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烛无华，银台有熹》山野渡舟

36、035 出宫之行

　　文澜为了她竟驳斥元恩，违逆命令，谢明瑛是没想到的。

　　两人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到了阆华亭，才停下。

　　“你不怕下回她逮着你责难吗？”谢明瑛好容易扶正了要歪掉的发髻，还有些不可思议。

　　文澜也靠在阆华亭的亭柱上叉着腰喘气，喘着喘着竟噗嗤一声笑出来。

　　“痛快！”她扬了扬下巴，笑看向谢明瑛。

　　因为谢明琢的婚事，她不爽利多日了，今日一时气急攻心，竟当面贬损了皇姐，贬损完撒腿就跑，也不知道她这会是不是还在游鲤池旁铁青着脸无处撒气呢！

　　想想还真是痛快，顺气！

　　之后要如何都是之后的事了，皇宫这么大，谁知道下次遇到元恩是什么时候了。

　　两人在阆华亭下对视而笑，叽叽咕咕议论了半天元恩的脸色。

　　“你何必因舅舅的事质问她，累及自身？”谢明瑛和她说了事情缘由，只说回来找她的路上遇到了元恩，这才想去问几句，文澜却不解。

　　“我若卑躬屈膝，以她的性子是一个字也不会说，还会反咬我妄议朝政，横竖讨不得好，便索性叫她急上一急，自己露出端倪来。”

　　文澜又问她可有袒露些什么，谢明瑛摇了摇头：“我不太确定。”

　　她不确定元恩是怎么掺和到西南门案子里去的，若只是为了扳倒谢平钧，她又是怎么料到那天西南门会有命案发生，又怎么肯牺牲一个管家来埋祸根，更无法事先得知此案一定会有谢平钧协理。

　　她不确定这其中是谁在与她真正协同，最有可能的是大皇子本人，但是......

　　有一点她可以确定，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这立储之争，元恩公主必是大皇子之助力，只是从前她与世无争，叫人只有猜测，现在是无可非议了。

　　她没有将这些猜测和笃定与文澜细说。

　　“走吧，宫中实在烦闷，一不小心还要跪石子路，一点也不好玩，我们去求姑母放你出宫玩，怎么样？”

　　“母后不会同意的。”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坤宁宫中，香箸碰炉声轻响了几下，谢皇后正起身要去绣架前，宫人进来通禀，她便又坐下了。

　　谢明瑛禀明了来意，她想也没想摇了摇头：“近来京城之中不大安生，况且安国公这几日便要入京，也不知道会怎样......”

　　秦克初上任城防营后，京城中比之以往确实少了许多流民，因此，谢明瑛便不大注意军马一案了，只知道军马案不知怎的查到了远在凉州的安国公头上，圣上下了诏令要安国公回京述职。这便就要到了。

　　姑母说“也不知道会怎样......”，回京述职罢了，会怎样呢？

　　她的心思仍在京中诸多事上。

　　见皇后忧心，谢明瑛上前挽住她：“近来京中流民少了许多，我亦会贴身跟着，时时刻刻护着殿下的，姑母就让文澜到家中住几日吧。”

　　皇后被她晃得头疼，看了眼依旧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文澜，心中也松软了几分。

　　她自己在这宫中已消磨了半生，皇家子女表面风光，实则多有束缚，尤对女子而言，难有真正的自在，文澜正值韶华，能让她多享一会好风日便多享一会吧。

　　住几日怕是不行了，与二哥儿同住一个屋檐下，又不知是散心还是糟心去了。

　　“去御林军里找几个得力的跟着吧。”

　　文澜豁然精神了起来：“那，那我去收拾衣裳！”

　　“今晚下钥前必须得回来。”

　　文澜焉了一瞬，但还是兴高采烈地跑回了自己宫中，半日也是好的！

　　留下谢明瑛一人。

　　谢明瑛扶住皇后往绣架去的身子。

　　“你还有何事？”

　　谢明瑛莞尔一笑，屏退了宫人，才与她说起今日去霞露殿的事。

　　谢皇后在绣架前坐下，捻了两根丝线在指上绕了几圈，仔细地比对着，语气平平：“长公主清心礼佛，不喜人打搅，你们以后不要再去了。”

　　谢明瑛没想到姑母会是这个态度，她原想着，霞露殿过于偏远荒凉，圣上再如何不管不问，若有姑母稍加照拂一二也是好的。

　　“姑母是怕圣上还有心结吗？”

　　谢皇后没有答话，专心着手上的活计。

　　谢明瑛见问不出答案，便也没再问了。

　　文澜换了一声男子装扮回来，叫谢明瑛一愣。

　　“怎么样，是你穿好看，还是我好看？”

　　谢明瑛揶揄：“臣女哪敢与二公主殿下争这明珠之姿呢？”

　　哄得文澜高兴，又叫唤着良日苦短，也容不得谢明瑛回府更衣，就着这身裙装便去了闹市处。

　　谢明瑛庆幸自己今日并未盛装打扮，只不过是要头一回以女装出游了。

　　晌午刚过，祝春茶楼前招呼客人的伙计正打着瞌睡，一辆不同于寻常富贵之家，却又能叫人看出其主人必然显贵的马车停在了门口，只因车前坐着的两个魁梧肃穆的男子叫人看了没来由地生出惧意。

　　马车上，文澜高兴地拉着谢明瑛说了一路，将将停下，文澜凭着衣着便利，第一个推门下了来。

　　再看周围一切，虽是午后，街道上人流稀少，却仍像瞧稀罕玩意儿似的，满眼盛着光亮。

　　好像只有马车前那两个壮汉过于碍眼了些。

　　文澜便吩咐了二人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跟着，二人相视一眼，应了吩咐先行混进了茶楼里。

　　谢明瑛拢住略显碍事的衣袖，从车门里伸出纤纤玉手来。

　　文澜会意，立马上前扶住：“娘子慢些。”

　　“相公，可要扶稳了人家。”娇柔的声音随着人从马车中露出真面来。

　　两人立在马车前，对视了一眼，一同忍不住弯下腰，捧腹大笑起来。

　　笑完，便手牵着手一同进了茶楼。

　　愣在门口的伙计，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小公子，小女娃还挺有夫妻情调！可是，光听化日之下啊，祝春茶楼是文人雅客之所啊，拉拉扯扯，拥拥抱抱，成何体统啊！

　　谢明瑛要了个三楼人少，观景最好的雅间，吩咐了一声来招呼的伙计，伙计立即瞪大了眼，似乎想要将她从头到尾看一遍。

　　“还不快去！”

　　伙计这才灰溜溜地带上了门。

　　美酒佳肴上齐。

　　临着江的一面也开有一道门，外面便是延伸出去的眺望台。文澜在临江的窗边扬着脖子望了许久，也赞叹了许久，登高远眺，临江拂风，美酒佳肴，真是快活肆意的人间极地了。

　　“阿瑛，这儿竟然能瞧见正京门的城墙呢！”

　　“我长这么大，还没站这么高去瞧过濯砚江！”

　　“好多船呀！”

　　“阿瑛，你快看呀......咦，小舅舅？”

　　文澜的声音此起彼伏，谢明瑛不胜其扰，只好笑道：“看什么？江上还有小舅舅？”

　　说着，起身也走出了那道门。

　　扭头顺着文澜的视线望过去，一线之隔的另一座眺望台上，一双狐狸眼也正瞪着她。

　　“小......叔叔。”

　　再往其背后看过去，掩着的门内是今天清晨在广秀云阁瞧见的那件灰白的布衣。

　　雅间中。

　　“谢明瑛，我看你胆子是越发大了，你怎么敢把......”谢平镜说到“公主”二字时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啊？怎么敢带她出来的？”

　　“小舅舅，是我要出宫的，而且母后也允了的。”文澜也略有不好意思。

　　谢平镜想骂点什么，一看文澜那身和谢明瑛如出一辙的男装，气得直摇头。

　　屋子里四人，两人悻悻的，一个吹胡子瞪眼，还有一人平静地喝茶。

　　等谢平镜问完话，谢明瑛才幽幽道：“不知，四叔和林侯爷怎么在此处？”

　　谢平镜瞪她一眼：“还不是替你还债来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林晏。

　　“哦，五十两。”

　　门外伙计敲了门，应了声推门进来。

　　清音和绾绾看到雅间中的四人皆是一愣，尤其当中还坐了个生面孔，尤其的尤其是，中间那个熟面孔今天竟然穿了女装！

　　“既然此间事了，林某便先告辞了。”

　　林晏起身，礼貌温笑着看向桌子旁的二人，向她们行礼后便出去了，还贴心地替他们带上了门。

　　谢明瑛忽想起今日在霞露殿的事，在林晏走后，便也紧跟着出去了。

　　三楼人少，常作贵客观景之用。

　　她便站在门口叫住了即将下楼的林晏，自己又固执地站在廊上不动，她想着他若不过来，今日这事便不告诉他了。

　　就在她以为他真的不打算过来时，林晏目光一垂，似乎叹了口气，接着便走到了她面前。

　　“今日我在宫中见到了长公主殿下。”谢明瑛说话时正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果然说完这句，她总算在他眼底瞧见了不同于平静之外的情绪，怔然的，期待的。

　　这些年，他和长公主大约只在除夕宴上远远见过一面。

　　撇开其他，就算是为了长公主，她也想告诉他实情：“听二公主说，殿下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大好，昨天我正好遇上了，殿下主要是咳疾，咯血得厉害，若是林侯爷能有机会，还是要多争取了去瞧瞧殿下。”

　　林晏薄唇微动，要说什么又咽住了，最后只说了一句：“多谢。”

　　谢明瑛一直瞧着他的背影从三楼下楼的拐角处消失，才重新回了屋子。

　　文澜问她做什么去，她便如实说了。

　　母亲病了，自然要让做儿子的知晓，也是情理之中，文澜也只叹了几声，便没再提了。

　　绾绾抱了琴在琴台上坐下，一曲绵音如流觞醉人，不一会，便将诸多烦事抛诸脑后。

　　谢明瑛见文澜已听了进去，拉着清音去了眺望台。

　　四顾无人后，才轻声问道：“不是叫你跟着吗？他怎么在这，不是，你怎么不在这？”

　　清音也是一脸委屈，林晏要进山去，那山路崎岖，道阻且长，他常年在京中唱唱曲，跑跑腿，哪有那个体力，刚出城不久就把人跟丢了，索性就回来了，他还愁怎么跟谢明瑛交代，一转眼再见，林晏竟和谢明瑛端坐于一堂，他还纳闷呢！

　　谢明瑛听完，估摸了时辰，这么点时间根本不够去一趟山中再回来的，再回想了一下刚刚见到林晏却是衣衫洁净，也不像刚在山林中混迹的。

　　或许，他根本没有去山上。

　　突然，她咬牙一跺脚，把清音吓一抖。

　　“定是你被他发现了！”

　　她就说，刚刚走的时候，怎么笑得如此反常，往日里他何曾对她如此和颜悦色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晏今天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