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踏雪》浮生载梦

34、闭宅

　　谢珩动作自然地牵着林韫的手，缓步走到闻老爷面前，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那我们清谈会还能如期举行吗？”

　　这一句问出了众多人的心声，纷纷附和：“是啊闻老爷，还能如期举行吗？”

　　闻老爷笑笑，安抚道：“自然可以。”

　　“那清谈会之后，可否护送我们出城？我家月月还等着我回去呢。”卫老先生捋着胡须。

　　闻老爷笑的更勉强了：“到时候需要与郡守再作商议。诸位暂且歇着吧。”

　　说着，睨了一眼谢珩，林韫配合地往他身后躲了躲，谢珩捏了捏她的手，腻腻歪歪的。

　　闻老爷立刻移开了眼睛。

　　林韫躲着偷笑，两人给闻老爷见了一礼，便随着文人墨客的人群离开了前院。

　　回到房里，林韫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派人保护王麻子。”

　　“嗯。”谢珩应了一声，“我昨日传了消息，今日应当无恙。”

　　夏风吹进窗户，床帘飘动，林韫道：“若是如此不想让人找到那闻二，为何不干脆杀了，还要留着。除非……”

　　“除非他们想用闻二来牵制住什么人。”

　　“陆川。”林韫沉声。

　　她闭了闭眼，三根手指并做一处，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谢珩递给她一杯凉茶，“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李文杰肯定是与粮草截断一事有关，他与陆川大概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如今看来，这条绳也不是那么牢固。

　　只是李文杰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闻老爷甘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弃亲弟、抛弃声名？

　　他为了区区一个闻二，花大代价买通闻老爷。

　　这闻二到底知道什么？

　　林韫玉白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只茶杯，速度越转越快，然后“啪”一声扣在桌上，“我们必须见到闻二。”

　　“现在已经有人想杀他了，我们得快点下手。”

　　谢珩“嗯”了一句，“清谈会来人多，是那些人动手的好时机，也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说完，他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这里是狱门，这里是后门，这里……”

　　林韫越听越不对劲，这布局为何如此熟悉？

　　她点着一处：“这里是不是有个耳房？”

　　“你怎么知道？”

　　林韫不答，指尖蘸上茶水，把整张图补了个完全。

　　她抬头瞧着谢珩，余下的一点水渍在指尖捻了捻：“秘密。”

　　***

　　“父亲，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满身横肉的高大男子衬得屋顶都低了三分，语气却带着些孩子气。

　　“与你无关，老实待着，别给我惹事。”

　　男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行吧。”

　　说完，哼着小调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顺手逗了逗鸟笼里的鹦鹉，教了一句：“听见没有，老实待着。”

　　鹦鹉鸟里鸟气地重复：“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男子就笑了笑，满脸吊儿郎当，哼着歌又朝西院去了。

　　敲门声响起时，林韫正在偷偷摸摸地看她那本话本子，上面正讲到了闺秀反抗父命的桥段，看的津津有味。

　　她忙不迭地把话本子塞到枕头底下，应了声：“来了。”

　　打开门就看见闻贺的笑脸。

　　“那个……嫂子好。”闻贺不见外地往里走，“云哥不在？”

　　乍听见这个姓，林韫愣了一下，立刻又反应过来指的是谢珩。

　　“嗯，去给我拿些点心。”她回道。

　　闻贺眉毛一挑：“那些丫头没伺候好？”说着，就要叫人进来训，林韫连忙拦住他。

　　“我们不习惯有人近身伺候。”林韫道，想了想还是放软了声音，甜甜蜜蜜的，“往日在家，也是如此。”

　　“好吧，你们这些事，我不懂。”他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我不懂啊！”

　　林韫看的好笑：“我看你已到婚配年龄，成了亲便懂了。”

　　“我才不。”他双手交叠垫在头上，往后靠了靠，“成了亲就没自由了。像嫂子你这样愿意陪着郎君浪迹天涯的女子，少之又少啊！”

　　林韫听的有点不舒服，道：“依你之见，她们为何不愿？”

　　“安于家宅，吃不得苦。”他语气里带着不屑。

　　“是因为她们自小就被告诉，女子应当如何如何，而这些规矩里没有一条，是要她四海为家。”

　　谢珩不知何时回来的，手里托盘上放着几块热气腾腾的梅花糕，他推到林韫面前，“若她们能如你这般，自小读的是四书五经、各类游记，能被允许出去游山玩水，结交朋友，快意人生，你说她们还会不会安于家宅？”

　　“不是她们不愿，而是不敢，不懂。”林韫接过话头，拈起一块糕点送进口中。

　　闻贺动作僵在那里，好半晌才问：“那她们读什么？”

　　“女书，女戒。”林韫摊摊手，评价道，“那是一堆垃圾。”

　　闻贺不是不通事理之人，想了一会儿才叹：“受教了。”

　　此话题揭过，谢珩问：“你这次来找我们有何事？”

　　“哦对。”闻贺这才想起来，殷切道：“那把琴，能借我弹弹么？”

　　林韫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拽了拽谢珩外袍。

　　他对上那双明亮又狡黠的眼睛，顷刻间便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借你可以。”他声音平淡，“但是你得帮我们一个忙。”

　　闻贺的渴望写在脸上：“云哥你看我们这关系……”说着，胳膊还要往谢珩肩膀上搭，又被他寒凉的目光看的悻悻地收回来胳膊，“什么忙？”

　　“帮我们溜出去。”他道。

　　闻贺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外面危险，为何要出去？”

　　“满城百姓皆处于危险之中，为何只护着闻宅。”

　　闻贺似是被噎住了，也可能从未想过这件事。

　　他嗫喏：“因为……很多文人都在。”

　　“都是命，分什么高低贵贱。”她声音淡淡。

　　闻贺觉得自己今天被上了好几课，甩甩头把自己从那种上学堂的感觉中脱离出来，“我可以帮你们，但是云先生你，你……”

　　他说着，有些懊恼：“好多人都盼着你来，若是你不在，恐怕不合适。”

　　“清谈会我会到，只是需要中途离开，你帮我这两个忙，这把琴送你。”

　　闻贺眼神都亮了，“当真？”

　　“当真。”

　　闻贺也算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说干就干，带着两人就走。

　　趁着他不注意，林韫抓起枕头下的匕首拿在手里，还赶紧塞给谢珩一把。

　　三人鬼鬼祟祟地走到一处，闻贺扒开草丛，指着墙壁：“就这里，是我的秘密通道。”

　　“狗洞？”林韫有些难以置信，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谢珩那边不太能接受。

　　光风霁月的大将军，什么时候钻过狗洞？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闻贺一脸理所当然：“对啊。”

　　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这是我小时候用的，你们俩瘦，应该可以。”

　　“这座宅子不是新的？”

　　“不是。”闻贺摆摆手，“扩建了而已，建的时候我特意留的这面墙，怎么样？”

　　他满脸骄傲，谢珩满脸无语。

　　“挺会未雨绸缪的。”林韫不忍心，违心地夸了一句。

　　闻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到了院门外，林韫才怀疑地问了一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谢珩正忙着拍他身上的尘土，回她：“看起来不太聪明。”

　　他头上还沾着一根草，林韫踮起脚尖给他拿下来，递到他面前：“喏。”

　　那神情鲜活柔软，谢珩看着怔了一下，片刻之后，“嗯”了一声。

　　林韫没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暧昧，指尖一弹，那根草就飞了出去，“走吧。”

　　走了两步，她又狐疑道：“那个棒槌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吧？”

　　“应该不会。”他道，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好说，“我们动作快点。”

　　虽说是有人劫狱，可是路上并未见什么警戒，甚至连出城都很方便，林韫打的一肚子腹稿都落了空。

　　“谢珩。”她突然道，“他把我们困在这里，是想要干什么？”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眉头又不自觉地蹙了起来，谢珩看着，只想抚平。

　　“别想这些先，我们先把手上的事做了，回去再说。”他温声。

　　到那个农舍时，落日余晖，晚霞醉人。

　　王麻子状态瞧着比昨日好了很多，谢珩派来的人闪出身形来见了礼便退下了。

　　看见来人，王麻子强撑着坐起来：“你们问。”

　　“你是说，闻二救你之时，已经在被人追杀？可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王麻子已经泣不成声，他道：“我……我不知道。我出去弄些野菜，就碰见他们了。可是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闻二哥是好人啊！他要是不救我，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林韫沉默了一会儿，等他哽咽声暂停，沉声道：“人命不分高低贵贱，你不必歉疚。”

　　何况他是军人，保护百姓本是职责所在。她悄悄在心里补了一句，却没立刻告诉王麻子。

　　“两位大侠，你们当真要去救闻二哥吗？”他们起身时，王麻子小心翼翼地问，久病而无神的眼睛里难得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带着试探的希望。

　　“是真的。”谢珩保证，“你留好自己的命，才能帮到你闻二哥。”

　　“哎，好好。”王麻子在那句并不带多少情绪的话里又一次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