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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陆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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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陈郡守百般挽留,谢珩推辞再三也不成,最后只能答应住上一天。
侍女带着两人往后走,垂首恭顺道:“两位,请。”
“一间房?”林韫惊。
“回姑娘的话,府里不大,只余了这么一间。”侍女声音柔和,“姑娘莫担心,里头有一个屏风,两张榻。”
谢珩蹙了眉,温声道:“你先进,我去找陈晓聊一下。”
陈晓就是陈郡守的名字。
林韫默默走进去,眼眶有点发酸,手掌握紧了剑柄。
陈府好歹也是郡守府邸,哪里会连个空房间也腾不出来?
他怎么是这么个混蛋,不答应还要逼她住一个房间么?
强盗。
她坐了一会儿,越想越气。
还有一股难言的委屈。
她捏了捏手上的钱袋,站起来径直往门口走,却正正好好撞上谢珩。
她一句话都没说,步子很快地直接从他身边擦了过去。
“去哪?”谢珩转身抓住她手臂。
“放手!”林韫猛地一甩,一个手刀就劈过去,被谢珩闪身躲开了。
她那记手刀本就是带着怒气的,准头和力道上都有些欠缺,被躲开也不奇怪。
这一闹被他看清了泛红的眼圈,于是不敢再拦,只能在茫然中目送着她背影渐渐远去。
他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
他昨天的表白太过于唐突?还是之前的假扮夫妻太过于冒犯?
亦或是那句“敌对”害她白紧张一场?
谢珩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消失在视野里,唇线抿了抿。
手里还端着一碟梨花酥。
“哎呦,小谢啊,你真是……”陈郡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满脸恨铁不成钢。
“另一个房间扫好了么?”谢珩不理他的贫嘴,声音冷酷无情。
“好了好了……”陈郡守嘿嘿一笑,“但是小谢啊……”
***
林韫大跨步地走出府门,陈府小厮少,竟然也没人拦她。
浔阳城内并不算繁华,简单古朴之中带些雅致,跟以前很不一样。
林韫年少时曾来过这里,那时这里流民聚集,粮米价飞涨,民不聊生。
地上找不到一点野草,树干上也没有树皮。
小孩子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婴儿连啼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窝在母亲怀里弱弱地呜咽。
她第一次偷偷溜下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那些景象让她五岁之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几乎让她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年幼的乞儿拼命抢夺着一块发干发硬的馒头。
五岁以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几乎将她淹没。
直到师父气呼呼地找到她,责骂尚未出口,先看见了她泛红的眼圈。
“师父,我想投军。”她说。
她凭着记忆走过一处,当年的空地已经建上了学堂,朗朗读书声从里面传出来。
是夜。
月朗星稀,夏风吹动树梢,簌簌作响,一道黑影在此刻悄无声息地走在山路,手里还拎着两壶酒。
那人走到一处坟墓,墓碑甚至用的都是木头,常年无人打理,已经野草丛生,碑上的墨迹也已经在风雨中褪了颜色。
纤白瘦长的手轻轻抚过墓碑,那人声音带笑:“老头儿,以前说你坟头长草你还不信,你瞅瞅,现在是不是?”
一边说着,一边把坟头上的野草清理了个干净。
这才坐了下来,一条腿曲起搭着,拆开两壶酒的封口,一壶放在墓碑前,一壶拿在手里。
“老头儿啊,这么久没来看你,想不想我?”
“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酒,勉强原谅我一点吧。”
这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酒喝干了,明明已经带了醉意,却不愿走,小心翼翼地靠上那座墓碑,依恋地拿脸蹭了两下。
“你说得对……官场险恶,的确不适合我。但是老头儿你知道吗,我不后悔下山,一点也不。”那道声音模糊而认真。
“我只是难过,为什么人心那么容易变……”她拿起另一壶酒浇在地上,看着酒液渗进土里。
身后树丛沙沙作响,却不是风动的声音。
倏然,破风声传来,林韫背身去躲,却在酒意之下动作慢了几分,被划破了衣裳。
她眯起眼睛,手间冷剑出鞘,冷声:“什么人?”
月光透过树叶照下来,光线斑驳,却不难看清那人容貌。
何况他说:“师姐,好久不见。”
“陆川?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韫声音不带半点温度。
“只许你来看师父他老人家,不许我来么?”陆川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我的好师姐,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呐!”
阴魂不散四个字,被他咬的极重。
林韫骤然笑出声,讽刺道:“只许你这种祸害遗千年么?”
陆川拨了拨头发,无奈道:“师姐,说话别那么难听嘛。”
“你在最后刺我那一剑时,可曾想过我是你师姐?”
陆川神情凝固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你还动了师父?”
林韫手指捏的青白,目眦欲裂。
“不能说这么难听……你那时第一次打仗,被困三日,师父听说了就要过去,结果死在战场上了嘛。”
陆川说的轻轻松松。
“你去告诉的他?!战场刀剑无眼,你为何不拦?”
那时师父已经年过六旬,总是咳嗽,身体算不上好,陆川又哪里不知道?
“我只是成全他罢了。”陆川笑的讽刺,“我也没想到你能活着回来,跟自己最喜欢的徒儿去地府里当师徒,也算是不错了。”
那次是她第一次独自领兵,情报有误之下,她被困了三天三夜,勉强突围,又率领疲兵一路南下,接应楼大将军,解其困,一战成名。
“如此嘛,师父也算是为你而死了。”陆川耸耸肩,“如何啊?师姐。”
林韫险些站立不稳。
她当年只知道师父是因病而死,由于乐善好施,浔阳城的居民便自主地给他敛了尸骨。
等她快马加鞭赶回去,只看见这么一个小小的坟包。
“你是故意告诉他的。”她语气悲伤而笃定。
“是又如何?”陆川嚣张至极。
“你在那时,就已经与格达木联手?”
“那倒不至于。他那时还没成为主将嘛。”他语气带着轻蔑,“与他是后来的事情了。等等等师姐,举剑做什么,多伤感情啊。”
林韫手腕一翻,“自然是捉你回去。”
陆川却猛然往后闪身,撒出一把药粉,嘻嘻笑道:“师姐当真以为我毫无准备么?今日与你说这些,不过是顾念同门情分,让师姐做个明白鬼。”
“师姐啊,你瞧,最终还是我赢了。”
单打独斗不是对手,自然只能使出点阴招。
药粉撒出的瞬间,林韫只觉动作滞涩,而陆川笑眯眯地吹了个口哨,顷刻间一群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
她勾唇,“陆川,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又是下药又是带人,生怕她今日不交代在这里么?
害死了这么多人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既然无法为他们在天下人面前诉冤,那么让他下去亲自道歉,也是好的。
林韫剑势凌厉,脚下步法如游龙,闪避过无数招数,径直刺向陆川。
“师姐啊,这点力道不够的。”
他笑笑,一剑挥开。
他下了软筋散,就算林韫能强撑着使出招数,但是力道不够,什么用也没有。
“那我的力道够么?”
话音未落,陆川虎口发麻,手里的剑已经被震出几米远。
“谢珩?!”
他怎么来了?
陆川见不好,掉头就跑,却被谢珩卸了胳膊,重重一击踹翻在地。
那边林韫已经与黑衣人缠斗成一团,虽然气力不足,但胜在身姿灵活,不过一炷香,已经割了几人的喉咙。
等到给顾潇发去传书后,林韫才松下来一口气。
她在中毒状态下强用内力,现在全身提不上一点力气来,由着谢珩把她带去了医馆,抓了药安顿在驿站。
陆川被绑在一边,两人再一次共处一室。
“惊鸿将军?”谢珩出声。
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住,林韫“嗯”了一声。
“你不是……”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后面几个字就没说出来。
“我不知如何解释。”她声音很低,“总之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所以在得知你是为了这些事奔波之后,我很感激。”
说完这几句,她似是累的睡了过去。
谢珩看着她发白的脸色,蜷在榻上,小小的一团。
很难想象她是怎么用这般柔弱的身躯,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杀出一条晋升的路来,从一介小兵,成为名动天下的惊鸿将军。
难怪她如此了解格达木的战术,因为那是她亲身经历。
也难怪她一直坚定有内奸,原来是她曾因此受困。
在她看见自己守护北疆时、看见昔日下属相见不相识之时、看见追随者为她而死之时,她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谢珩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对闻二之死如此介怀,为什么她那么拼命地想要找到那件事情的真相,为什么在睡梦里都在伤心地道歉。
因为那是她手下三千人的性命,是三千条怀揣着热血与忠心的年轻将士。
谢珩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惊鸿将军竟然是女儿身。
他抿了抿唇,接过小二送上来的汤药,凑到她唇边,温声:“喝药。”
那人就苍白着脸色一口口就着他的手喝了个精光。
在他放药碗的时候,听见一道熟悉而虚弱的声音。
“谢珩,请你帮我保守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陆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