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神》在学画画了

13、第 13 章

　　浑厚钟声，声声梵唱，从远处传入耳际，谢仪睁开眼，悠悠醒转。
　　床边的霍决欣喜若狂地上前，叫道：“殿下！您终于醒了！”
　　自己居然没有死？
　　他挣扎着起身，只觉昏昏沉沉的，恍如历经大梦一场，身体似乎也比之前更加虚弱。他扶着床角，努力不让自己因为晕眩倒回去，乌黑的睫羽眨了眨，看着臣子熟悉的脸，神智渐渐回笼。随即他像想到什么似的，轻声道：“霍卿，你是如何找到我的？他……”
　　他甚至不敢提及那个人，怕被戳破雪山上的相见只是一场幻梦。
　　霍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道：“啊，那位……那位大人他没走，他在外头呢。”
　　谢仪飞快地抬起眼看向他。
　　霍决知晓那位对殿下的重要性，忙不迭又给自家殿下吃了一颗定心丸，“千真万确，从殿下您昏睡至今已近一昼夜，那位大人都在此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那病弱的身影已经强撑着下床，切切急步奔出屋外。
　　“殿下！殿下！”

　　谢仪休憩的禅院正对着寺中白塔，此时天上纷纷细雪，暮色四合，几只黑鸦鸣叫着掠过天际，在这寥廓的雪山之巅，颇有遗世清静之感。
　　青年站在廊边，目光不经意地“望”向那座高耸入云的白塔。
　　有轻盈的脚步从走廊一头传来，方丈玄印在青年一步之外停下，恭恭敬敬合十行礼。
　　“小僧见过施主。施主今日莅临，实令敝寺蓬荜生辉。”
　　青年并未回头，语气很淡：“你认识我？”
　　玄印又再次俯身行礼，随即循着青年目光看向那洁白的高塔，微笑道：“施主身上，有佛门的气息。如果小僧所料不差，想必几月之前降临白塔的贵客……便是施主。”
　　青年想起那日从身上掉下来的佛骨，他的确在昏迷中，自行借了佛骨之力来修补身体。
　　那佛骨应是这间寺庙的至高圣物，如今因外人吸收而再失去法力，这方丈却也不恼。
　　青年也不喜自己身上有佛门气息，天上仙人分为佛道二派，虽所求不同，但一向互不干涉。青年身份特殊，并不属于任何一派，是以不论佛门道门都并无深交，六界中人也都知他不喜纷扰，寻常不敢上门叨扰。
　　有机会……要彻底洗净。
　　青年收回“目光”，垂眸道：“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因着决定暂留人间，他便也以人间的规矩论事。
　　“施主言重了。”玄印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脸上却笑眯眯的，仿佛早已料到青年会说出这番话。
　　青年微微阖上眼，“回去吧。你心中所求，不日便会达成所愿。”

　　玄印恭恭敬敬退下后，不多久，又有脚步声传来。
　　细雪纷纷，飘进回廊。
　　那人脚步有些紧促，仿佛急着确认什么似的。
　　青年负手侧身，双目微阖。
　　谢仪隔着长廊，望见他的身影。
　　仿佛怕惊醒一个梦似的，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朝他走过去。
　　直到相隔触手可及的距离，青年才有了动静，睁开双眼，侧身回头。
　　他面向着他的方向，语气十分寡淡：“这么快便醒了么？”
　　青年一双漂亮的金眸暗淡无光，但即使这样，谢仪仍然觉得心跳如鼓，颤栗不已。
　　他轻轻吸一口气，颤声道：“……你没走。”
　　青年微微垂下眼，片刻后，淡淡道：“我救了你的命，暂时走不了了。”
　　空气中，一根细线缠住了两人的手腕，紧紧相连，那细线发着淡淡的光，虽然极其微弱，甚至有些似有似无，但却极有韧性，纵有再大神通都无法斩断。
　　因果线。
　　除非一方身死或因果了结，那条线才会自动剥落，否则因果相缠之人，无论分隔多远，都会再次遇见。
　　这也是青年决定留在凡间的原因。
　　那日凡人魂魄重返时，青年突然感应到，自己与他之间，居然瞬间生出因果联结缠绕在了一起。
　　天地众生，相遇相离，有因有果，一旦牵扯上，便注定纠缠不清。
　　凡人寿命短暂，于神明而言，弹指已是几个轮回，一世因果，即便纠缠百年，也不过如瞬息罢了。居然会有因果线将二者相连，实为罕见。
　　也许是因为青年身为神，却出手干涉了凡人的命数，也许是因为，这已是他第二次为他应愿。
　　无论是何原因，对青年来说都不重要，一念起，万劫生，他既然出手救下了这个凡人，便会自愿承担一切后果。
　　他会找出因果的源头，亲手将其解开。
　　然而这些，凡人并不会知道。青年也不欲多做解释。
　　知道太多对凡人也没有好处，甚至可能会折他的福寿。
　　人间的龙子因青年的一句话而怔了怔，轻声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我被人推着往无尽深渊而去，一旦坠入，便会万劫不复。然后，你出现了，你救了我……他边说着，边深深地看着青年，低声道：“那不是梦，对吗？”
　　青年并没有回答。
　　扑簌簌。
　　细雪卷着寒风窜进廊内，本就体弱的凡人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青年眼睫微垂。
　　“你很冷么？”
　　他轻声问。
　　太弱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柔弱的凡人，仿佛风吹树折都能轻而易举地掐断他脆弱的生命。这次生魂被硬拽回体内，似乎导致身体受损严重，更加虚弱了。
　　他以往惯常赐予生死，颠倒乾坤，对于凡人的感官体会，情绪百态，却无甚了解。
　　……
　　面前之人没有回答，呼吸却有些乱了，青年不再追问，轻轻挣脱衣袖，抬了抬手。
　　窗外簌簌的细雪随着他的动作，骤然停了。
　　廊内气温在一点一点回暖。
　　谢仪察觉到什么，猛然抬头，对上青年的眼，那双金眸在暮光下泛着霞色，动人心魄。
　　他尝试着开口，却被怦怦乱撞的心跳盖住了一切，脑子里嗡嗡地，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仍是霍决那张担忧的脸，屋内檀香袅袅，谢仪缓缓从床上坐起，问道：“霍卿，我又晕倒了么？”
　　霍决连忙过来扶他，道：“可不是嘛！殿下，您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出去没多久，就晕着回来了，看诊的师傅说您可得好好静养一阵才行。”
　　谢仪低咳几声，自嘲笑道：“我这副身体，可真经不起折腾。”停顿片刻，他又问道：“是他带我回来的吗？”
　　霍决点头，已经能懂殿下口中的“他”是指谁，道：“应是如此，我进来的时候就见到您躺在床上，那位大人站在床边，见到我以后他就消失了，想是出去了。”说起那神秘冷淡的白衣青年，霍决眸中仍有些敬畏。
　　谢仪不再言语，他一贯心思深重，青年的态度已经让他分不清是冷是热了，那个白衣银发的身影就如一团雪夜中的烈火，迷途中的人明知道靠近会灼伤，却仍忍不住为之吸引，着魔。
　　微垂的凤眸无意识地停在某处，突然凝住。
　　霍决见他如此，不禁奇怪，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太子殿下□□雪白的脚踝上，赫然多出了一圈红痕，不似外伤，却极为醒目，就像被谁的手掌包裹住烫出来的痕迹一样。
　　“殿下，这是……？”
　　……
　　“哈…哈哈……”
　　谢仪把头伏在膝盖上，忍不住笑出声，连薄薄的背脊都在颤抖。
　　“不是梦，那果然不是梦……”
　　……
　　笑声好一会儿才渐息。
　　“霍卿，”谢仪抬起头来，笑吟吟道：
　　“去帮我弄些吃的来，我要吃饱了，才能快些恢复。这条命……又被他救了一次，我可得好好珍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