱内沉寂一片。

　　谢青嘉凑近狱房门口，另外四间里的人她可以一览无余。她至左向右一一细看过，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曾见过曹林弟的画面，但是现在光线问题，一时无法精准定位到哪个人是他。

　　她学过撬锁技术，以前为了救出师兄时不时见义勇为经常出入沧州官府牢房所学，现在袖中的丝状银铁正巧排上用途，只是一旦开锁势必会惊动了这群人，答应余婆婆救出他们不错，但是她又担心他们的动乱会惊起前面那群山匪。

　　那救人不成，反难自保。

　　少女思索之时，常常是眉目紧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未看到一旁的人有意无意瞄向她的视线。

　　她反应过来时，抬眼看向崔曜。

　　少年忽得错开眼，转过脑袋，微晃视线后稍显懊恼。

　　他忽然想起以前他娘和姐姐常常嘲笑他：空有一身排兵布将的鬼点子，却难讨媳妇。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姑娘，他的心就突突的，难以控制的乱跳。

　　明明在京城再好看的姑娘他都看到过，可第一次萌发出想娶为做媳妇的人只有她一个。

　　回想起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出言不敬也就罢了，还对这位仙女般的姑娘动手动脚，

　　这边的谢青嘉只是觉得崔曜一时变得有些奇怪，不过时间紧迫她并不在乎这人怎么了。

　　崔曜懊恼之余，忽然听见谢青嘉开口：“你会武功吗？”

　　声音如空谷幽兰，清冷得直钻入他的脑中。

　　崔曜忍住乱跳局促的心，慌忙应答道：“会。”
　　“我会。”似争功般斩钉截铁。

　　“姑娘若是不嫌弃想让我做什么，我武功还是可以的。”他鼓起勇气再去看向谢青嘉，眼睛亮如灿星。

　　可惜那少女根本没有多搭理他，只是微微颔首，走至牢狱门口时手上解锁的动作开始。

　　崔曜心中略然失望，但他那一身少爷姿态嚣张姿态尽散，眼巴巴得看着谢青嘉。

　　他站起身时，其实比谢青嘉高上一个头，这么俯视她的动作是一览无余的，心间不禁惊讶头还会开锁，但更多的注意力被少女身上兰花一般的气息给吸引过去。
　　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谢青嘉压低嗓音：“等会我去寻人，可否请公子帮我看着那群官兵。”末了，她觉得不妥，想来崔曜不可能会这么轻易答应她，回头想添一句，却发现不知何时这人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

　　二人靠得极近，谢青嘉眉间噙着的冰有一瞬化了。

　　她讶异着一怔，瞳孔中同样倒映着有些怔然的少年。

　　“公子若是不愿意，事成之后贺嘉以一个条件作为交换。”谢青嘉瞥开眼，迅速撤步平复心中起伏。

　　贺嘉。

　　崔曜心中默默重复名字，原来她叫贺嘉。

　　这么一想，就慢了一拍。

　　当他抬头后却发现一个已经快要走出去的声音，他急然拉住她的手臂，声音快与自己的动作：“我答应你。”

　　不要条件都答应。

　　-

　　趁着大批人都在沉睡，或是背对着他们蜷缩在一角之时，谢青嘉靠着自己在画像上所搜寻的记忆，曹林弟此人面部上左脸下方有两颗痣，额间被砸过留了一道长及眼角的伤疤，只可惜一一探过去都不是这张脸，不禁心乱。

　　她心中不放心，余光扫过门口的那少年。

　　崔曜身姿挺括，脚步不停，一双眸全神洞察着门外动静。

　　看起来尚且靠谱。

　　可谢青嘉心中感觉却很奇怪。她实在不明白这位崔二公子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现在看来他是打她一拳又给她个枣。

　　男人都一个样，和干爹一样，矫情又难猜。

　　走了几步，半个馒头猛然滚落到脚边，恰好被她前脚踩到。

　　谢青嘉朝后撤了一步，蹲下来同时，一只手被打得几乎溃烂的手凑到她的脚边，谢青嘉与那蓬头垢面的人对视，冷冷的眸子里亮起一丝光：找到了！

　　眼下之急，她顾不得这些牢狱中的人听不听得到，言简意干质问：“兴和十六年，太康年间，你可是做过京城谢家的管家，并护送当时的谢鸿谢御史回府？”

　　“在弧断崖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兴许是逼问的声音太过失控，咄咄逼人之势似乎刺激了眼前人。曹林弟的情绪本就不稳定，被人兀自惊扰后，更是身体发颤惊吓叫喊起来。

　　“不要，不要杀我！”

　　声音尖躁，惊动了门口不远处正喝酒沉沦的守兵。

　　崔曜噙住两个人，可这次来的并不是一两个，眼看着监护区几个方向的黑衣守兵都聚集在一处。

　　他旋即对着少女疾呼：“姑娘，你先走！”却见她执意在开锁救人，一人就朝她砍来。几个情急之下绕道她身后，接应不及他擅自替谢青嘉扛下一刀。

　　谢青嘉敲晕住情绪崩溃的曹林弟，身后开锁的那批被压制的人抓住逃出去的机会，不受控制的冲去，暂时压制住前来的收兵。

　　却没想到身旁的人“闷哼”一声，为她挡刀。

　　这会谢青嘉是真有些不懂了。

　　无缘无故，他为何要如此?

　　“你疯了？”

　　少女清清冷冷的嗓音里有了一丝异样的起伏。

　　崔曜看到近在咫尺的谢青嘉，怔愣片刻也觉得自己疯了。

　　要是京城那群“狐朋狗友”看到崔家二公子为了女人变成这样岂不是变成他们饭后长聊的笑料，毕竟他崔曜以往只允许坑别人的份，万不会这么冲动行事，这样陷自己于不利的局势。

　　许是谢青嘉的视线太过直白，崔曜无所谓轻咳：

　　“这点伤不算什么，崔某先前对姑娘多有不敬，这一刀是我该收的。男子保护女子女子天经地义，况且姑娘你这么....”漂亮。

　　漂亮得想让人保护。

　　他到底没说。

　　现下的情况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刚要起身，想护在谢青面前的时候，肩手边推进来一个人。

　　谢青嘉也没想到事情会不受控制成这样。崔曜被自己所连累，为救自己受伤，她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情，所以得还。

　　“公子请看好此人。”

　　崔曜被噎言，几个收兵又横冲闯了进来。这就意味着这儿的暴动已经引起他们的主上，这里鸠占鹊巢的那位假知县大人的主意了。

　　人太多了。

　　他刚想拉住谢青嘉，却见她抽出腰间的一把弯刀，脚下生风，对着那冲向他们的人当胸正踢，狠狠得压向那人的齿尖。

　　解决完一个，她的刀飒飒如破风，又似游龙穿梭，配合着虚实有度的步伐，浮光掠影般，四五个人瞬间扶胸倒地。

　　谢青嘉回眸叫住有些出神的少年：“还不把人带走！”

　　血溅到少女脸上，她侧目回望自己的那一眼让崔曜想起了曾经他与兄长在草原上养的那只鹰，自由又野性，过了半晌，才呐呐回复：“好…”

　　崔曜扶着人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急眼：“贺姑娘你不走吗？”

　　废话，她当然想走。

　　谢青嘉自小在沧州被干爹当男子养，武术的基本功她都练得十分扎实，只是干爹说她的武功技法掌握完好，却缺少实地经验，不够运用自如。

　　当若这里的人再多些，她就力不从心了。

　　可是她答应了那位老妪要将吴家村的人都带回去，其余两个狱房的人早就注视着他们，谢青嘉：“你带他先走，去吴家村找一位姓余的老人。”

　　“这事，算我欠你的。”

　　她余光扫向崔曜左臂上渗出的鲜血，垂眸继续开剩下的几件房的锁。

　　吴家村的几个村名获得自由，本干涸空洞的眸子瞬间迸发光彩，冲着谢青嘉不停道谢。

　　谢青嘉嘴角刚一动。

　　船舱外又来了动静，她有些疲惫的精神又是一紧绷，崔曜比她离得近，放下人却比她快一步。

　　那人一袭青衣缎袍，身后跟着两位穿着官服的人。看见崔曜直冲进他，反射般朝后退了两步。

　　男子执扇抚了抚自己起伏的胸膛，责怪般望向崔曜。

　　声音熟稔：“崔子容，还和两位大人说你拖延时间有功呢，做事还是这么毛躁？”

　　下一刻，他看向谢青嘉，以及她身旁倒下的守兵，眼底一亮：

　　“我就说崔曜的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能拖这么长时间！小生寇白衣，敢问姑娘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