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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世叔刘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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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明月眼睫微颤,心头引起一股难言,又像暗夜里的隐隐暖风吹荣了她枯寂的生命。
她虽先前与刘籍言语机锋,谈及此行刘家人皆贵重,不可轻视她方才所言。
只有她清楚,她指的,便是出身北魏勋臣八姓的刘昀亦在刘家车队之中。
前世时,正是今晚。
匪徒夜袭之后。死伤众多。
可各家所备伤药并不多,尤其缺上好的金疮药膏。
危难之中,正是刘昀携随从向队伍各家分发了上好的金创药。
而她,当时正在刘家处。
正好于灯火之中,刘昀亲自一步步朝她这边走进,映出他极为清贵的面容。
她颤微着双手,小心极了,轻轻接过白瓷瓶装好的金疮药膏。
如非如此,在阿绍腿上的箭伤创口清洗之后,伤后的高热难退就可轻易夺取阿绍的性命,可谓是救命之恩!
此次再见刘昀,虽是意外,却也在阴明月意料之中。
阴明月起身见礼,轻柔道:“失礼了,还望刘家郎君包容。明月资质粗陋,还望刘家郎君包容。”
她一边温声认错,一边地打量着面前刘昀,发现他面色渐转柔和,便心下稍安。
刘昀目光略略扫过眼前年幼的两人,从其言谈举止,衣着打扮便可知是出身士族。
就在这时,刘昀目光落在阴绍脸上良久。
他朝阴绍招招手,才淡淡道:“过来些。”
阴绍忽的愣了下,看了眼阴明月,就发现自家姐姐正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慢慢走得离刘昀近了些。
他并不怯弱,反而直直看向刘昀。
此时,眼前的小郎君身着蓝色长袍,面容未开,身量单薄。
而那整张脸,已是明晃晃地完全显露了出来,撞进了刘昀的眼中。
刘昀更是更近一步,才长声叹道:“你…你是哪家的孩子,可是姓李?”
阴绍略觉奇怪,回道:“大人,绍并非李家子,是阴家子。”
阴明月已是心思百转,她疑惑起来。
刘昀为何前世亲自给阴绍送来金疮药?
方才,刘昀怎觉得阿绍姓李?
一切一切的事情,仿佛成了一团乱麻。
这时,她心里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阿绍与刘昀所熟识之人长相相似,而且刘昀熟识之人姓李。
这个猜测便顺理成章将所有巧合串联了起来,确实应是如此。
阴明月不由得轻快起来,笑道:“大人,阿绍与我出身武威姑臧阴家一脉。不过,家母出身陇西李氏。”
她说完,便看见刘昀朝她看了过来。
该如何描述刘昀眼中都快溢出的苦涩,是那深河里汹涌的暗流,如同流沙中不断下陷的漩涡,丝丝缕缕变成一张细密无缝的蛛网,顺着他投来视线一直蔓延生长到她心头。
阴明月只觉得胸中漫涨起莫名难言的滋味,她咬紧牙关扔了下去,撇去千回百转思绪,强行笑起来。
她杏眸盈盈如水,粉腮含情已是胜春三分。
“有意思,是有意思得紧!”刘汾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他十分和善得让阴家姐弟先坐下。
他接着道:“不必过于拘谨。既是安阳阴家,尊父便是前安阳县长,可对?”
阴明月与阴绍二人自然双双称是。
刘昀从身侧取下一块寿山芙蓉玉的玉章,放在手中缓缓摩挲起来,语气略有悲色:“我姓刘,单名昀。你们可能不知晓,我与你们的父亲乃是忘年之交,手中这枚私章便是去岁春帆赠予的。”
听到“春帆”一词,阴明月不禁浑身一震。
春帆,便是自己父亲的字!
阴明月不禁朝那枚粉芙蓉玉章看去。
刘昀反手又将那玉章收进怀中,察觉到阴家两姐弟略显失望的神情,才转又慎重道:“春帆兄既已逝去,家中可有长辈?“
阴明月定定神,眨巴下眼,本就水光潋滟的眉眼愈发聚满水雾,开口道:“大人,我与绍弟的父母尽皆故去,只余我们二人相依为命。而伯父远在陇东州任刺史,余堂亲也多远在凉州武威。此次本西去洛阳,便是想去投奔姨母。”
她将今日与阿绍准备自立门户之事隐去,将最开始的打算说了出来,将她与阿绍孤苦凄惨处境一一诉尽。
毕竟,故交之子凄惨寄居境遇,必容易得刘昀这般强势之人的怜悯。
怜悯,是弱势之人最为有利的武器,亦是弱势之人最有力的伪装。
此时的阴明月娇美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愁绪,仿佛强雨之下不知漂向何处的游萍。
阴绍自是配合起姐姐,便略侧身躲在阴明月身后,低下脸就一一心里的不甘敛去。
双亲接连逝去。这短短几年里。
他已明白:在这残酷的世道里,弱者是没有资格抬起头的。
刘昀闭眼敛去心思,不禁长叹一声,才道:“既如此,往后可如何是好“
他转过身朝外,良久,复又道:“你二人,可愿认下我这个叔父,我也好替春帆兄照看你们?”
这话正是阴明月极想听到,不由喜意顿生。
她自是明白,这就是难得一见的良机。
不光是对她,对阴绍也是。
阴明月与阴绍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喜色。
两人便朝着面前的刘昀,双双再三拜下,起身齐声道:“明月(绍),拜见叔父!”
而一旁刘籍的长随常园已是被阴家姐弟的运道惊呆不已,就这么三言两语的,阴家两个孤苦的竟就得了他们家得郎君做叔父!
她已经不是真正不谙世故的十一岁的孩童,自然知晓这是极大的好处!
不管刘昀是一时意动想收干亲,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但除了刘家诸人,谁也不知道刘昀的真实身份。
如今,她与阿绍既是认了刘昀做叔父,亦不会遭人过分嫉恨。
大利而小害也!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伸手不打笑脸人。
阴明月宁可堆满笑容,用尽心机,向前世的恩人刘昀低头,也好过在魏府里享用龙肝凤髓,着锦衣华服。
刘昀眼中尽是满意之色,爽朗地笑道:“果然是对佳儿女!坐下来与我说会话罢。”
阴明月特地上前给刘昀奉茶,侍立在一旁侍奉刘昀,她身上一股馥郁清雅的桂花香轻轻飘去刘昀呼吸之中。
刘昀神情松快,饮了些许,温和地道:“今日来此,可有何事?”
“回叔父,我携绍弟方才与籍郎君相谈驻地安防之事,后因受籍郎君盛情相请,于此处等候再赴家宴。”阴明月细细将前因后果说清,心思一转,又接着笑道:“不瞒叔父,明月一见叔父便觉即有缘。”
如今的北魏王朝,自宣武帝以来极力推崇佛教,不论是皇家士族,还是平民百姓,尽皆濡慕佛法。便是南都洛阳之中,佛寺也近百矣。
刘昀只觉得小女郎那双充满孺慕之情的眼睛直直望进他心头,不禁心有所感,便双手合十,含笑淡淡道:“因念而生,因缘而起。”
一切发生之事,皆是缘分因果。
他既生诸多念,便也是因先前经历所致。
刘昀眼含慈悲,神情雍容儒雅,目光一如五年后的刘昀。
是的,五年后,是她第二次遇见刘昀。
那是在夫君长乐王元攸庆祝封王的酒宴之上。
彼时,刘昀已是大鸿胪少卿,而她仅仅只是长乐王府中的一名姬妾而已,其间差距早已是云泥之别。
她已是愧见于旧人。
阴明月不禁亦合十回礼,淡淡回道:“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发大慈心,众生与我等无差别,便令种善根,而救渡之。
不论王朝兴衰,百姓皆苦,而她重活一次,既要渡己,亦渡他人。
刘昀一听,深深看着阴明月。
眼前的小女郎,一身黛色,更衬出她肤白盛雪,风姿卓然。
又见阴绍紧挨着亲姐,甚是单纯的模样。
细想罢,刘昀便接着问:“明月,你年纪虽小,却颇有见地。我给你取个往后读书的名字,可好?”
阴明月没想到刘昀竟想到给自己取学名。
不过,亦无不可,她面露不胜欣喜之色,便顺从道:“叔父赐名,明月不敢辞。敢问叔父要给明月取什么名字呢?”
刘昀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案桌,俊朗的脸上浮起些许笑意,道:“有诗曰:皎洁当天月,葳蕤捧日霞。明月,你的名于此应和。那就取这个皎字,如何?”
他亦有另一层意思,既成叔侄,愿眼前的侄女能活得光彩夺目,顺遂一生。
阴明月口中缓缓读出声:“皎洁当天月,葳蕤捧日霞。”她又反复念了两遍新名字,接着欢喜地笑道:“多谢叔父疼我。”
她转眼正见着刘昀腰间,并未佩戴香袋,暗想着:不若给他打个如意桂花结的络子配香囊。
两人各自皆是心里妥帖。
刘昀觉着差不多了,便说:“现在时辰也差不多,明月,阿绍,你两正好与我一同入厅赴宴罢,也随我一同认认家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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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帘幔,便见席间人数不少,男子与女子皆位居其间,未曾分席排座。
为首坐于正堂的,便是一中年儒士,其面上蓄须三寸,眉目潇洒俊逸,正是刘宿。
待刘昀携阴家姐弟入内,刘家诸人神色略显微妙。
刘昀向阴明月与阴绍笑道:“明月,阿绍,快快上前拜见叔公。”
阴明月与阴绍便也向前一步,同声道:“拜见叔公!”
众人但见一双秀丽儿女亭亭玉立于堂前。
阴绍身着蓝色长袍,面容虽稚嫩亦能见其风雅。
而阴明月装扮非士族女子装束,黛紫色骑装,形容确实脱俗清美也!
其上的刘宿朗声笑道:“快起!快起!真是对佳儿女!无需多礼,快快入座罢。”
刘昀便也携阴明月与阴绍二人,坐到自己左右身侧。
阴明月坐于刘昀右侧,她只觉得自己左手手腕有些发烫,不禁脸颊生起红晕。
便拿起案上的杯盏便直接饮尽,入口才发觉杯中竟是酒水,喉头发辣,脸上不禁冒起热意。
不知为何,她现能嗅到身侧刘昀身上有种甜甜的暖香。
自今日重生醒来,她便精神绷紧,难得有如此放松惬意之时。
今日所发生之事,尤其是刘昀的善意,
她虽也有怀疑。因着前生刘昀本就有照拂过她与阴绍二人,兼刘昀前世声名极佳,更是无疑有他。
阴明月不禁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此杯却是小口饮啜。右手拿起公筷,为一旁的刘昀与阴绍布菜。
而,刘昀席间一直与阴绍谈笑起来。
阴绍只觉得眼前的刘叔父十分耐心温厚,文雅宽和。不由得将刘昀与自己逝世的父亲重合在一起。
年仅十岁的小阴绍一边拘谨地尝尝席间菜色,一边便将能说的都说与了刘昀听。
而刘昀只觉得无奈,听了满耳朵的马屁:平日里明月性情极温和柔弱,对家中恶仆也不忍心重罚,对阴绍也十分细致入微,常给阴绍做香袋与衣袜等等。
就在这时,阴明月就听见有人朝她敬酒。
“阴家侄女,不如饮下此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好冷,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