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神》在学画画了

9、第 9 章

　　雪山之巅，皑皑苍苍，呼啸而过的风仿佛要撕裂耳膜。
　　谢仪缓慢地在雪地里走着，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他的身后，是一长串连绵的脚印。
　　饥饿，疲累，寒冷，这些知觉已经麻木，无法感知。他的脸色，唇色，已经发白，整个人与雪色融为一体，似乎下一秒便要沉沦进无边的寒冷与冰雪中去。
　　唯独他的一双眼睛，还保持着光亮的神采，与眼下红色泪痣相映。犹如在冬夜里最后一簇迟迟不肯熄灭的火苗。
　　在这巍峨的雪山中，他渺小如砂砾，却又令人难以忽视。
　　不知又过了多久。
　　连风雪都似乎渐渐止息。
　　在雪地里踽踽独行的凡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突然，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接着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广袤无垠的雪白中，黑色的身影静静卧地，犹如一粒微尘落入水面，惊不起任何声响。
　　也仿若一丝绚丽的火苗黯淡将熄。
　　“唉！”
　　随着一声极重的叹息，一道冰雪凝成的人影在他面前缓缓显现。那人影没有五官，显得十分古怪滑稽。
　　人影蹲下身，注视着这个奇怪的凡人，奇怪的人间龙子。
　　“神与凡人本是殊途。如此执着于见到神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即便见到他了，又如何？”
　　它喃喃开口，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这个已经没有声息的凡人。
　　它发现自己真的搞不懂这个凡人了，凭他的身份，本可以在人间享尽尊荣，却被执念缠身，竟妄想与神相见。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
　　“竟然被你走到了这里。”
　　它感叹道。
　　在它身后，几步之遥，凡人眼里看起来与他处雪景并无二致，然而透过障眼法术，却能看到一片碧蓝如水晶的冰湖，周围云雾氤氲，白衣银发的神明坐浮于上，双目轻阖，容颜俊美如琉璃。
　　这里便是神子选定的入“境”之所。

　　雪灵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它遵循神子的吩咐，不敢让人轻易惊扰。
　　另一方面，这奄奄一息的人间龙子，对见到神子的执念太过深重，自己如果放任不管，他必定殒命于此。如此大的干系，它也担待不起。
　　思索几番，它决定取个折中办法。先用法术救回这个凡人的命，确保他不至于死在这里。但也不惊动神子，就当做不知道有人到了这里。
　　一切做好后，它看着几步之遥，却无人意识到的两端，悄悄隐去了自己的身形，离开了。

　　躺在雪地里的人，身躯已被冰雪覆盖大半，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犹如冰雕玉砌而成的美丽死物，毫无一点生息。
　　然而却有什么始终维持着他微弱的一丝生气。
　　雪灵离去后，又不知过去多久。
　　日升月落，昼夜更替，大雪呼啸着纷扬而下。
　　茫茫的白中，突然现出一股张牙舞爪的黑雾。
　　那黑雾化作人形，竟是一位面带笑意，手拿折扇的翩翩公子。
　　那公子踱步到冰雪埋身的人类面前，纡尊降贵地半蹲下身，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现出狂热之色：“如此纯正的龙气……今日竟被我东溟撞见，定是老天眷顾于我……”
　　“放开他！”一道厉喝传来，东溟反应极快地侧身一闪，才险险避过飞来的冰刃。
　　几缕发丝落地，化为黑雾消失。东溟折扇一开，掩住自己眸中的一抹狠色，笑道：“雪山之灵？你与我魔族互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因何为了一个凡人来坏我好事？”他顿了顿，“莫非……你也想要这龙气？”
　　人间帝王血脉的至纯龙气，对于仙、魔、妖皆是大有裨益，能飞快增进修为。然而按照当初六界划分时的协议，龙气兼负了保护主人的力量，是以历代帝王皆妖魔不侵，百鬼莫惧。旁人若想要吸取龙气，除非得人间帝王心甘情愿给予。
　　“你……别血口喷人！”那龙子的龙气的确十分吸引人，但那是神子保下的人，它才不会动什么歪心思！雪灵被这笑里藏刀的魔激得十分生气，却又不善言辞，只将怒气化作一道道锋利的冰刃，射向那令人讨厌的魔。
　　东溟此刻有了防备，对于它的攻击显得游刃有余，身形灵活闪现，竟无一道冰刃能击中他。
　　“嗯？居然不是为这龙气吗？”他难得有些惊讶，一个闪现到了谢仪面前，蹲下身捏起他的下巴，眯眼端详，“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但也不过是个普通凡人而已，为何你这一方神灵竟会用法术为他吊命？”
　　“别碰他！”数道冰刃犹如利剑般射向东溟，却见他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冰刃扑空。
　　雪灵环顾四周，都不见那魔物身影，有些茫然无措。然而下一瞬，一股阴冷的气息却突然出现在身后，使它动弹不得。
　　一个笑眯眯的声音在它耳边响起：“不好意思，但我实在太好奇了……”一只手掌轻柔地按上它的脑袋，“就让我来亲眼看看好了。”

　　随着那白皙如书生的手掌与雪灵相触，源源不断的记忆画面传入东溟的脑海中，带着龙气的凡人，随从，大雪封路也要拼命上山，奄奄一息，在漫天大雪中倒下，回忆带着雪灵自身的情绪——疑惑，为难，不解，它决定为这个凡人续命，毕竟这可是……画面又突兀地一转，变为皑皑茫茫中，一个白衣银发的身影，清冷淡漠的声音：“将他们送至山下吧。”

　　“我欲在此入「境」，万物莫扰。”
　　“是。”

　　画面定格在一张清冷俊美的脸上，长长覆着的睫毛微微抬起，淡淡地望过来一眼。
　　冰雪也不及这一眼半分凛冽。

　　东溟一惊，仿佛被什么烫伤似的迅速撤开手，法术反噬令他嘴角溢出鲜血。
　　层层融化地堆在地上的雪灵，见到此情此景却笑出了声，：“呵……呵……虚张声势……阴险狡诈……令人恶心的魔物……那位大人最讨厌的……便是魔物……你若是吸了龙气……必定没有好下场……”
　　东溟抬袖拭去唇角血迹，却也突然弯起嘴角，“雪山之灵……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他的声音阴郁又轻柔，“神子……此刻仍在「境」中。”
　　雪灵不作声了。
　　神明的“境”，是独属于自己的一方领域，外物难以插足。
　　入“境”需心无旁骛，往往一息一纳，便过去千百年岁月，沧海桑田。
　　东溟放肆地笑出声来，“待到神子从「境」中出来，世间朝代已不知更迭几回，这凡人也早就化作飞灰了！而你……”他抬脚，华丽精致的鞋子踩上雪灵的头，狠狠一碾，只听到“啪”地一声什么碎裂之音。
　　折扇一开，掩住唇边笑意，他柔声道：“可惜你也等不到那时候了。”

　　雪灵消逝，纷扬的大雪霎时停了。
　　一时之间，天地变得十分安静。
　　东溟解决完雪灵，却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迅速闪现到那凡人身前。
　　支撑生命的法术慢慢消散，凡人的最后一丝生气也缓缓流失，即将真正地死去。
　　东溟面色不虞，忙给他注入自己的法力。
　　龙气必须得在主人还有生气之时，方可吸取，若是龙子生机断绝，龙气也会随之消散。世间改朝换代，直到下一任天选龙子出现。
　　魔物要取龙气，大可趁龙子脆弱之时施术令他产生幻觉，心甘情愿给予。但凡人若是到了濒死之际，根本承受不住任何术法。
　　然而，魔物从来只知杀人，却不知如何救人。魔气输入凡人体内，却只能换来似断非断的生息，如丝线一般的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绝。
　　东溟脸色越来越难看，蓦地，他似乎想到什么似的，迟疑半晌，指间弹出一道术符，那术符在空中停留半晌后，小心翼翼地往前方无形的屏障而去。

　　障眼法乃是雪灵为了山上生物不误入而设的，雪灵法术低微，所以要破解术法十分容易。然而东溟却屏住呼吸，生怕弄出太大动静，引得「境」中那人苏醒。他向来无比惜命，知晓那位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可龙气的诱惑实在太大，魔族天性中的贪婪令他决定铤而走险。
　　术符轻飘飘地沾上无形屏障，霎时间，犹如水雾镜面被人擦拭过一般，眼前景物豁然一亮，
　　云气缭绕的湖面，白衣银发的神明坐浮于上，双目轻阖，容貌俊美凛冽。
　　东溟捏着凡人的下巴，将他的脸扳向那个方向，阴森森地低声在他耳边道：“龙子，你舍弃一切也要见的人就在你面前了，睁开眼睛看看，就在那里……你不想看他一眼吗，嗯？”
　　凡人如游丝的气息突然紊乱一瞬，东溟大喜，又恐是自己的错觉，忙轻声道：“须知神明寿命千年万年，人类在其眼中譬如蝼蚁蜉蝣，你便是投胎转世，下一世也未必能有幸遇上他了。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去死吗？”
　　本已如尸体般低垂着头，毫无动静的凡人，长长的睫毛突然轻微颤动了一下。这一变化实在太轻微，本不容易被察觉，但对于一直没放弃注入法力，紧紧盯着他动静的东溟来说，无异于惊喜。同时他的心头也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这个凡人对于神子的执念竟如此之深，连他都感到有些意外。
　　先是蝶翼般的睫毛轻轻扇动，然后是心跳慢慢恢复跳动，接着那凡人犹如溺水自救般，急促地呼吸着，眼皮沉重如千斤，他在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用尽所有力气。
　　东溟不知为何也心跳加快，生怕好不容易续上的生机又断了，空欢喜一场。
　　终于，那双眼缓慢而艰难地睁开了，
　　是属于人类的一双黑眸，与任何一个凡人都无甚区别，只有眼下的红色泪痣，使他看上去多了三分魅色。然而在看向前方时，那双黑眸中倏地燃起了几簇跳动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