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阶月》嘉佳灰

5、威胁

　　“小姐第一次去慈菇院请安，不再装扮装扮？”

　　慈菇院是齐老夫人所居之院。

　　彩云手心放着一支样式简单至极的木头簪子，正犹豫着要不要递给小姐，却被小姐干脆取走，插在发髻上。

　　铜镜里照出一张素雅清冷的脸，无施粉黛，唯一的饰品就是刚才插上的那支木头簪子。

　　“不必。”

　　明云月摇头，既然寄人篱下，太招摇反而惹来非议，她虽早已习惯被非议，但还是担心这些话传到齐寻阶的耳朵里。

　　“可是……”

　　明云月打断彩云：“早上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彩云忽地想起什么，立马答到：“昨日那丫鬟确实是齐夫人院里的，但我今早听说，她已经被赶出府了。”

　　“会不会是因为齐夫人怕事情败露，所以才连夜赶她走了。可是这齐夫人为何这般对小姐？会不会因为听信了谗言，也以为小姐是……是灾星。”

　　要如同彩云所说的这般简单就好了，明云月只怕其中藏着其他不可告人的东西，她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准备得差不多，明云月起身时忽地想起手帕未拿，在桌上寻了许久，依然不曾找到。

　　她静心想了一会，昨日竹林之景浮现于脑海，完了，怕是当时太过慌张，不小心掉在了竹林。

　　手帕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丢了就丢了她还有很多一模一样的，但若是被齐寻阶捡到……

　　“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彩云在一旁轻声提醒。

　　罢了，明云月拿起一方新的手帕，转身离去。

　　到齐老夫人所住的院子请安，恰好路过昨日那片竹林，明云月驻足，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寻一寻。

　　正打算踏入竹林时，齐寻青突然从另一边出来，喊住明云月 。

　　“月妹妹！好巧啊！”

　　明云月收回刚踏出的右脚，面上熟练地挂起笑容，她转身，向齐寻青行了见面礼。

　　“妹妹去请安吗？我也去，我们一起吧。”

　　明云月虽有些不愿，却不能拒绝齐寻青，只盼自己请安回来时，手帕还在原地。

　　两人并肩走着，齐寻青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她仿佛有讲不完的故事，说不完的闲话。

　　“等会，”齐寻青突然停下，伸手拦住明云月，“差点忘了提醒妹妹，刚才路过的那片竹林，千万不能进去，一定要记得。”

　　听到此话，明云月和彩云都愣在原地，明云月不仅进了竹林，还留下了证据。

　　“为何不能进？”

　　“那竹林是大哥的宝贝，任何人都碰不得。我记得上次二哥进去抓蝈蝈，大哥发现后罚二哥将府里所有的蝈蝈都抓起来，还逼着他生生吃了几个，二哥从此对蝈蝈深恶痛绝。”

　　彩云听着，脸霎时白了几度，一脸担忧地看向她的小姐。

　　明云月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她强装镇定，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多谢姐姐相告。”

　　“这有什么好谢的，举口之劳。”

　　到了慈菇院，齐老夫人似有急事，匆忙和明云月她们寒暄几句便打发她们走了。

　　这正巧合了明云月的意，眼下万事都不及拿回手帕重要。

　　“月妹妹？”齐寻青在远去的明云月身后呼喊，没得到回应，她低估，“怎么走得这般着急。”

　　“小姐先别管明姑娘了，听闻夫人今日精神不佳，还是早些到夫人那请安为好。”齐寻青身旁的丫鬟季冬劝道。

　　齐寻青破天荒收起笑容，她轻叹：“自从我们回了都城，娘亲就没有一天心情好过，走吧，看看去。”

　　还没进院子，齐寻青就在外面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齐夫人的怒喝。

　　“读书读书不成，习武习武不行，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你看看人家齐寻阶，现在已经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皇帝对他也是青睐有加，再看看你自己，你说你有什么用，简直废物一个。”

　　被骂的人跪着院中，大气不敢喘。

　　“现在好了，又来一个什么明家妹妹！”

　　“母亲，我本就无心和大哥争，您又何苦处处将我和大哥比。”

　　回答齐寻道的是从高处扔下来了的花瓶，碎片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你无心？你不争？你可知那竖子都将手伸到我这来了，随意仗罚和赶走我院子里的丫鬟，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下次，下次说不定被赶出去的就是你母亲我。”

　　岐氏说到激动之处，猛地咳嗽起来，齐寻青不再傻站着，她迅速跑到岐氏身旁，为母亲顺气。

　　“母亲莫着急，先坐下歇息一会。”

　　岐氏缓过气来，坐靠着木椅，扶额重重叹息，满是无奈，“我就是想你有好前程，你妹妹有好归宿，我错了吗？”

　　“母亲以为的……”

　　“好了哥哥，母亲累了，哥哥先回去吧。”

　　齐寻道本想继续争辩，辛好被齐寻青及时制止，要不然动静还能被闹得更大。

　　“哥哥走吧……”

　　齐寻道不甘心地站起身，朝岐氏行礼后匆匆离去。

　　院子恢复平静，齐寻青悬着的心随之落下，“母亲之心，哥哥和我自然都明白，哥哥只是还未开窍，母亲不必太过着急。”

　　“你不必为他说的好话，他是什么样，你母亲我自然看得清楚，指望不了他，只盼你……”

　　齐寻青一听到便知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是不要只想着吃和玩，要留意好夫婿。

　　齐寻青立马回道：“想必母亲也累了，青儿便不打扰您歇息。”

　　“你……你们……”

　　岐氏头上的白发，多半是为了他们俩兄妹。

　　齐寻阶还没解决，又来了个明云月，她定要找到机会将他俩都除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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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呢？不是让他回来了吗？”

　　被问话的小厮畏畏缩缩，欲言又止。

　　“难不成又出去鬼混了？”即使齐寻青万分容忍二哥，眼下的她也想要破口大骂，“他怎么敢的，你们为何不拦着一点。”

　　“小姐恕罪，我们拦了，只是没拦住……”

　　“少废话，快去将他拖回来。”

　　齐府有一处后门，靠着南边的竹林，几乎无人走动，齐寻道每次都从这里偷偷溜出去，他心情郁闷，唯有好好消遣才能疏解。

　　竹林茂密，偶尔被风吹得簌簌响，却愈显得这一方的宁静，大哥就如同竹上翠绿的竹叶，而他只是地上泛黄的落叶，光彩夺目引人注意的从来只有大哥。

　　反正他已经被骂习惯了，再怎么骂他也无所谓，干脆破罐子破摔，齐府有大哥一人出息就够了。

　　“这边也没有……万一被大公子捡了，这可如何是好？”

　　清脆的女声传入耳朵，齐寻道匆匆的步伐一滞，他寻声绕到竹林的前面，便看见弯腰仔细寻东西的明云月和她身边的丫鬟。

　　昨日事出突然，他都没有好好看看这位投奔齐府的明小姐，现在倒是让他寻到机会了。

　　“明云月，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可知这竹林是旁人千万碰不得的，要是大哥知道了，你还能在府里待下去吗？”

　　明云月身子僵住，她弯着腰，只能看清眼前人的鞋尖和衣摆，一丝一缕都是寻常人一辈子用不起的。

　　明云月收起情绪，从容抬起头，笑了笑：“二公子还和小时候一样毫无礼数，蛮横不讲理。”

　　“明云月你说什么……”

　　齐寻道果然生气了，彩云拼命低着头，齐二公子早已声名狼藉，纨绔无礼，脾气极差，偏偏又是个纸老虎，只敢对府里的下人发火。

　　“明云月你还有脸提小时候的事，昨日在祖母面前，你可不是这副样子，你就不怕我向祖母告发，就不怕被赶出齐府吗？”

　　齐寻道深切记得五年前，明云月在他面前烤了他最爱的小兔子，兔皮酥脆，在明云月的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当时的齐寻道年仅十二，还没成为现在的纨绔子弟，一派天真烂漫，可就是那样的年纪，却被迫看见如此血腥的一幕，他只记得明云月看着他笑得灿烂，还把兔肉递他，示意他尝尝。

　　那一刻，齐寻道眼中的世界全部崩塌了，他跑着离开，向爹娘哭诉，得到的确实两幅冷漠的面孔，他们斥责他没出息，说他大哥已经担起大任，而他只会哭哭啼啼。

　　回忆戛然而止，明云月此时就是用从前那样的笑容，看着他，人畜无害的模样。

　　“不，应该说你从小到大都有两幅面孔，”齐寻道近乎是咬牙切齿，“面对祖母和大哥是乖巧温顺，到了我这便露出真面目，真令人作呕。”

　　明云月只是笑，并不理睬他，拳头就像打在了棉花上，齐寻道不爽至极，他上前一步，狠狠掐住明云月的脖子，威胁道：“我叫你笑！”

　　“二公子你，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小姐，小姐……小姐……”

　　“你无父无母，祖母也去了，无依无靠，寄人篱下，不知道你在横些什么？”

　　脖子上的力道慢慢加大，但明云月的眼里却没有丝毫恐惧，她直视齐寻道的眼睛，从他的眼里看见逐渐狰狞的自己。

　　“来人啊，救命啊！”

　　彩云拼命拉扯，齐寻道岿然不动。

　　掐着明云月的手青筋暴起，手指弯曲，指甲好似要掐进她的肉里，千钧一发之际，他松了手。

　　明云月瘫倒在地，早晨贊好的发髻松了大半，她缓过一口气后，轻摇脑袋，将头发捋到一边，眼眶里还充盈着憋出来的泪水，她抬头，笑意嫣然地望着愣在原地的齐寻道。

　　她微微仰起头，脖子上被掐出来的伤痕一览无余，触目惊心。

　　“我……”齐寻道惶恐不安，顿时不知所措，他向来冲动，加之明云月有意无意地激怒，齐寻道瞬间失去理智。

　　眼前的明云月就如同五年前那只被她抓住的白兔，倒在地上，痛苦无助。

　　“我……”

　　不等齐寻道说话，彩云率先开口，她愤恨地说：“二公子蓄意伤人，难道就不怕齐老夫人和齐大公子怪罪？就不怕我家小姐向齐老夫人告发？”

　　语气和他方才质问明云月的一模一样。

　　“你算计我！”

　　齐寻道恍然大悟，明云月故意激怒他，好让他露出可以借以威胁的把柄。

　　“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你们主仆二人串通一气，说的话如何让人信服。”

　　明云月漫不经心地朝齐寻道后方一指，不远处呆站着四个齐府仆从。

　　“不过是四个奴仆，他们说什么或不说什么，我全都可以决定，你想威胁我，死了这条心吧。”

　　明云月轻笑：“想必二公子还记得齐大公子担的是什么职位。”

　　这样的把戏，齐寻道也敢在他哥哥面前用。

　　“还请二公子放心，我自然不会乱说，所以还请二公子以后也多斟酌自己要说什么，否则齐府三公子欲掐死远道而来的客人之事，明日恐怕就守不住了。”

　　五年前的明云月也曾威胁他，让他不许哭，不许告状，五年后的今天依然没有变化。

　　“所以我们不如各自安好，就当从来没有过交集。”

　　“算你狠。”

　　齐寻道只得气急败坏地离开，那四人要跟着离开时，彩云忽地大喊；“小姐的手帕呢，刚才还在这的，哎呦，肯定是混乱中被风吹跑了。”

　　这下就算齐寻阶捡到手帕，她也有了充足的借口。

　　等人都离去，明云月才悠悠起身，扭了扭僵硬点脖子。

　　“办法这么多，小姐为何不像对其他人那样示弱，总好过不用受伤。”彩云嘟囔。

　　像齐寻道这种吃硬不吃软的人，示弱只会助长他嚣张气焰，不如对自己下狠手，早些解决他这个大麻烦。

　　不仅手帕没找到，还遇见了一个麻烦鬼，明云月倒霉气运从来不减。

　　“那手帕……还找吗？”

　　明云月摇头；“罢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