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
天刚蒙蒙亮，柳湍雨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不太习惯床铺柔软的触感，总觉得像是睡在暖融融的云里，一时就忘了早起。窗外频频传来破风声，他好奇地支起窗户，明雪枝正在晨练。
想起没人给她做早点，他连忙套上布鞋，披上外套走向厨房。
等他端出鳝丝面，明雪枝刚好擦着汗回到客厅里。这里是镇长闲置的一处小宅，内饰典雅，桌椅板凳上有木漆，比柳宅精致不少。柳湍雨推测，此处应该是镇长的金屋藏娇之所，可惜年纪大了，就弃之不用了。刚好借给明雪枝，一来卖个人情，二来方便监视她有无出格之举。
“早上好啊。”剧烈运动后她的脸红扑扑的，皮肤晶莹剔透，微微喘着气，她走到桌前，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施了个清洁术，发丝上的薄汗、白衣上的灰尘便不见了。
“真方便啊。”他感叹道。在她抬手时，他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衣服下摆破了个口子，见清洁术一并修复了，没有多问。但他能想到，昨晚肯定有一场战斗。
明雪枝入座捧起面碗，她上下扫了柳湍雨一眼，“新衣服挺漂亮。”
“说来也奇，我们昨天放了镇长鸽子，他反而更客气了。这身春水绿衫，就是他叫人送的。”他捏起手臂上的布料，柔软而鲜亮，跟常穿的粗布褐衣触感完全不同。腰上围着深棕鞣制革带，虽然没有金玉装饰，倒也不显朴素。乌黑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举目回顾之间，好一位仪表堂堂的英俊小哥。
一碗热乎乎的汤面下肚，浑身充满力气。两人稍作歇息，前往镇上调查。
还没走出两步，就碰到昨天那个圆脸婶子。她一愣，捂嘴道：“竟然是小柳，换了身衣服都不认得了！”她牵起柳湍雨的手，“我正找你呢，没想到你住在镇长这里。我下午就打算搬过去，你把钥匙给我吧。”
柳湍雨浑身一僵，然后不自觉地看向明雪枝。
她无言回望着，往他身边站了一步，仿佛是某种肯定。
他松开婶子的手，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双精明的眼睛，“我不能给你。”
婶子的脸色霎时变了，没想到被揉圆搓扁的面团拒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沉下脸，声音尖锐，“这是什么意思，昨天不还说的好好的么？你拿我开玩笑不成？”
女人的嗓门太大，从她抓住柳湍雨开始，就有人群陆续围过来看热闹。今天城里来人招工，街上的闲人格外多。看到事主是软柿子和仙师，人群纷纷投来看好戏的视线。
“那小子走狗屎运啦，傍上一个修者！”“连衣服都换成好料子了，真叫人羡慕。”“说什么呢？他可是杀人犯，要不是有仙师作保，早就乱棍打死了。”
变成魔修之后五感锋利了许多，议论声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柳湍雨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往后退一步，却被一根手指顶住后腰。
“不许退。”她低声道。那手指似乎有千斤，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昨天在柳宅，他犹豫再三，忍不住问道：“我……真的能改变吗？”在小镇生活十多年，他早就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方式。被人轻视也好，冷落也好，忍一忍就都过去了。如果不曾见过明雪枝，他不会想要改变。
明雪枝正在保养剑器，寒光凛凛的白刃照出两人的脸，一张心如止水，一张犹豫不定。她注视着三尺锋芒，“别忘了，你可是差点要死在他们手上。”
“……你会觉得我骨头糯吗？”
“之前不觉得，你问了就觉得了。”
“我果然还是……”他捂住脸，长叹一口气，把没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他其实还想问，他如此普通，明雪枝会失望吗？看着她淡漠的表情，他又不敢问了。
隔了半晌，明雪枝忽然道：“倘若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只有你是你这件事而已。”她看向柳湍雨，目光透明得像一片水，“你只要为你做过的事负责就好。”
婶子喋喋不休的吵闹声将他拉回现实。
柳湍雨咽了口口水，握紧拳头开口了：“我没有答应过你。”他的心脏跳得厉害，如果用灵识去看，应该像一团火燃烧起来了。他不是没有反抗过，但从来没人站在他身边，这一次不一样了。
婶子叫了起来，“可不敢拿这种事胡说！你都答应我了，不信问问你身后的仙师，她听见了。”
柳湍雨向前一步，眉毛拧在一起，紧咬嘴唇。他在心中快速组织着语言，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再吐出来。
他朗声道：“一想到父母离去，我昨日神情恍惚，竟未听清婶子要住进柳宅。昨夜父亲托梦给仙师大人，骂我不孝子，为何不在家中立一道牌位。还未过头七，婶子就着急忙慌地要把我赶出柳家，我知自己素来不受待见，却不想到了这种地步。”他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更是情真意切，叫人动容。
奚落的话顿时少了很多。
这家伙以前，有这么能说会道吗？平时低着头一语不发，说起话来还真让人回不上来。
他走到婶子身边，“敢问婶婶，家中突遭横变，家人尸骨未寒，就要鸠占鹊巢是什么道理？”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想说。镇长这两天的变化给了他提示，一味地顺从、明哲保身不能解决问题。拒绝别人就注定会伤害别人，如果不拒绝，受伤的就是自己。在自己和别人之间，这次，他选择自己。
他补上最后一刀，“婶婶的手都伸进别人家了，莫不是想连我一起利用？”一个青壮年劳动力在普通人家可谓是相当珍贵。有些事不拿到明面上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被太阳一晒，阴暗腌臜的东西就全出来了。
“你，你……”婶子惊疑不定，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全被看穿了。对这个性子和软的小哥她确实存了几分利用的心思，没想到被当众戳穿，她脸上臊得慌，一跺脚，挎着菜篮走了。
人群自讨没趣，另一边城里招人的管事吃饭回来了，又纷纷流向那边去了。
柳湍雨如释重负，躲进没人的空巷里拍着胸口喘气。好紧张，还好她自己走了。万一动起手来，把她打坏了可怎么办？
趁着他站在街边平复心情，明雪枝从袖里拿出一本书：“这是《励志语录三百句》，昨天想拿出来的，但是一直在倒立，腾不出手。”
他奇怪地接过，“给我吗？现在？”一本崭新的蓝色封面线装本，看起来随处可见。
“你好像很紧张。在修炼中有紧张或恐慌的情绪是非常正常的事，虽然我没有遇到过。仙盟每个人都有一本，必要的时候读一读，防止走火入魔。”
“你们这些仙师听起来好像不太靠谱啊……”柳湍雨满腹吐槽，好奇心驱使下打开翻了翻。
“空空如也的心，是最好的礼物，独自行走的路，是最美的风景……每一次失败，都是成功的伏笔……真的会有用吗？”
他正要合上，往后一看，惊呼出声：“后面竟然是一整套清心咒！”好吧，不得不说真是图穷匕见。
“师尊说适当时机拿出这个，会让对方非常感动。”终于把它送出去了，纳戒里可以放更多剑法了。
“谢谢你昨天没有拿出来。”不然我的感动可能会消失。
听见他这么说，明雪枝面色一凝，“你现在果然是遇见了传说中的‘瓶颈’。该怎么办好呢？”她捏着下巴思考，眉头紧锁。
“啊不是，你误会了……咦啊？”
他的衣襟被她扯住，他只好整个人弯下腰，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哇好近！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想后退却被她牢牢抓在手心，她身上的皂角味带着体温向他靠近。她的睫毛好浓密，连下睫毛也长，扑闪扑闪，像一汪秋水。他的心跳一瞬间狂飙，比跟婶子争论的时候还紧张一万倍。那时胃痛得快死，现在却只听见心跳砰砰敲着耳膜，没有任何不适感。
他平时很在意别人的目光，此时却无暇留意。头上传来陌生的触感，她纤细骨感的手在抚摸他，她摸的毫无章法，甚至是在搓。他听见头皮上有摩擦的沙沙声，痒痒的，很奇妙，从来没人摸过他的头。
“很好很好，你很努力了。”
“你在念什么？”
“这是绝品真言秘咒，作用是让人感觉很开心。”
“这也是师尊教你的吗？”
她松开手，似乎是想起愉快的回忆，脸上难得露出浅笑，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秘密。”
她叉起腰，虽然没有表情，但柳湍雨能感觉到她在洋洋得意，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谢谢你，轻松很多了。”
“不客气。不过，你刚才的瘴气快把我淹没了，如果平时是十只蚂蚁，现在就像有一百条活鱼用尾巴打人。希望你收敛一点。”
知道是心跳暴露了自己，柳湍雨掩面羞愧道：“对不起。我回去就学敛气。”
回到住所，他合上门拉上窗帘，盘腿坐在床上。他的神识再次触碰识海中那一团黑色光晕。
这么长时间没有接触传承，学习敛气，不是因为排斥魔修，也不是懒惰。
而是传承中第一句便是，如入此门，永生痛苦。
这几个血红大字光是看上一眼，就气血翻涌。尝试着触碰，更是像被针戳进指甲盖似的难受。他脸色苍白，想抬手按按太阳穴，一伸手摸到了一头的冷汗。
连阅读传承中的文字都相当困难。
他喘息片刻，重新坐好。如果自己永远是个要人保护的普通人，一心追求力量的她总有一天会弃之而去。为了听见更多的“很好很好，你很努力了”他甩了甩不甚清醒的脑袋，一咬牙，钻进那团黑雾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