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烛无华，银台有熹》山野渡舟

29、028 游湖宴三

　　谢明瑛找到晴露和晴霜，她们见到她一身湿衣，不禁吓一跳。晴露忙去马车上取了备用的衣裙来，给她换了一身碧落色收袖口的连身长裙，外着烟色广袖薄衫。

　　“仪驾到了吗？”

　　晴霜：“我的大小姐，都过了巳时了，娘娘的仪驾都到了水榭了，方才还遣人来寻你，我想着你该是会和三公主一同过去的。”

　　晴露重新给她绾好了发，她便过去了。

　　从侧殿出来，穿过行廊到了御湖边，白玉长桥蜿蜒着伸向湖心小岛，远远地便能看到水榭内外乌压压的人。

　　守在廊桥口的内侍瞧见明瑛，忙过来行礼：“谢小姐现在过去吗？各位贵人方才都趁兴坐的小舟，要不要给您也调一只？”

　　谢明瑛远眺了眼，现下湖面上来往的只有内侍们调度用的零星船只，倒是小岛的渡岸口停了不少，于是便拒绝了，她还是走过去好。

　　今日是皇后娘娘宴请，来的都是朝中重臣的家眷和世家子弟，除了水榭中摆了单独小桌的正宴，其他的都在水榭外两侧的外殿，十几人一桌的大席，男女分坐，为了不叫冷落，内侍们便依着吩咐将四周的窗户和门都开到了底，湖上清风吹进来，整个通透了许多。

　　谢明瑛走上小岛与长廊衔接着的白玉石阶，此处便能听到水榭上女人们低声说笑的声音，她由内侍引着，往外殿一路进去。

　　外殿的宾客们正说笑着，一抬眼便看到底下的女孩提着裙摆拾级而上，一身碧落收腰长裙，烟色薄衫如云如雾，抬步间，随着墨发在风中缱绻轻摆，瞧着未及笄的模样，女子的婀娜便已若隐若现，低着眉眼的脸上还有着些幼态，却已可窥见即将绽放的芳华。

　　待女孩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抬起头来时，原本略微嘈杂的外殿上安静了下来。身姿笔挺，脖颈修长，一双瞳孔如同黑夜中的繁星，又好似蕴满了这一池湖水，晶莹沉静，眉宇间流露出的坚定和傲骨，仿佛与生俱来。谁又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看到这样的风姿？

　　有新晋官员的內眷不识，便低声问：“这是哪家的內眷，怎敢来的比娘娘还迟？忒没礼数了些。”

　　何修玉是等众人皆入了席，才在外殿最下首寻了个坐处，最末端官眷品阶越低，她也不敢叫刚刚那些贵女认出来。

　　见到谢明瑛进来也是恍惚得很，她见过谢明瑛的男子装扮，当时还暗暗觉得有几分好感，心想若是凭着哥哥的面子，也只能嫁给秦尧为妾室，还不如在京中另找个身份次一些的做正妻。现下见了女子正装的谢明瑛，却有几分自惭形秽了。

　　因想着此次出行的目的，压下了心中的屈辱和面子，她便大着胆子接过话来：“夫人莫要说了，这位便是谢老将军家的孙女，谢大小姐。”

　　那人一听吓得捂了嘴，谢老将军家的孙女，便就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听闻皇后娘娘待如亲女一般，她怎么能说没礼数呢，再没礼数上头有娘娘宠着呢。

　　回过神，再抬眼一看角落里刚刚道明谢明瑛身份，却不起眼的女孩，不知她又是哪家小姐，眼睛里便多了几分友好。

　　周遭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谢明瑛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侧的目光还是能感受到的，不过已经习惯。

　　她穿过外殿，径直入了水榭内殿，余光扫过一众人，宁望舒、苏沅华、秦婉等一干贵女早已随着长辈入座，另一侧是男宾坐席，秦尧换了一身衣服，伤口隐在衣袖下，神色如常地和身旁的一干子弟谈笑着。他自己挑衅吃了亏，自不敢将受伤一事暴露于人前。

　　谢皇后在上位端坐，身侧是几位公主。

　　谢明瑛望了眼沉脸低头的文澜，又瞧了眼还怯怯着的文沁，便开始行礼：“明瑛来迟了，姑母莫要怪罪。”

　　谢皇后早听文沁说了猎场林中的事，便让海寿扶了谢明瑛去刘氏那一桌坐下：“你前些日子刚生了一场病，今日便湿了衣裙，再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谢明瑛笑道：“哪就那么娇气了，姑母放心。”

　　正说着，外头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正是大皇子带着其他几位皇子进来。

　　几人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进了内殿参拜。

　　李恒拜完便迫不及待：“母后，我们打了好些野兔羚羊，大皇兄已吩咐了行宫膳房，给母后的游湖宴助兴！”

　　谢皇后温雅地笑着，赞许了几句。

　　几人便在男席一侧落了座。

　　几位皇子方一进来的时候，殿内殿外的说笑声便升高了一阵，谢明瑛扫过去，才发现今日座上女宾当真多，殿外大席也大多是女宾，且各个粉腮朱唇，玉钗簪环，或俏丽或纤弱或端庄，花开朵朵，好一幅群芳画卷。思来想去，能让美人云集的，席上这些男子怕也是其中因素。

　　谢皇后同众人说了一会子话，便叫了开席。

　　内侍上菜，海寿一声吩咐，水榭后的乐师便开始演奏。

　　水上清风送爽，琴筝瑟瑟，环绕于耳畔，佳肴美酒，觥筹交错，亦有野味喷香，趣味十足。

　　谢明瑛与刘氏说着话，一边去瞧秦尧和苏沅华，二人倒是各自谈笑如常，那四叔同林晏求的那幅字想必还没有送出去。

　　筵席过半，酒足饭饱，谢皇后便吩咐了众人，想游船的去游船，想在水榭中听曲的便听曲，横竖今日是游湖宴，不必在水榭里拘着。

　　众人感念皇后恩泽，起身拜谢。

　　席上多有活泼好动的，便自去了外头。

　　谢明瑛瞧着苏沅华没有出去的打算，便也坐着，与皇后、刘氏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没一会，文澜坐不住了，起身要出去，皇后没有允她，她的脸色更难看了，皇后也不大高兴，席下一时噤声，都已看出今日二公主似乎在与皇后置气，不好插话。

　　谢明瑛放下手里的玉盏，起身往上一拜：“姑母，今日湖上清风送爽，明瑛想去泛舟，请二公主同游可好？”

　　文澜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笑意盈盈。

　　谢皇后看到说话的是明瑛，面色缓和下来。这几日文澜与她闹腾的正是二哥儿谢明琢的婚事，她也是糊涂，竟没有瞧出自己的女儿竟对谢明琢有情。她太明白她了，但她也知道轻重，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住她。

　　看到谢明瑛，她便知道，能劝住文澜的，也只有她谢家的孩子了，便允了她。

　　文澜见是谢明瑛替她求了恩典，心中气她，坐着不动，但又怕再没机会，扭捏着还是起了身，只是也没等谢明瑛，自己提着衣裙便出去了。

　　谢明瑛给了皇后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跟去了。

　　文澜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很远，连路过的女眷给她行礼都没理睬，直走到小岛边，一丛隐蔽的芙蕖绿叶旁。

　　谢明瑛远远地站了会，文澜似有察觉，离那处芙蕖远了些，另寻了处白玉栏杆站住。

　　谢明瑛四下望了望，这才吩咐了文澜的两个侍女离远些去玩，侍女明白意思便望风去了。

　　“你过来做什么？”文澜背对着她。

　　谢明瑛逗她：“你今日不是来找我的吗？”

　　文澜转过脸怒嗔：“谁说我找你来了。”

　　“你若不是为了找我，为何要来今日的大宴？若不是想与我说话，为何离了那芙蕖来此处？”

　　她知道她近不得花香。

　　她是气的，谢明瑛定然知道谢明琢的婚事，近些日子才不肯进宫，她来就是想找谢明瑛想办法，如今也只有她能帮她。因着这几日的哭闹，母后本是不愿意带她出来的，是她保证了不闹，才允了。

　　前几日王氏和刘氏带着谢明琢进宫给母后请安，她瞧着便不对，但见到谢明琢头一次主动来寻她，她还是很高兴的，只是这份高兴止在了他拿出那方雕花长锦盒的时候。

　　他说：“承蒙公主赏赐，谢明琢笔下不勤，翰墨有瑕，常常惭凫企鹤，还请殿下收回另赏他人吧。”

　　她愣在了原处，衣袖下的指甲深深地扣进肉里。

　　他走了，没有丝毫眷恋和怜惜地离开，她的眼泪才夺眶而出。她去了坤宁宫，掩在门外听着，谢明琢与南郡萧氏定下了亲，母后很高兴。

　　他们走后，她进去问母后，可不可以不答应谢明琢的婚事，母后望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怔愣了许久，却什么也没说，将她抱在怀里同她一起哭泣。

　　母后心软，她以为只要多求一求，便可以有所转圜，可是这一次，从头至尾，母后都没有说要帮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母后是一国之后，为什么不能下令撤了谢明琢的婚事，哪怕威逼利诱，她都是能做到的，她是她的亲女儿啊！

　　谢明瑛看出她的悲情，心中也不是滋味，她还不知道联姻的事呢，如今需要做的，是尽快找一个更合适的人。

　　文澜看她沉默，便着急：“你怎么又不说了？”

　　谢明瑛心中想着措词，于情字一事上，她也多从曲词说书中听得，什么愁啊怨的确实凄苦，却总也觉得现下说什么都不对，一时倒无言，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殿下想要如何？”

　　“我要如何，我当然......”当然想要和他在一起啊。

　　“可是二哥不想。”

　　她打断了她的话，她能做的只有让文澜尽快断了这份情。

　　文澜果然顿住，硕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她意识到的时候，立即转过身去不看她。

　　“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谢明瑛没有办法回答。

　　湖上夏风匆匆拂过，带不来一丝宽慰。

　　“阿澜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可以拥有的不止一个谢明琢......”

　　“可我只想要一个谢明琢！”文澜满脸泪痕地转过来打断了她。

　　谢明瑛没能承受住那一眼赫然的哀戚与坚定，低了眼眸。

　　过了好一会，白玉栏杆后只剩下低低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