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60 区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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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的时候，南苑御场众兴寥寥，各自出宫了。
李文澜被皇后叫了去，谢明瑛得空便转回了观学堂，将人堵在了正堂上。
林晏收了书匣要离宫，转身便看见她站在门口的石碑前。
“观学堂非治学者不可入......”
“你成心的？”她音量高过他。
他不作声，算是默认，也不见被识破的窘迫。
他就是故意设计她，把她困在宫里，没法去查安国公。
谢明瑛也不意外他的坦诚。
她忽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从藏在暗处的观察者，渐渐走到了明处，走到了他面前，似乎还开始了一次次不见风波的较量。
有时候她又觉得比起朝堂的波云诡谲，林晏才是深不可测的潭水。
她知道他站在大皇子一边，却对谢家施以援手；知道他并不是对自己的身世深恶痛绝，而是深剜血肉，借皇帝的手来彻底切割与林氏的关系；他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卑谦，相反行事隐匿，事必有果。
他像一头因受伤而瘦骨嶙峋的狮子，在族群里默默追随，受尽欺凌却只对狮王俯首，以此来换取信任。
如果不是那天在通州城郊，她感受到他那惊人的手劲和迅敏的反应，她都快忘了，他可是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披坚执锐杀过敌军，斩过敌国皇帝首级的。
或许，京城里很多人都忘了。
但她怀疑过他的立场，怀疑过他的目的，却从不怀疑他会相信林献章叛国。
谢明瑛又问：“你怕我查到什么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不想让谢家知道的秘密，怕谢家阻你的路？”
傍晚的观学堂，连侍奉的内官都交了钥匙回直房了。
林晏立在堂上，透过碑林罅隙望向堂门，来时虚掩的门已被细心地合上。
但是皇宫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难以说清现下的心情，手上的书匣也未放下，就着手道：“我已同大殿下提议将考校提到了后日，后日你若不想待在宫里便回去吧。”
谢明瑛一愣。
费了心思把她困在宫里，她逼问了两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她回去了？
不是，他又绕她话。
在林晏走下台阶，经过她往门口去时，她心不及手快地拽住了他的宽大的袖袍。
“我问的是为什么不让我查？”
她今天一定要问到答案。
也不出所料，林晏浓重若峰的长眉紧皱了起来，从她拽着的手上扫到她净白的脸上，最后盯住她的双眸。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查？”
为什么？
因为忘不了阿煜死前的眼睛，因为她相信他蛰伏八年的因由一定不是和林献章撇清关系。
谢明瑛手中仍不放松，垂了一瞬的眼重新燃起坚定的火光，对上他：“阿煜死的时候，我离他不过两丈。”
她能感受到她手里绷紧的衣袖刹那间的松缓，最后像是失了气力，任由她拽着，然后垂落。
夕阳影射过来，旁边的石碑上是耀眼刺目的赤橘，光斑点点，落在一列碑文上：
[1]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不过须臾，光影倾斜，徒留阴影。
先帝骤崩，三王暴起，圣上登基之初，朝堂风雨飘摇，有重现萧条颓败之象，各地迫于威压，纷纷送子入京以安圣心，林煜则是唯一以世子身份入京的，其祖父又是开国大将林成济，地位超凡，也足见林献章的诚心。
可谁料，不过三年，忠心耿耿的宣德侯小世子便成了第一个反叛的刀下亡魂。
“京城里只有他一个人，庆幸的是，不用看到别人的血溅到自己脸上后再去死，那样就不会害怕，不幸的是，他还那么小，恐怕记不住自己爹娘和哥哥的样貌，来世怕是再难找到你们了。”谢明瑛望着他说。
他终于颓下来：“他在京中的那几年过得还好吗？”
“除了被我欺负到哭鼻子，好像也挺好的。”
那时他刚来，宫里的人都说来了位宣德侯世子，她还以为是林晏，去扒窗户一瞧，却是个因为想家偷偷躲起来抹眼泪的鼻涕虫。
但林煜是真的漂亮得不像话，浓睫红唇，玲珑剔透，哭起来更像个要破碎的瓷娃娃，宫人们都说他长大了定是能风靡京城的美男子，常常有人扒着墙角来偷看他，各宫的娘娘无不喜欢他。
只有秦尧那几个嚣张惯了的，总欺他独自在京，又爱哭，像个姑娘。谢明瑛听见了，让李恒哄骗他去御花园的湖里捞鱼，自己偷偷地捡走他脱下来的衣服扔去御膳房的炉灶里，至今秦尧都不知道害他在御花园里光屁股跑的是谁。
从记忆里挣脱出来，谢明瑛复去看那陷进压抑里又快速摆脱的人，好像于他来说，只是想起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缅怀之情于她之前便消散了。
林晏又变成了端肃有礼的林少傅。
她有些愤怒，却更失望了。
说了这么多，她企望他卸下防备，告诉她些什么，他却如此冷情。
她想要冷笑，想拽着他的衣袖以武力逼迫他，或者用什么法子威胁他，但以她多年来的了解，他这个人向来不吃硬的。
她气得想走，堂门外却传来轻缓的小碎步。
还在腹诽，却被人一把拉着藏进了石碑的阴影里。
堂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内官疑惑的声音响起：“咦，明明落了锁。”
时值日落，内官也懒怠了，往里走几步大致看了一圈，又喊了几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间会有人在观学堂，便合上门出去了。
石碑后地方狭小，林晏身量高大，谢明瑛就不得不缩起身子给他腾地，听见堂门落锁的声音，才伸出脖子去看。
等脚步声走远了，过去一瞧，门果然被锁上了。
她没好气地转问林晏：“侯爷的钥匙呢？”
林晏摊开手，却道：“锁在外面。”
啊，是，她气糊涂了。
好在观学堂的墙不算太高，可是她环顾了一周，才发现观学堂的院子里竟然没有一棵树。
林晏静立着，看她漆黑的眼珠子不停地转，最后落到正堂里最前面，王从之往常翻阅书卷的案几上。
那案几笨重，谢明瑛也在犹豫，其他的小几又太矮了。
林晏叹了口气，忽然过来拉她。
翻开她的手，他把钥匙递到她手里，带着她寻了个隐蔽的角落。
谢明瑛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办法，不言不语地跟了过去，却在林晏径直在墙角下蹲下来时瞪大了眼睛，林晏腰板笔直，斜仰起头来看向她。
“快点。”语气平淡，一如既往。
谢明瑛知道他是想让她踩着他的肩膀上去，却不太敢相信眼前的情形。
光风霁月的林侯爷，太子少傅，坊间备受尊敬的守熹先生要做她的人梯，借肩膀给她翻墙，怎么想都觉得有些离谱。
她迟疑地问道：“林侯爷一介男儿，真的不介意？”
林晏却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区区男儿身，于社稷无功，于家国无孝，不如借给巾帼女杰抵足一用。”
这话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她。
不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谢明瑛也不再忸怩，袍脚一掀，扶着墙，便踩上了他的肩。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撑了她一把，虚虚扶住后，才缓缓起身。
谢明瑛敏捷地爬了上去，在墙上又四处张望着观察了一会，才又起身。
“小心。”担忧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她回头眨了眨眼，论翻墙，她还是有经验的。
不过，此时突然有了点想报复的恶趣味，她望着底下的林晏，他雪白崭新的丝质白袍上赫然两个脚印。
“林侯爷不怕我带着你的钥匙自己跑了？”
林晏轻轻拍着身上的尘土，看着她有些得意的眉眼，道：“你可以试试。”
见他周身又冷下来，谢明瑛不怕死地噎他：“试试就试试。”
一个纵跳，人消失在墙头。
墙内的人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浅笑。
他拂干净衣袍，慢悠悠地走到堂门口，静静地等了半晌。
门外静悄悄的，朱红堂门中间的缝隙里时不时一闪而过黑影。
宫门就快下钥了，他也不催。
仍是门外的人没了耐心，窸窸窣窣一阵，堂门开了。
谢明瑛手上一扬，金属色的小钥匙隔空抛进门内，落在林晏的怀里。
“多谢了。”
她转身想走。
“慢着。”林晏从堂内走出来，到她面前，“中元节，跟我出趟城。”
“出城做......”
谢明瑛止住话，立时明白他终于松口了。但又想到后日她就能找借口出宫，他却要她等到中元节，莫不是故意拖延她，好让她不去查安国公？
但听林晏又道：“不诓你。”
好吧。
她好声好气拱手告辞。
林晏望着他，肃然：“好言提醒一句，若不想沾染党争，往后便少与二殿下来往。”
便是不用他说，谢明瑛也知道，但不知他刻意说这句话的用意在哪里。她谢家，她自己近来欠了二殿下好些人情，这便很难说了。
想了一想，猜测道：“这就是你费心思把我拘在宫里，又忽然让我出去的缘由？”
林晏眼皮一跳。
“可以理解，若我谢家真与二殿下......”谢明瑛自顾说着，“我四叔夹在你们中间也挺难做。二殿下的恩我会自己找机会报了，不会牵扯到谢家。”
“......”
林晏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有时候他庆幸，谢平镜自己虽不着调，却把这个小侄女保护得极好，有时候又觉得谢家人还是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看着面前的少女煞有其事得兀自沉思，他最终没有否认，摆摆手让她回去了。
谢明瑛也没再多问，此处虽无人经过，但好歹是在宫里头，她乘着夕阳往后宫去了。
作者有话说第61章 060 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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