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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途 ...

  •   千里江山,百里伏尸,热血泱泱,日照流光。

      为了防备虎视眈眈的天元,夏国君主并未调遣足够的兵力去往被婤蚩侵扰的边疆,战争在两年后最终落败,漯原成为了夏国和婤蚩之间新的分界线。

      这些城池和土地从不富饶,显得这场战役太过绵长,如今除了堆积成山的将士亡灵,更是无人踏足。

      “卫家军三千兵力全军覆没,卫将军和其二子卫収、卫戍皆牺牲在敌人的刀下。”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回各个都城,但败者无功,似乎并没有人为他们惋惜。

      如果这就是他的一生,那勉强也能够接受。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却在山涧醒来。

      残破的身体还麻木着,翻开的血肉无法伤害他,他难以承受的是亲眼看见覆灭的结局。

      父亲和哥哥的尸体千疮百孔,不见头颅,手里还握着杀敌的剑,昭示着他们生前的英勇。

      军营里空荡荡,能够充饥的东西少得可怜,恍惚间他想起了最后一战时是如何破釜沉舟的。

      卫戍翻翻找找终于寻到了一块完好的战旗,被他的弓弩手死死护在身下,除了血没有沾上任何东西。

      快下雪了,卫戍冷得有些发抖,还好,这样尸体不会那么快腐烂,他可以抓紧时间埋葬所有人,免得大家曝尸荒野。

      烧火的柴,围栏,许许多多东西都被他制成了简单粗糙的牌位,他没日没夜地挖着土,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当拿着刻刀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时候,他总会痛哭,没人知道他有多么悔恨,为什么自己没有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和脸呢,实际上本就不可能,卫戍只是在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出口,这样他会短暂地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还苟活于世。

      人的身体在没有灵魂后就会开始溃烂,时间还是没有对他温柔,一丝不苟地遵循着自然的规律。

      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人们渐渐臭了,再到后来,连皮肉都模糊了,急着与泥土枯草融为一体。

      他给自己强行扳正回来的手臂总是作痛,不管多么着急,动作只越来越慢,当他终于完成一切时,第三轮大雪都消融了。

      卫戍跪在被风横扫的旷野,温热而惨白的日光打在他身上,一个瘦削的,倦怠的,几乎失去一切的男人在苍穹下清晰可见,偏偏他是这里死者唯一的墓志铭,他必须活下去。

      卫戍把战旗叠好了塞进怀里,这是他唯一能带回去的东西。

      他成为赶路人时,与婤蚩的战争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他身上能证明身份的腰牌早被敌方大将当做战利品缴了去,连贴身玉佩也没了踪影。

      昭平本没有那么遥远,可他进不去本来的关口,那里已经是婤蚩的地盘了。看见熟悉的曾今在他们自己脚下的城土,卫戍踟蹰了半天,最终也只能绕道而行。

      身无分文,归途无尽,春去秋来,乞食为生,任谁看到这样落魄的卫戍都不会想到这是骁勇善战、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小卫将军。

      其实就算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又如何呢,看到糠豆不赡的百姓他根本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在这样的世道活着本就不容易,讨要吃食仿佛是强人所难,他得到最多的就是“滚开”二字,好心人从嘴里挤出来那点东西更让他感到难堪,卫戍不知道自己是吃着什么样的东西走过漫漫长路的。

      换了无数根木棍当拐杖,鞋子破了他就光着脚,破了再结痂,破了再结痂,直到踩在碎石片上也感觉不到。

      白天的现实和黑夜的凄凉,不知道哪个让他更难捱,新伤和旧疾常常一起发作,折磨得他无法入睡,有时到最后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所以卫戍总让自己保持着浑浑噩噩的样子度日,慢慢习惯那种感觉,与所有不堪忍受的融为一体。

      可他真的太冷了,衣物破破烂烂,被摧残过后的身体已经不像以前一样能随意应对风寒。

      沿途许多寺庙都断了香火,无人供奉,却正好成了他偶尔栖身的处所,对着落了灰的佛像,他竟然一丝一毫想要祈愿的想法都没有,不知道该向它寄托什么,若要说有什么,应该是一丝歉意,无能的是没能守住疆土的他,却让它被百姓们连着放弃。

      日月为伴 ,风尘披肩。

      六个月后,迢安。

      街上人烟辐辏,车马骈阗,人们的脸上大多都挂着充满生机的笑容,连小贩叫卖的声音都比别的地方更加洪亮,一片安乐的景象。

      或许是看他可怜,不知道谁往他手里塞了馒头,卫戍被裹在人群里有些恍惚,没有听到马车夫叫喊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散去的人流,呆呆地愣在原地,如果不是有人在危急关头拉了他一把,卫戍差点就成为马蹄下的亡魂了。

      “干嘛呢,要饭要傻了。”
      救命恩人和他差不多,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满身污秽,杵着根棍子,不过比他多了一个破碗。

      “多谢兄台。”卫戍缓过神来赶紧作揖行礼,被拿走馒头他也没说什么,权当谢礼了。

      没想到对方直接把他这几天来讨到最好的东西随意扔在了地上,还踩了几脚,卫戍下意识伸出手,无奈的看着对方得意洋洋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平时吃这就算了,今儿个吃这干嘛。”恩人挥挥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卫戍被拉着跑时才发现对方的拐杖只是个装饰品,他想着还得相处一会儿,便问道:“请问该怎么称呼阁下。”

      “姓卓,爹娘还没给我取名字就走了,我给自己取名卓有财,哈哈,不过还是穷。”

      许多人都在往他们前行的方向去,不多久,满目皆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红绸在道路两侧的楼上飘动,楼上有人不断的往空中撒着彩纸,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落入鼻中,随着乐声穿透长街,乌泱泱的人群中花轿显现,卫戍心下了然,原来是接亲啊,真是好大的阵仗。

      身边的人仿佛听到了他心中所想,滔滔不绝地交谈着。

      “这新郎官可是迢安刺史魏昀的独子魏远修啊,怪不得有这排场,啧啧啧。”
      “魏公子就算没有走官途,人家自己做珠宝生意也闯出了一番名堂,真是一家子的人才,而且还乐善好施……”

      卫戍不知道为什么还想往那边再看上一眼,人群突然往两边涌动,卓有财看时辰到了,拉着他就狂奔不止。

      “再往前面就去不了了,被宴请到魏府里面的只有一部分达官贵人而已,但魏家还是包了几座酒楼供人吃喝。”卓有财把脚放在凳子上,大口喘着粗气,“跟你说,我选的这个飞花楼可是最最好的,而且咱们这个位置平日里还得花钱订呢。”

      飞花楼很快就坐满了人,卫戍和卓有财在二楼的窗边看着变得空荡荡的街面,卫戍发问:“谁都能来吗?”

      “当然了,那魏远修说什么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祝贺。”卓有财吃了一口荤凉菜,又发现桌上的酒壶里都是满满当当的,他嗅了一口精心酿造出来的香气,兴奋得立即对着壶嘴就喝了一口。

      热菜挨桌上着,到他们那儿还得再等等,魏家的下人发喜糖倒是很快,一桌抓一把。

      “哎呀,真是阔气。”卓有财被糖甜得笑眯眯的,给卫戍斟了一杯酒,“小兄弟,你也喝两口吧。”

      卫戍有些为难,他从来不喝酒,但不想扰了卓有钱的兴致,于是屏着气一饮而尽,然后倒在了桌子上。

      再醒来时天都黑了,四处点着红灯笼,卫戍脑袋晕晕乎乎的,失神地看着窗外。

      卓有财锲而不舍地往他嘴里塞东西,听到他的咳嗽才停手: “哟,你醒啦,自己吃吧,我挺费劲的,对于咱们这种人来说这机会多难得啊。”

      是啊,他已经记不起上一顿饱饭了,卫戍逼自己把东西都咽下去,就算饿了太久的胃根本承受不起。

      卫戍把东西全部吃下肚时,卓有财刚好溜了一圈黑着脸回来,骂骂咧咧:“一点酒都没剩,老子还没喝够呢。”

      卫戍:“要不去别的酒楼找找。”
      “用不着。”卓有财心里有了主意,“咱们去魏府碰碰运气。”

      正门就别想了,小厮和丫鬟们正在送客,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他们躲着那些华贵之人鸟悄地来到了一处偏门,就算是送货的口,这里也装饰上了贺喜的东西,红艳艳的。

      “老周,哎,老周。”卓有财小声呼唤着里面走动着正忙活的男人。

      老周听到声音看了过来,随即走开了,没一会儿就提着一袋东西到他们面前,仿佛对卓有财早有预料:“拿着吧,都是他们剩的。”

      “他们剩的也是顶好的。”卓有财迫不及待从袋子里掏出酒罐,倾倒在嘴里,连连咂舌。

      比起这个叫花子,老周更加注意到卓有财旁边安静站着的陌生面孔,他从兜里拿出几块精致的糕点朝两人递去。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卫戍摆摆手,有些惶恐地感激别人的好意。

      “哎呀,拿着,这可是我们家少爷专门找晴酥铺子做的,好东西呢!沾沾喜气。”

      卫戍在心里说今天的喜气沾得够多了,但卓有财不这么想,听到晴酥铺子几个字就从老周手里抓了过来,还不忘往卫戍嘴里塞:“以后就吃不到了,饱了也得吃。”

      “小兄弟是干什么的啊。”虽然对方和卓有财的打扮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老周识人的本事可不一般,一眼就看出卫戍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乞食而已。”

      “有手有脚的,干嘛卖脸啊。”老周细细地打量卫戍,恨不得从脚底审视到头顶,“看看你这大体格子,比我年轻时还高出一个头呢,不然我给你找个活计吧,来我们老爷府上先……看段时间门,以后给咱们少爷当护卫,练练肯定行。”

      卫戍双手抱拳,只能婉言相拒:“多谢先生好意,不过我还要赶路,回家……”

      “小兄弟家住哪儿呢。”

      “我……我回昭平。”

      “巧了!我们少夫人也是昭平人。”

      看来魏昀魏远修确实是好人,老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下人都为了少爷娶到良人而欢喜着,笑着说什么天作之合。

      “昭平最大的银楼——四海弶华的千金。”卫戍没有问下去,但老周说了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剜进他的心里。

      “祁央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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