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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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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后的第三年,我才知道他死了。
——题记
厨房里这个套着□□-熊围裙的丑男人是我的丈夫。
我不想以貌取人,可对他做不到。他太丑了,让我忍不住抛弃自己的素质吐槽几句。
二百四十斤的体重,一米七五的身高,一张脸黑得锃亮,一口大嘴,双唇外翻好似烤肠,塌鼻子朝天鼻孔,凸眼球像只青蛙。
我想找个很丑的动物来形容他,但是我发现他就是那最丑的动物,只能用他来形容动物丑。
比如,你看这只□□丑得很刘明一样。
刘明,就是厨房里这个胖男人。
我不想承认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我也的确没有承认过。别人问我可有结婚,我说结了,但是我先生去世了。
是的,我宁愿说他去世,都不想承认他的存在。
我是怎么看上他的,其实我也不清楚。不是不清楚,是记不得了,我的记性不是很好。我记性不好不是天生的,是因为我生了病,影响了大脑。
这是医生和我说的。
我们结婚三年了,三年前的事我很多都记不得。但我记得结婚那天的事,其实我也记不清。
我只记得和我交换结婚戒指的丈夫高高瘦瘦,皮肤白皙,至于五官很模糊,我记不清。
我不知怎么他就变成了矮胖子。或许他是变胖了,没有变矮。以前太瘦让我产生了错觉,记忆出现偏差。
听医生说,人的记忆是会出现污染,也就是一个人用一件事来慢慢地植入你的认知,让你慢慢觉得这个事情是存在的,或者不存在的,让你的记忆出现错误,好似被污染了。
举个例子,你的妈妈告诉你,你上个月三号没有吃早饭。因为那天你犯困贪睡。
你的爸爸也说是的,你睡到了十点才醒,只吃了三片面包。
然后你家中其他的人纷纷告诉你,你没吃早饭,都说一堆理由。
你就开始自我怀疑,因为你经常贪睡,经常喜欢吃面包打发,所以会相信他们说的话,这些都会混淆你的记忆。
我认为我的记忆不是被污染了,是我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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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此时扭过头来看我。
我真不想看到他那张脸,真的太丑了。我甚至觉得他做的饭和他的脸一样让人倒胃口。
其实他做饭的口味还是不错的,只是做的都不是我爱吃的。
比如餐桌上的这道鲫鱼豆腐。
“刘明,你怎么又烧鲫鱼豆腐?”我冲厨房喊,满满都是责怪。
知道我不爱吃,就喜欢做,这不是故意是什么?
可能隔着玻璃移门,也可能厨房内开着油烟机,刘明没听清我说什么,但是他听到我有和他说话。他急忙扭动他肥胖的身体,用他油腻腻的胖手拉开移门,咧着大嘴笑呵呵地问:“你说什么?”
我不耐烦地重复一遍:“你怎么又烧鲫鱼豆腐?”
我对他永远没有耐心,一秒都没有。
谁能对着这样的一个丑男人有耐心?
但刘明对我却极有耐心,不仅有耐心,他还有极好的脾气,无论我怎么怪他,他都是笑呵呵的。即便我骂他,他也笑脸相对。
“你爱吃我就烧了。”刘明笑着说。
他笑起来让本就丑的五官扭在一起,更难看了。可是他还喜欢笑。
我听他这么说很不高兴,“我从来都不喜欢吃鲫鱼豆腐,你怎么连这个都记不得?”
刘明愣了两秒,脸上的笑容没变,显得很机械,好似一个不真实的机器人一样。
“那我记错了,你现在喜欢吃什么,我重新做。”刘明带着讨好的语气问我。
“我喜欢红烧昂刺豆腐,这么多年,说了多少回,你有没有放在心上?”我越说越不耐烦。
记性不好的人是我,他怎么可能记性不好?就是故意!
刘明手在围裙上擦了把,关掉煤气灶,一边解开围裙一边同我说:“今早我瞧见门口超市有卖昂刺鱼的,我这就去买。”
他走出厨房又问我:“你还想吃什么?或者什么水果或饮料,我一起给你买回来。”说这话已经拿起了出门的钥匙到门口换鞋子。
胖墩墩的身体,让他做什么都大喘气,一个人在门前一站,几乎将家门都堵上,也让我的心堵得慌。
“现在都几点了,我饿了,对付吃一顿吧!”
刘明又笑呵呵回厨房炒了两个菜。
看到他端出来的西兰花和茭白,我的火气又要迸发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到底是我的脑子不好使,还是他的脑子不好使?我说了无数次,我讨厌西兰花,讨厌茭白,他却总是做这两道菜。
“到底是你喜欢吃,还是我喜欢吃?能不能以后不要做这个菜?”
三个菜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
我推掉碗筷,想吃个水果就算了,却发现果盘里切好的是橙子和西瓜,我的烦躁已经达到了极点。
不仅饭菜,就连水果,他也能够专选我不喜欢的。
真不是我对他挑剔,也不是我对他有偏见,是他总是和我对着干,想要将我逼疯一般。
我无数次地想,我的脑子不好,是不是以前被他气的,否则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记性差了?
我甚至想,他是想逼死我。
“离婚吧!”我终是蹦出了这句积压在心口的话。
这三个字,已经在我的喉间滚过千百回。每次看到他的那张脸,我想着我该离婚。每次看到他故意做我不喜欢吃的饭菜,我想离婚。每次看到他躺在我的身边,我更想离婚。
可想到婚姻不是儿戏,我忍了。想到他在外挣钱养家,我什么都不需要做,每天就吃喝玩乐,想做什么做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他都百依百顺,我忍了。
我贪图他给我带来的安逸,可我忍不了他的丑,忍不了他一次次忘记我的喜好,还找各种借口。
刘明慌了,连忙放下碗筷站起来,向我赔礼道歉。说下次一定记住,绝不搞错了,要去给我重新烧菜。
可我受够了。
我坚持离婚来结束这痛苦的日子。
我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刘明拉住我。
我讨厌他的触碰,哪怕隔着衣服也不行。我想甩开他,但是他很用力,死死抓着我。
“疼!”我大吼。
很奏效,刘明立即松开了手。他怕我疼,很多次他想要触碰我,我说疼,他就会离开我。这次也不例外。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房间收拾东西,去找我们的结婚证,这婚必须离,我一天也忍受不了。
当我拿着证件出来的时候,刘明不知去了哪里。餐厅、客厅、厨房都没有人,我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所有房间都找遍了,确定他是出去了。
肯定去我妈妈家了,他只要自己觉得受了委屈,就会像孩子一样去我妈妈家,也不是去告状说我的不好,也不是让我爸妈来劝我,他就是去陪陪我的爸妈,所以我爸妈很喜欢他,认为我能够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这样的福气,我真的无福消受。
我不知道我的爸妈怎么会喜欢一个长相如此奇丑的男人。
我没有去找他,也没有给他电话消息,我自己坐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刷了一会儿新闻。
到三四点钟的时候,我有些饿了,我去厨房找点吃的。很失望,我没有找到任何我喜欢吃的东西,甚至是一片面包,一杯牛奶都没有,我不想下楼去,便叫了份外卖。
一直到天黑刘明都没有回来,我依旧没有联系他,他也没有给我消息。
他是从来不会夜不归宿的,也从来没有这么晚不回来,更没有这么久还不给我电话或者消息。
可我并不期待他的电话和消息。
不回来,我一个人更加惬意。
我躺在客厅看电影,最后困倦就在沙发上睡了,当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刘明还没回来。
我的手机也没有任何消息。
不仅刘明,就连我的爸妈都没有给我消息。
这很不寻常。
以前只要刘明去我爸妈那里,爸妈都会给我发消息的。
我想主动问爸妈,但我忍住了,他一个大男……人还能丢了?
第二天我的手机收到了外卖的电话。
第三天我的手机又只收到外卖的电话。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一个月后,是的,我在这个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个月,我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我的手机没有收到刘明的消息,也没有爸妈的消息,甚至没有任何朋友的消息。只有外卖的电话。
第三十二天,我终于忍不住给刘明发了一条消息,我说我要离婚,你要回来,我们应该商量此事。
消息发送失败,刘明把我删了?
以前他对我的消息都是秒回,现在他竟然把我删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真的走了?
我又给我爸妈发消息,依旧是发送失败。
爸妈也把我删了。
怎么可能?
我给爸妈打电话,拨不通。
我觉得情况不对,是不是我的手机有问题?我试着给朋友发消息,他们也全都将我删了。
这是恶作剧,还是我的手机坏了?我再次尝试,依旧失败。我列表里的所有人都将我删了,我电话录里的所有人电话都打不通。
不可能是手机坏了,我中午刚刚点了份外卖,外卖小哥还能打通我的电话。
我决定去爸妈家一趟。
他们住在另一个区,我们隔得有些距离。
回到房间换身衣服,衣柜里白色的衣服居多,我喜欢白色。里面也会掺杂几件红色的衣服,那是刘明每逢节日送我的。
我从来不穿。
我不喜欢红色。
而且刘明永远记不住我的生日,我是十月三号生日,他总是记成七月十三。若是差三天他记错我都能原谅他,差了三个月他都能记错,这已经不是故意的问题了。
还有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是五月二十,他总是记成五月一日。
凡是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他从来没有记对过一次。
真的很离谱是吗?我也觉得很离谱。
如果说是我的脑子不好,记忆力不好,可生日,结婚纪念日,这都是证件上有的,怎么可能错?
我穿上白色的裙子,收拾好东西拎着包出门。
今日天气很热,天地像个大烤箱。车被刘明开走了,我只能平台叫车。
很奇怪,小区内竟然没人,一路从居住的十四单元到小区门口很长的一段路,我没有碰到一个人,连门口的保安都不在,保安室空的。
是天太热没人出来吗?
以往天热小区公园也会有家长带孩子在树荫下的滑滑梯上游戏,今日空荡荡的。
我没有太去在意。
出了小区,街道空荡荡,和小区一样,一个人都没有,一辆车都没有。我有些害怕了。小区的这个门临着主要道路,即便深夜也行人车流不断,别说白日了。
我茫然四顾,紧张地心怦怦乱跳,忙低头去看手机,再次试图给爸妈发消息,依旧失败。
在我抬头的一瞬间,面前街道忽然车水马龙,好似行人车辆刹那间从地下冒出来。也是这一瞬间我感到自己被什么撞飞,一阵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便是一片黑暗,耳边嗡嗡地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像耳鸣一般。
许久我才睁开眼,眼前是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朵云都没有,蓝得彻底,空得彻底。
我眨了眨眼,依旧是一片蓝,什么都没有。耳畔仍然是轰鸣的声音。
我知道我可能被车撞飞了,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还被车从身上碾过,我想起身,但是我动不了,哪儿都动不了,我只能这么躺着。
没有人过来,我的眼前依旧是碧蓝的天。我想喊,但是我张不开口。
我睁着眼等着,等着过来一个人,让我死前见到一个人也好,我不想最后眼中只有一片纯净的蓝。
许久,应该过了许久,又恢复了听觉,我听到了刘明的声音。紧接着我看到了他。
他一脸焦急地问:“李女士,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嘛?你感觉怎么样?”
女士?
他没有喊我的名字,他平常都喊我的名字——乐极。
他喊我女士,多么生疏。
仅仅一个月未见,我们陌生到连姓名都不用了,要用女士来代替。
我发不了声,我无法回答他。
他弯腰要将我抱起,我本能想要拒绝,但是我使不上力,我只能感受到身体慢慢腾空,我的脸向上,我的眼睛还望着天,我已经看不见刘明的脸,但我的鼻息间嗅到了草木芳香。
这是我喜欢的香味,但这不是刘明身上的味道,他的身上只有汗臭味和洗衣液的味道。
我用力呼吸,也疲惫地闭上眼。
当我再睁开眼,我的眼前一片白,呼吸间不是草木清香,是消毒水的味道。我再次听到刘明的声音,而我看到不是刘明,是另一个男人的脸。普通样貌,很正气的那种国字脸,一身医生装扮。他再次张口,是刘明的声音。
我在医院?可我明明在小区门口,我没有昏迷,仅仅几秒我怎么到医院了?
还有,刘明是做室内设计的,怎么变成了医生?不!这个国字脸男人不是刘明,他只是和刘明一样声音罢了。
我努力想看他的名牌,可我看不清。我无法证明他是不是刘明。
我眼睛好酸,头好沉,身体好累。
我再次闭上眼。
黑暗中,我看到了另一个男人,身着白色短袖,瘦瘦高高,白白净净,不算多英俊,却也算得上中上长相。很熟悉,我觉得我们以前应该很熟,只是我记不得他是谁了。
“乐极。”他喊我的名字,声音也很熟悉。
“乐极。”他的声音很急切,人已经来到我的面前,“你怎么来了?”
来哪儿?我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既然来了,我们走吧!”男人上来拉我的手,我看到了他手上的婚戒,竟然与我手上是一对儿。
“你是谁?”我问。
“陈遐。”他答。
好熟悉的名字,我确定我认得这个男人,但我记不起来他是谁。可他和我戴着一对婚戒,他该是我的丈夫。
可我的丈夫叫刘明,是个奇丑无比的男人,他从不戴婚戒。
陈遐拉着我准备走,我问:“去哪儿。”
“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陈遐道,“今日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今天几号?”
“七月十三。”
“不,我的生日是十月三号。”
陈遐取笑:“那是我的生日。对了,我买了你最爱的冰激凌蛋糕。”
冰激凌蛋糕?
刘明每年过年都给我买,我说了我不喜欢吃,我喜欢水果蛋糕,就是那种最简单的水果蛋糕。这个男人也要给我买冰激凌蛋糕。
“我喜欢水果蛋糕。”我说。
陈遐道:“什么时候改和我一个口味了?”
我没有改口味,我就是喜欢水果蛋糕。
我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今日出门时一身白色的裙子,变成了红色,和刘明送我的红色衣服一模一样的红,我不喜欢的红。
今日太诡异了,一切都太诡异了。
我抬头看陈遐,他一身西装,他在对我笑,很熟悉很熟悉的笑容。永远定格的笑容,印在手机里,挂在墙上,刻在墓碑上的笑。
一瞬间我记起来了,我的丈夫是陈遐。
他死了。
死在三年前的车祸中。
我没死,我活下来了。
不!我也死了。
我的意识和记忆都死在三年前车祸中。
现在我的身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