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清嘉》千朵椒花

12、是你

　　谢青嘉窥了眼不远处翻竹卷兵书少年面无表情的脸。难为他这般厌恶自己的功夫，还得处理公文。

　　据说是裴行将军交给他的任务。为了训练今年新入的一批武人，从中选取人才担任皇宫侍卫。

　　她缓缓望到自己的腿裤脚，刚洗漱完的脚趾有些红润肿胀，谢青嘉不自觉得动了动。

　　殊不知崔曜抬头，眉头紧蹙又微不可查得移开目光。

　　还是她打破了这死寂。
　　“崔公子，我有些困了。”

　　少女的声音不复平日的平静，尾音有种猫儿般的慵懒味道。真的是有些困了。

　　他置若无闻得又翻开了一卷书册，看上去耐心渐渐失，从鼻尖轻打出一个“嗯。”

　　嗯？

　　他这是真的不打算走吗？

　　谢青嘉又想到新婚那一夜，两个人闹出的笑话，急急得把枕头床榻翻了一遍，确定那本小册已经被自己压在了箱底下，才吐息。

　　又听见崔曜分辨不出情绪的声音：“今日我娘这么做了，我定出不了房间。既然我与谢二小姐坦荡，直到我们合离为止，我都不会对你做什么。”

　　谢青嘉掀开床被时，他又道：

　　“崔公子这名字太过生疏，恐生怀疑，叫我子容吧。”

　　还以为叫夫君呢。

　　谢青嘉腹诽，他们不过是一场有形无实的婚约，需要做到这一步吗？她不知道的是，崔曜为了以后能和那位心上人在一起，答应父母的条件里除了婚约还得是相敬如宾。

　　哪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日日唤得这么生硬。

　　“子...子容，那我先睡了。你若是困，就睡外侧，我觉得我睡相应该挺好的。”

　　谢青嘉从未喊人这般亲昵，试了几次才唤出口。
　　清寒冷风吹拂着案牍上人的侧鬓，他看得正入迷，只微点额角，没有出声理会自己。

　　她紧绷的身子落下，挪动到里侧，又挤出半个人的距离。除了这些间隙，隔着还一个枕头，又悄悄让阿环抱来一床被子。

　　这样子，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有触碰。

　　谢青嘉放心睡了。

　　后半夜，少年将数十卷竹卷分好，眼睫不时已经生雾。他站至床榻前，谢青嘉的身形睡得稍显安稳，与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明日，他有要事要入宫，就当是和军中兄弟一同睡上一觉。
　　咬牙挣扎后，巨大的困意席卷脑间。

　　崔曜虚虚躺下后，又强迫自己与少女空出了些间隙。

　　-

　　翌日，谢青嘉睡得不太安慰。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干娘替她做了个手炉。那手炉有些硬，但是好像自己会发热，还越来越热。热得自己险些就要喘不过气来，粘稠湿润使她很是不舒服。

　　兴许是闷得，少女鬓发里渗出湿濡，但睡意很深，她不舒服得想往前方更冷一点被窝里一钻，可脸上像是被东西一甩。

　　惊然，谢青嘉睁开了眼。

　　脸上被衣物甩过的地方微微刺痛。

　　她迟钝得起身，杏仁眼里放空，身旁早就已经无人。

　　等她反应过来时，平弯眉皱起。

　　自己不是在里侧睡着的吗...怎么睡在了外侧？

　　--

　　马车辘轳运转，马车上的少女眉目凝重。

　　谢青嘉将线索和师兄搜索来的消息整合，那异香帕子出现在苏府苏城小妾身旁，有可能她是关键，苏城这位小妾兰娘背后的靠山可能是当朝某位权贵。

　　可是与苏沢棠所说不符合。自然也可能是有心之人故意将矛头引导兰娘身上。
　　甚至，后来她才得知，自己寻人无果是因为所想寻的那位苏府小姐奶娘称病早就返乡。

　　秦十三那头，携探子相助将这香帕日夜翻查，最终在京城城郊暗道一处贫民窟里寻到了点蛛丝马迹。

　　据人说，那位研究香料的药师死后还有一徒弟。这人徒弟大概就宿在这里。

　　谢青嘉一下马车，身子就晃荡与人相撞。那人一身青色云杉，百叶髻清隽灵动。一双有些媚态的狐狸眼里藏匿着担忧，乌发生汗。

　　手上的篮子里放着的一些孩童玩物，类似拨浪鼓，布老虎，弹弓。与她这么一相撞，这些玩物都泼洒在地。

　　“小姐，我来捡吧。”

　　女子先谢青嘉一步蹲下。

　　随后，那四合院里奔出几个高低不一的孩子，都围在女子身旁，叫她：“阿枝姐姐。”

　　这位阿枝姑娘笑得可亲，梨涡乍现，后将篮子中的东西一一分给几个孩子们。

　　阿枝将视线看向身旁的少女，一副好客的温柔模样：“天气渐热，姑娘若是嫌弃，这儿算是我第二个家，进来坐坐？”

　　这正合了谢青嘉来此的意，她没有拒绝。

　　进屋后，她才发现，这里住着年龄不一的七八个孩子，且都是女孩子。

　　阿枝替谢青嘉倒上茶水，看她正注视门外的孩子们。

　　她同样也望过去，狐狸眼笑得有些叹惋，解释道：“这些孩子都是我这些年在城门外，桥底下，乞丐窝旁捡来的孩子。大抵是他们的爹娘生了她们，又不要了她们。”

　　这个世间，并不笼统得都是女子不易，不易的是那些贫贱女子，他们好像生来如草芥一般，被人丢弃。

　　谢青嘉这十年来生活得地方，这种事情不算少数，可她被干爹庇护得很好，心中觉得苦，可瞧着眼前这几个黑瘦干瘪的小姑娘，方知她不算真的苦。

　　“我许久不住这儿了，但这相当于我第二个家。后来这儿就给了这些孩子们住。”

　　阿枝嗓音轻柔。

　　谢青嘉失神过后，看向阿枝姑娘眼中不由多了份尊敬，“阿枝姑娘所行大义。那姑娘是一人住在这吗？”
　　阿枝颔首，笑纹加深。

　　只是在她不见得那一侧，暖意却不见底。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垂眸道：“姑娘来这，是为了寻什么人吗？”

　　谢青嘉将从帕子山提取的香包递到她眼前。

　　“敢问姑娘可知调制这香料的温药师？”

　　阿枝细嗅过却摇头，只道：“温药师？我来这时才八岁，后来□□娘后抱走后就不住在此了。”

　　语毕，谢青嘉看着她的眸子里一暗。

　　可秦师兄的消息不会错，这儿如果只有这位阿枝姑娘一人，她为何不承认自己是药师徒弟呢？

　　.....

　　回府后，谢青嘉见案牍上干净整洁，就知道崔曜已走。

　　她转过身，榻上也换上新的被褥，一夜好眠。

　　-

　　谢青嘉与阿枝约好，今日会再聊一番。

　　可她再赶到京郊四合院时，只剩下几个哭泣的瘦瘪女孩。
　　她们揪住谢青嘉的衣角道：“姐姐，救救阿枝姐姐吧，她被大理寺那群大人给抓走了。”

　　大理寺？

　　等等，大理寺...为什么要抓阿枝？

　　半日后，大理寺。

　　不远处，一行人从马车上接踵而至。

　　她一眼就认出大理寺少卿之子寇白衣，他行在最后，与前方几位青紫官服的大臣里格格不入。

　　那群女童说为首的是个穿白衣的哥哥，不会出差那人就是寇白衣。可是他们毫无冤仇，怎么会抓走阿枝？

　　“走了，师妹。”

　　秦十三和谢青嘉穿着相同的巡抚衣裳，混进了关押罪犯的狱房中。
　　这里犯人神情惶恐，不知所措，也都是些百姓平民。

　　穿过燃着烛火长道。

　　谢青嘉避开几人汇集在此的眼光，蹲下身子直蹦那缩在墙角的少女。幸好阿枝被关在单间，她才能蹲下与之交谈。

　　阿枝头上朱钗被拿，瘦小的一团缩在一起，白皙面容狼狈发愣，却在见到谢青嘉时略微松动：“谢姑娘？”

　　隔壁的行刑声打断了谢青嘉的回话。那男人应该在受炮烙酷刑，撕裂又痛心，使听到之人感同身受，浑身发颤。

　　“啊啊啊---”

　　牢狱中的姑娘蒙住耳朵，迅疾贴近谢青嘉，急切颤眸：“谢姑娘，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你救救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师妹，救人要快点。”

　　秦十三耳力极好，他察觉到门口有一行人似是要走来，提醒着蹲下的少女。

　　谢青嘉抚眼师兄，救人可以，但是要问清一件事。

　　“阿枝姑娘，若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救你出去。”

　　眼前少女清冷冷的声调里不带一丝起伏，好像是昨日那个受触动的人死去一样。

　　阿枝眸底期待压过一闪而过的寒异色，接连颔首。

　　“一，阿枝姑娘可否是十几年前温药师的徒弟？”

　　“二，阿枝姑娘与礼部尚书苏城家小姐的奶娘是什么关系？”

　　而后，阿枝瞳孔微滞后低下头，嗫嚅着嘴，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我...温长衍确实是我的师父，吴妈妈也确实是我的干娘。可他们都想害我，温长衍收我做徒弟，只是想利用他的那合香拿我试验药效的药人，而吴妈妈她得罪了尚书大人，便想将我推到苏城的面前，做他的妾。”

　　少女越说声音越哽咽，潸然泪珠子止不住。

　　此刻，谢青嘉任然在原地不动，她是佩服她做的那些善事，可如果那些事都是些骗人的谎话呢？

　　秦十三坐不住了，再等下去，他们直接要被赔进牢。

　　“人要来了师妹。”

　　答应人之事她不能毁坏。

　　谢青嘉被撬开锁后，发现阿枝的腿还受着伤，就让师兄背着她。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二人流出大理寺后山时，她为了保护秦十三暴露行踪。

　　来人如游龙般动作疾快，剑鞘那一段直接抵上她的脖颈。
　　谢青嘉被人反手抵住，帽子在动乱中晃动，乌发随着月光倾泻了一地。

　　两人实现对视，后者那双漆黑凤眼里顷刻怔愣和愠怒：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