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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勾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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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牢内一片昏暗,血顺着犯人的手腕,一点一点滴在地上,四散开来。
齐寻阶斜靠着黑大漆彩绘交椅,正用手帕擦拭手上的血。
“我再问最后一遍,谁派你潜入大牢,是想救人,还是杀人?”
对面之人气若游丝,艰难抬眼,奋力朝齐寻阶吐出一口血水:“呸,狗贼,奸臣,像你这样心狠手辣,滥杀忠臣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你的筋,叫你生不如死。”
听到这般恶毒的咒骂,齐寻阶不怒反笑:“想激怒本官?光说几句话是不行的。”
从被流放的罪臣到如今陛下身前的红人,齐寻阶一路走来,听过数不尽的咒骂,他们嘴里骂着,头颅却被大刀砍下,嘴都来不及闭上。
“本官想起来了,”齐寻阶扔掉手帕,站起身,“你的妻儿,他们还在城外客栈等着你,对吗?”
见犯人神色一变,齐寻阶继续到:“如果将他们接来与你团圆,你们一家会不会感激本官?”
犯人彻底按耐不住,他想挣脱束缚,可惜铁链纹丝不动,他大声怒吼:“你敢,你不能动他们,否则……”
齐寻阶嫌他喊得太大声,更怕唾沫星子溅到脸上,于是往后退了退。
“不想团圆?真可惜,那就在地府相见,再续前缘。”
世人皆有软肋,只要拿捏住,再硬的嘴也能撬开。
“是相国,是崔相国派我来牢里救人……”
“救谁?”
“□□。”
齐寻阶了然,他一月前刚好捕了一个妄议朝政的学士,正是□□。□□此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直言上谏,终于惹得皇帝烦了,下令让大理寺随意安个罪名,将其捕到牢里。
齐寻阶原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没想到他竟和相国有联系,倒是发现件有趣的事。
……
齐寻阶第二日晚间才从大理寺回来,刚到府邸门前,就被自称明小姐亲戚的两人拦住,说来投奔。
“贵人慢一步,我们就想瞧瞧明姑娘,看看就走,您行行好,通融通融。”
齐寻阶眼神示意一旁的贺武,可贺武一脸懵逼。
不等贺武反应,府里边冲出来三人,匆忙将老妇人扶起。
“你们是?”
“嬷嬷放心,我们三个是大夫人派来安置您和您孙女的,跟我们走吧,等会便能见着命小姐了。”
老妇人喜笑颜开:“哎呦,大夫人真是活菩萨,麻烦大夫人了。”
“慢着。”齐寻阶出声,“不明不白之人,断不可贸然接进府中。”
老妇人停住,回望这个长相俊美的公子,一时猜不到他的身份,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连忙笑着解释:“不是来路不明,我有明二夫人的亲笔信,再说了老朽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人多眼杂,齐寻阶没理由为难一位老人。
老妇人被簇拥着进府。
原地的齐寻阶神情冷峻,侧头凝视贺武,不怒自威。
“主上恕罪。”贺武跪得流畅无比,主上一旦露出这种神情,就意味着周遭的人都要遭殃了,尤其是他自己。
“现在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吗?”
贺武吞吞吐吐:“知知道,属下这就去领罚,还请主上恕罪。”
“还有呢?”
头上传来的声音如同倾盆而下的冰水,贺武冻得瑟瑟发抖:“请主上明示。”
只听齐寻阶深吸一口气,阴郁目光透着寒意,一字一顿道:“杀了她们。”
“是。”
那二人,一老一小,衣着朴素,看着似乎不像什么坏人,贺武虽不明白为何主上要这般赶尽杀绝,但主上自有主上的打算,他照做就行。
明月高挂,月色如水,洒满庭院的小径,齐寻阶顺着曲径前行,穿过竹林,便是他所住的庭院。
只是,与寻常不同,他还未走进,便发现院门前立着一道白色身影。
月色朦胧梦幻,如轻纱笼罩在那道白色身影上,微风拂过,白纱裙摆轻舞,如梦似幻。
白色身影在月光中转身,青丝如绢,柔滑细腻,玉竹簪子系于发间,犹如墨色苍穹中悬挂的一轮弯月。
少女眸若星辰,直直刺进齐寻阶的心中。
“明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大公子一心扑在处理案子上,很少回府歇息,天色不早了,姑娘不如先回去。”
庭院里洒扫的李嬷嬷急匆匆赶来,向明云月解释。
明云月点头,将手里提着的糕点递过去:“劳烦您了。”
梧桐树将齐寻阶遮得严严实实,等明云月彻底离开后,齐寻阶才从树后走出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失神。
不是不愿见,只是怕自己浑身血腥味会吓到她,也怕再与她亲近,他恐难自控。
宴席那日,他从齐寻青处得知她风寒甚是严重,即使拼命克制,也忍不住前去探望,好在她的病是装的,她也没发觉他举止的异常。
宴席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敢也不能对明云月展现一丝一毫的不同,只有忽视她,她才能安然无恙。
世人皆有软肋,齐寻阶亦然,只是这根软肋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第三日晚,明云月静静地凝视漆黑的屋子,她明云月没别的本事,耐心却是不一般的足。
今日是岁除,整个齐府与平时没有两样,听下人道齐府从五年前就开始不贺新岁,热闹在三日前的宴上都过完了。
即使知晓今晚极可能扑空,明云月还是来了,还准备了些样式喜庆的糕点。
李嬷嬷见她又来了,放下扫帚往她那边走,轻轻唤了一声:“姑娘安好。”
明云月颔首,她这三天日日来,每次都能见到这个嬷嬷,偌大的院子好似只有她一人洒扫。
“姑娘莫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寻大公子?”
明云月笑着回答:“除了寻大公子,还有已经关于嬷嬷的极重要的事。”
李嬷嬷吃惊地抬头,她不过一个卑贱的女仆,怎敢让人家一小姐亲自来寻:“小姐折煞老奴。”
明云月拿出一双厚布手衣,向李嬷嬷递了过去:“前日见嬷嬷手上生了些疮,想必是天太冷,嬷嬷又要每日洒扫,实在辛苦,恰好先前多做了一双手衣,便拿来给您用。”
“使不得,使不得……”李嬷嬷哪敢收,“老奴一双贱手,就是用来干活的,受不起,真的受不起。”
李嬷嬷惶恐不已,就差跪在明云月面前,齐府最是讲究等级尊卑,明小姐金枝玉叶实在犯不上讨好她一个奴仆。
明云月好似看透李嬷嬷的担忧:“嬷嬷不必担心,一个手衣而已,要是别人问起,您就说是自己女儿缝的。”
李嬷嬷七岁便在齐府做事,整整干了五十年,未曾嫁人,无儿无女,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膝下承欢。
李嬷嬷开始动摇。
“李嬷嬷不知,我年幼时身边曾有一位嬷嬷,与你有七分相似,她的手也易生疮,每到冬日,痛痒难耐,这双手衣正是为她多做的,您收下也不算浪费。”
明云月撒谎了,生疮的不是她身边的嬷嬷,而是她自己,爹娘去后不久,她就被二夫人赶到后厨,想要吃饭必须干活,再冷的天也要洗碗刷盘。
她前日来寻齐寻阶,无意间看到李嬷嬷的手,触目惊心,仿佛看到了那时自己的手,布满裂痕的狰狞的手。
世道就是如此不公,有的人手指不沾阳春水就可以活得肆意潇洒,有的人却要忍受烈日灼烧与寒风侵袭才能活下去。
李嬷嬷红了眼,卸下防备,接过手衣:“姑娘菩萨心肠。”
明云月浅笑:“既然大公子不在,云月改日再来。”
明云月说完转身要走,身后房屋的门却突然开了。
齐寻阶站在门内,低声问道:“月姑娘风寒可好些了?”
明云月面上闪过一丝惊喜,她回过身,按耐住心底的雀跃,平静回复:“只是一点小病痛,现已痊愈,多谢大公子挂心。”
“痊愈就好,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明云月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本于屋中虔心抄写佛经,阅至一处百思不得其解,听闻大公子自幼跟着老太太礼佛,必定深谙佛法,便想向您请教,若是叨扰了大公子,云月立刻离开。”
明云月抱着一本佛经,眼里满是赤忱,看着却像来虚心请教之人。
若真是有什么疑问,书中、祖母乃至祖母身边的掌事赵嬷嬷都能解答,何须整整四日一日不落专门来寻他,明云月目的不纯,但齐寻阶的心思也好不到哪去。
“进来说话。”
……
屋内燃着淡淡的檀香,宁静悠远,明净温润,宛如置身寺中,明云月可算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靠近齐寻阶,都能闻到一股檀香味。
紫檀案几位于西窗下,恰好背对月光,只有案几放着的一盏鹤形油灯能提供微弱光亮。
齐寻阶于案前坐下,抬头望着傻愣愣站着明云月,柔声道:“坐。”
明云月应声而坐,目光却落在角落里的雕刻工具,仅仅瞥了一眼,那刀就被齐寻阶的衣袖遮住。
“没想到齐大公子对雕刻也有所造诣。”
“消遣而已,说不上造诣。佛经哪处不懂?”
明云月将书翻至一页,再将佛经至于案上,向前一推,低头认真念到:“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
“大公子……”明云月忽地抬头,却意外撞见齐寻阶一双美得令人心惊的眼,泛着淡淡的水色,似乎带着淡淡伤感,她心骤然一缩。
为什么是这种眼神,为什么看见这样的眼睛,她会心痛,就像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令她无法呼吸。
“此处见之含义有二重,一是眼见之物,二是心感之物,眼见之物并非物之本质,要想见之所真需用心感受。你……可在听?”
明云月回过神来,再次抬头望向齐寻阶时,他的眼神与平常一样,刚才仿佛是一场梦。
她点头:“多谢大公子开悟。”
“可有其他不明之处?”
“佛说见非所见,那这世间万物岂不皆是假的,大公子信吗?”
齐寻阶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一个弧度:“明姑娘呢?你可信见非所见?”
“我信。”
明云月毫不犹豫地回答令齐寻阶有些错愕,但很快,他便摇头:“不,你不信。”
恐怕连明云月自己都不知道,亲眼所见能有多大的力量,只需一句“我亲眼所见,可会有假”就可定人生死。
“天色已晚,明姑娘早些回去得好。”
主人下了逐客令,明云月脸皮再厚也不好多留。
明云月起身之时,左脚不甚被繁复的裙摆绊住,踉跄一下,往案几前倒去,好在案几前的男人伸手将她扶住。
檀香扑面而来,明云月心跳蓦地一停。
她赌赢了。
宽大的手掌完整包裹住她的手肘,上方传来炙热的气息,她刻意往右偏了偏脑袋,白皙的脖颈一览无余,明云月感受到那双手正在逐渐收紧。
她知晓他正盯着自己,一开始能平心静气,只是被盯的时间久了,脸上泛起红润,脖颈也染上一层薄薄的红。
好香,齐寻阶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它许久没闻到过这种味道了,一种独属于她的味道。
“明姑娘小心。”
说罢,他扶正明云月。
“多谢大公子。”
明云月向齐寻阶行礼告辞,她背对着他行至房门,面上露出笑容,方才的羞赧消失殆尽。
“大公子,”明云月收起笑容,唯唯诺诺转身,“若是今后云月还有疑问,可否像今日一般寻您解惑?”
齐寻阶身处暗处,手藏在袖口里,紧紧攥拳,似在克制什么。
等了许久,明云月以为得寸进尺马上要遭报应的时候,才等到他的一句“可以”。
但没等明云月高兴,他又补上一句:“你来找我,只为解惑?”
明云月反问:“大公子想说什么?”
见她一脸轻松,齐寻阶便知前些日擅自登门的老妇对她而言不足挂齿。
“无事,明姑娘好走。”
即使有些困惑,但明云月还是心满意足地离开,她原以为齐寻阶是多么意志坚定的人,今夜一试,却叫她惊喜不已。
明云月离开后,齐寻阶吹熄案几上唯一一盏灯,黑暗盈满整间屋子。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借着微弱的月光,认真端详手帕上绿竹,手指轻抚,竹节仿若玉颈,轻轻一掐便可折断。
忆起刚刚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样鲜活的神情,他有一瞬回到了当初他们在百越寨一起生活的时光,恍若隔世一般。
无论明云月是真心心悦于他还是对他另有所图,他这一世都会倾尽全力助她,护她,给她一世安宁。
“主上,有要事禀报。”
虽然主上的屋子一片漆黑,但贺武有七成的把握主上在里面坐着发呆,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女子样式的手帕。
主上一向不近女色,对情爱之事也都是嗤之以鼻,贺武也不晓得从何时起,主上变了,心中像是藏了一个人。
“进来。”
屋内一片漆黑,贺武摸黑走至案前,拱手禀告:“主上,那妇孺二人被夫人带至府外一老宅,派了一位高手相护,我们……无从下手。”
“高手?”齐寻阶抬眼,目光落在贺武身上。
贺武打了个冷颤,主上投来的目光宛如一道道锋利的刀锋,见血封喉。
“是,他虽蒙着面,但我与其交手时,好似看见一张令牌,上面刻着岐字。”
齐寻阶不屑地笑了笑:“一个招摇的蠢货,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连贺武都猜到主人在嘲弄大夫人,哪有人蒙着面还带令牌,那么大的一个岐字,谁不知道他们是大夫人娘家的暗卫。
“那我们是继续刺杀?还是……”
“不必,我相信她有自己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