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喧哗》向朝

2、第二章

　　新徐市下辖，远离市区位于偏僻西南角的川江镇中学，所有年级都在上晚自习。

　　初三一班，面色严肃的数学老师操着方言在讲课，下面是一排排抬着头认真听课的脑袋，也有几个学生始终低着头不看黑板，他在黑板上留了一道题，便下去转悠，看学生们的答题情况。

　　走到后排，数学老师瞥了眼那个坐在角落的女孩，她穿着一件脏脏的校服，不住地咳嗽，埋着头算着数字，见老师过来，她的头埋得更低了，数学老师眼神轻视地扫了她一眼，绕开她去看前面同学的答案，脸上也露出了褒奖的笑容。

　　她的成绩不算好，算差生一行，由于性格孤僻，老师和同学都不太喜欢她，她在这个学校几乎没什么朋友。

　　终于熬到下课，她昏昏沉沉地趴在课桌上，每逢换季她必然会生病，体质差得要命。

　　“林招娣，有人找你。”教室大门口，秃头，戴着眼镜的班主任站在那里冲着她喊道，她以为自己犯错了，哆嗦一下站了起来，忐忑地跟着班主任走出去。

　　晚上风大，呼呼吹着，她裹紧了单薄的校服外套，紧跟着班主任穿过操场，达到校门口的保安室，那里站着一对陌生的夫妇。

　　她听见那个女人和班主任说：“老师，我们想和这孩子单独说说话。”说着，塞了个红包给班主任，班主任推辞几次收下了，瞟了她一下走开了，整个保安室就剩下她和这对完全不认识的夫妇。

　　一直盯着她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高大威武，身材发胖，肚子凸出，穿着考究的黑色西装，看着威风堂堂的，被他搂住肩膀的女人，烫着一头棕黄色的卷发，身材微胖，脸庞圆圆的，鼻梁旁边有些雀斑，穿着一件红色鲜亮的大衣，雍容富态，望向她的眼神很柔和。

　　在她满脑子疑惑又不知所措时，陌生女人红了眼眶，走过来拉住她，摸着她的头发和小脸，情绪失控道：“你叫什么名字，天气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少，衣服怎么这么脏，你家里没人给你洗衣服吗？……”

　　女人紧紧拉住她，还捏了捏她布料薄薄的袖子，不太习惯和别人靠这么近，她皱着眉推开了她，从头到脚透着抗拒。

　　李茂军见高红失态，安抚地握住了妻子的手，走到女孩面前，声音温和道：“小同学，我们是你父母的朋友，这会路过这个这里，恰好过来看看你。”

　　“咳咳……”晚上风大的原因，她难受地皱起脸捂嘴咳了起来。

　　“你生病了吗？”女人的手贴了贴她的额头道：“她发烧了，这么冷的天穿这么薄，不生病才怪。”

　　高红对着丈夫抱怨，语气间很是对林家人的不满。和丈夫一起查到当年在医院生产同病房产妇的地址后，她没什么准备就匆匆赶过来了，了解到孩子的一些信息后，高红简直要气死了，林招娣……这家人取得什么烂名字，看样子对孩子也不关心，生病了这么冷的天，穿这么薄，这家人真是铁石心肠。

　　女人出去找她的班主任，他们大概说了会她的事，之后夫妇二人开车带她去了就近的医院。

　　挂号就诊后，诊断是支气管发炎，值夜班的女医生撇了眼人模人样的夫妇俩，又看了眼穿得很差的女孩，埋怨道：“怎么不早点来，拖都拖严重了，你们怎么当父母的。”

　　真怀疑这对夫妻涉.嫌虐.待小孩。

　　这话把李氏夫妇说得很是羞愧，默默应着没反驳。一路上高红都握着女孩的手，陪坐在大厅输液，李茂军则出去了一趟，买了一件厚的羽绒服和保温杯。

　　高红把羽绒服给她披上，保温杯里倒了温水，把几颗药粒掰出来握住，弯着腰温声问道：“肚子饿不饿，让叔叔去买一点吃的来。”

　　兴许是生病不想动的缘故，她没太抗拒高红的触碰，不过还是下意识摇头拒绝。

　　高红望着女孩固执的脸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握着那只微凉的小手，看着墙上的时钟一点点转动着。

　　输完液，高红帮她整理衣服，那件布料低劣，洗得不青不白的校服外套尤为的难看，她帮女孩把羽绒服穿上，拉好拉链，把那件脱下来脏兮兮的外套抓在手上，作势就要顺手塞进垃圾桶：“扔了算了。”

　　“不行。”没等她扔，女孩眼神执拗地扯住了那件校服，嗓音低哑道。

　　扔了，她以后穿什么。

　　“好吧。”高红叹气，今天她都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又默默给她放回了袋子里。

　　看完医生，李茂军高红送她回了学校。黑色的轿车停在校门口，高红偏着头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眼睛微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东西呢？”李茂军问她。

　　高红把手里一小撮头发递给他，李茂军接了过来，小心地放进塑料密封袋里。

　　见她一直看着窗外，李茂军安慰地拍了拍妻子肩膀，发动汽车准备离开，就听见妻子像失了智一样喃喃道：“是她，是她……”看见她的第一眼，高红心里就有预感，这就是她十月怀胎，费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她和李茂军对比同龄人算是晚婚晚育了，生小孩的时候她已经快三十了，当初怀着女儿的时候，她的妊娠反应特别大，孕吐特别严重，有一段时间甚至吐血，让她一度不想生孩子还想离婚，吃尽了苦头。

　　高红抹了抹眼角，回头看向丈夫，触景伤情道：“你看她长得像谁？”

　　李茂军怔地止住了喉咙的话，似想起了什么，劝慰妻子道：“鉴定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明珠这会要下晚自习了，我们要去接她了。”

　　汽车行驶在返程的路上，夫妻俩少有的没有交谈，李茂军打着方向盘，心里却想着刚刚高红那一句话。

　　他有仔细地观察那个孩子，或许真的是血缘关系使然，看见女孩的第一眼，他的心悸动了一下，有一种很想亲近对方的冲动，五官他没看清楚，但那个小孩一举一动的神韵却很像他。

　　作为李家夫妇的独生女儿，李明珠上的是市里最好的初中，下晚自习后，看见爸妈来接她，少女情绪高涨地上了车，坐在后排大大咧咧嚷着：“爸，妈，今天晚自习那老头讲得真没意思，听得我都饿了，我晚上要吃肯德基。”

　　李茂军笑着看了眼女儿，驱车去了最近的肯德基门店，打包好吃食递给李明珠，嘴上调侃了一句：“你呀，今天考试那么差，还惦记着吃。”

　　“不是爸说不用好好学，高中就送我出国嘛，又不用高考，干嘛要好好学。”李明珠撇撇嘴，撕开包装，拿了个汉堡吃了起来。

　　李茂军无奈地笑，脸上都是对女儿的纵容，父女俩像平时一样说着话，汽车一路行驶进新徐市地段最贵的高端小区，李茂军和高红是开电器厂的，做了二十多年生意，家里条件很优渥。

　　回到家里，高红脱下大衣，放下手提包，就往卧室走，李明珠也察觉到了妈妈今天的反常，好奇问了句：“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和奶奶又吵架了。”

　　往常高红去学校接她，都会嘘寒问暖，一口一口宝贝叫着，今天却一句话都没说，李明珠猜测高红估计和奶奶吵架了，不然就是和爸爸吵架了。

　　听到她的声音，高红回头看了眼她，拧开门把手回了房，李明珠见高红不理她，不满地哼了一声，转头对李茂军道：“爸，妈是怎么了，她干嘛不理我，就算我和奶奶亲，她不喜欢奶奶，她也不能这样对她的亲生女儿啊，果然，她一点都不爱我！”

　　李茂军笑容讪讪地握住女儿肩膀，为妻子找补道：“你妈今天忙了一天，太累了，明天就好了，早点睡觉，明天爸爸送你上学。”

　　“嗯。”李明珠点头，只以为高红是更年期发作了，抱着吃的回房了。

　　安抚好女儿，李茂军摁了摁发胀的眉角，身心疲惫地回到了房间，一进门，他就看见高红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手机被扔在一边，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茂军关上门，脱下外套，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道：“怎么了？在明珠面前也不说话，明珠年纪小不知事，很容易多想你。”

　　高红看了他一眼，面色哀伤，声音低低道：“我现在只要一想到我的女儿穿着鼻涕糊了一袖子的衣服，邋里邋遢，生着病发着烧，没人关心，拖成那个样子，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茂军，我们去把她接回来吧，让她一个人在那里，我实在不放心，晚上睡都睡不着。”高红蓦地看向李茂军，眼里有了一点光彩。

　　“高红，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就这么冒失吗，把她接回来，然后再把明珠送回去吗，再说亲子鉴定的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等结果出来了，我们再想办法。”

　　李茂军这样说，高红垂下头，夫妻俩心情复杂地等着亲子鉴定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