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港》何弥初

16、心结

　　陆宴书偏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眼神中竟流露出些许惭愧。
　　他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不记得自己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就像他旁观陆知遇的青春期，却始终无法得知自己做了什么事，才让他喜欢自己。

　　“别这么说，支撑你的是你的意志。”陆宴书淡道，“你上初中，我就没来过去过茅镇了，你还是凭自己的意志和努力考上了北城一中。没有所谓的谁在支撑谁。”

　　2015年夏天，瘦弱的陆知遇一声不吭出现在自己眼前，拿出与北城一中的合约。那天他额角淌着汗，书包里一半是崭新的高中教材，一半是翻到毛边的旧书。
　　对未来的兴奋，与对大城市的天然畏惧都交织在他眼里，亮如繁星。

　　那一幕，陆宴书始终记得。
　　陆知遇是靠自己，走出了大山，走到了他面前。

　　陆知遇良久笑了下：“你不懂。”

　　“开始藏话了？”陆宴书挑眉。

　　“要论藏话，还是比不过你。”陆知遇不遑多让，回嘴道。

　　陆宴书没反驳，沉默着接了这个“罪名”。

　　纵然出了太阳，魁北克的温度还是接近0度，一阵海风吹来，脸依然刮得生疼。

　　陆知遇转头面向海风，张开双臂发出一声喟叹：“这两天，我倒是想通了一件事情。”

　　陆宴书眼睛微眯：“什么？”

　　“人与人在有机会说开的时候，就一定要抓住。不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往后的话，时机不对，场合不对，哪里都不对……就绕成死结了。”

　　说罢，他自顾自地结束了话题，率先转身原路返回：“走吧，饿了，吃饭去。”

　　陆宴书停在原地，直到他走出一截回头看过来，他才抬脚跟上。

　　追上来时，他说了句：“你说的对。”

　　……
　　陆知遇当晚回酒店，脸和脖子就开始长红疹。
　　但他没时间去就医，推进给徐知微打款的事情刻不容缓。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能不能申请到提前打款还是未知数。
　　他没敢耽误，买了支消炎药膏搽了，戴着口罩火速飞回了国。

　　在办公室和林殊磨了整整两天，林殊才松口，同意先打款。

　　林殊在审批上签好字，瞄了他的脸一眼：“行了行了，这事儿就这么结了，把画给我卖出个好价就行。你也赶紧去医院看看，出趟差怎么还快毁容了…”

　　“谢谢姐，我待会下班就去。”陆知遇捧着签好字的文件宛如得到特赦一般高兴。

　　“等下班，医院都挂不到专家号了，下午就赶紧去吧。”林殊催促，“公司离你半天还能不转了？”

　　陆知遇笑起来：“好，我把文件交给财务就马上去。”

　　林殊抬起下巴，护犊子意味明显：“让桃子去送。”

　　“也就几分钟的事。”

　　陆知遇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坐回林殊身边，把陆宴书的签约方式告知了林殊。

　　林殊托着下巴思忖良久，看向陆知遇：“有点意思，书昀文化你应该了解，你觉得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

　　“书昀的一些决断一向具有开创性。换句话说有点冒进。”
　　陆知遇十分理性，“签独家代理有个好处，就是版权的可展现形式有非常多。所以我有个猜测，他们很可能要搞分发模式……也就是之前您说的数字藏品，具体怎么执行不好说，总之就签这么一个艺术家肯定是不够的，等开年看他们的动向吧。”

　　“我也差不多是这样想的。”林殊眼睛微眯，语重心长，“小遇，咱们得跟上啊。”

　　陆知遇尤有疑虑：“这个模式能不能在国内跑通还不知道呢…我感觉没有必要冒进。”

　　林殊拍拍他的肩膀：“小遇啊，有时候，盘子是需要一起做大的。”

　　陆知遇抿唇。
　　林殊的格局令他惊讶。

　　的确，概念大于实用的东西，势必得先营销成热点，才有可能赚到大钱。
　　如果只有一家入局，那再卖力宣传可能都没用；但大家都入局，场面就不一样了……

　　陆知遇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我会多去研究的。”

　　—

　　陆知遇把文件交完，又把给同事们带的伴手礼都送了，才准备动身去医院。

　　桃子凑过来：“老大，魁北克一定很好玩吧？”

　　陆知遇回想了下，自己也没去什么地方：“一般吧，你想去？”

　　“那倒不是。我看你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

　　陆知遇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疹子还没消，有几颗还变大变肿了，一碰就疼。

　　他不解：“怎么看出来的，有这么明显吗？”

　　桃子说：“是啊，以前你成功签单的时候，我也没见你这么高兴，就是那种……怎么形容呢，走两步都可能会飞起来的轻盈感？”

　　她突然捂住嘴，惊喜道：“不会这次捡到大便宜了吧！”

　　陆知遇抬手轻敲了她一下：“人家是画家，又不是傻子。”

　　“那是为什么？”桃子缠着他问，“给我说说嘛！”

　　陆知遇沉吟片刻，开口道：“大概是解开了一些困扰自己多年的心结吧。”

　　“不过那里的风景挺好，海也很漂亮，有机会可以去。”
　　他将自己的出差发票递给桃子：“我去医院，报销的事就麻烦你了。”

　　桃子转瞬忘记刚才的话题，接过发票：“好嘞，老大快去吧！”

　　—

　　紫外线过敏这种事，也不是每次晒太阳都会发生。

　　也不会次次都演变得这么夸张。
　　大多数时候搽点药膏就好了。

　　这一次这么严重，陆知遇只能归咎于自己身体状态不行，免疫力下降了。

　　果然，挂了皮肤科，医生的说法也是先查个血看看。

　　“等查血结果出来我再给你开内服药，涂膏也要跟上。不过你这个过敏情况，有点严重，有没有既往病史，或者过敏史？”

　　陆知遇垂下眼睫：“紫外线过敏看身体状况，每年还是有个几次。”

　　“小时候发生过医院感染，还挺严重的，捡回了一条命，然后体质就一直不好。过敏源……也比较多，易致敏的东西，我基本都会中招。”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手机里翻出文件，递给医生：“这是我之前的检查记录，您可以看看。”

　　如果细究问题，那他五脏六腑都有过“维修记录”，说也说不完。

　　医生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这可没少遭罪啊。”

　　陆知遇无所谓地笑笑：“都养好了，我有定期复查，各项指标都正常。现在的小毛病就是过敏了。”

　　时间倒回26年，茅镇医院的一个护士姐姐像往常一样去倒医疗垃圾，却在要离开时听到两声微弱的婴儿啼哭。

　　左右找了下，结果真从医疗垃圾堆里翻出个婴儿。

　　那时候对医疗垃圾的管理也不严格，捞出来的时候他浑身都已经青紫了，身上还扎着好几个针管，背上也一道道被安瓶玻璃扎破的血迹。

　　这些都不知道用在哪个病人身上过。

　　护士吓得脸都白了，一抱回去就抢救了。
　　好不容易才将这条小小的生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后来小小的陆知遇又在婴儿重症室里待了一个月，才算康复过来。但有些脏器受损不可逆，一辈子都不能做特定的活儿。

　　那年医院也没有给孕妇建档建卡的制度，生完跑了的孕妇，他们也找不到。

　　等小陆知遇稍微再稳定一些，医院便联系了孤儿院，将他送了去。

　　所以陆知遇从知事起，就一直在孤儿院呆着。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父母的概念，只知道院长爷爷。

　　后来也是因为身体素质问题，导致一直没有人来领养，他也慢慢变成了孤儿院里年龄最大的孩子。

　　如果不是陆宴书……

　　陆知遇没敢再想下去。

　　查血结果得等三个小时，陆知遇暂时也没什么事做，就坐医院的长椅上，搜了点数字藏品的资料来看。

　　按林殊的意思，他们后面要入局，那陆知遇对数字藏品的认知就不能只停留在“了解”的程度，而是要真正从各方面去学习，才有可能操到盘。

　　这时，手机顶部横幅突然弹了个消息通知。

　　【金茂-徐晟元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陆知遇动作一顿，才想起毕业那会儿，徐晟元因为和他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把他好友给删掉了……
　　他把这事儿忘了，还以为徐晟元一直安静待在好友列表呢。

　　看着他的id，陆知遇不禁失笑，岁月真是磨人。
　　两年过去，原来从不用真名当id的拽哥，也将名字改成了公司+真名的形式，头像也是专门拍的投行精英证件照。

　　“数字藏品”几个字，刚好和徐晟元的名字并排挨在一起……
　　陆知遇突然眼前一亮。

　　他们本来就答应了要约饭，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向徐晟元请教下NFT相关的问题！

　　陆知遇很快点了通过。

　　徐晟元发来一个问好的表情包。
　　【金茂-徐晟元：听我哥说，你已经回国啦？】

　　陆知遇回：
　　【知遇：嗯，前两天回来的。】

　　【金茂-徐晟元：那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约个饭？】

　　陆知遇想到自己的脸……现在也不是很方便见人。
　　【知遇：下周末？】

　　【金茂-徐晟元：行，你现在的住址给我一个，我到时候来接你。】

　　这就有点太私人化了，陆知遇第一反应不是很愿意给……
　　【知遇：我周末大概率都在加班，约个地方吧，我下班了直接赶过去。】

　　徐晟元那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发来了一个餐厅地点。
　　【金茂-徐晟元：这里可以吗？】

　　【好。下周见】
　　【下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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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徐晟元和陆知遇为什么“吵架”在和哥哥吃饭那章有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