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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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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柳府,柳舜华还未进后院,远远便瞧见了柳棠华的丫头抚春。
抚春一看到柳舜华,像看到救星一样,忙跑了过去。
“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快去看看二小姐吧,她又被欺负了。”
听她说到棠华,柳舜华心上一阵绞痛,未央宫内那具冰冷的尸身又浮现在脑海。
她强按下情绪,问道:“怎么回事?”
抚春皱眉道:“还不是隔壁的二太太,又带着蔓华小姐来了。”
柳家并非什么高门大户,人丁也没那么兴旺。
老大柳奉,也就是柳舜华的父亲,现任大司农丞。
老二柳信,不过是长安一名小吏。
柳舜华祖父母过世后,兄弟二人早已分家。
抚春说的二太太,便是柳舜华的叔母葛氏。
说到这个叔母,柳舜华就头疼。她这人,惯爱钻营,每次来都要打秋风。
养个女儿也是,凡她看上的东西,便会想方设法占为已有。
有时候是柳舜华的首饰,有时候是胭脂水粉,有时候是衣裙……
柳舜华为此也反抗过,可每次叔母都会过来帮腔。
她说不过,又没有母亲替自己出头,只能忍气吞声。
方踏进后院,柳舜华便听到葛氏那令人不适的声音。
“我说芊芊丫头,你妹妹看上了,你就让让她得了。一身衣裳,也值得你这样。”
柳棠华有些委屈,小声道:“这个不行,这个是姐姐才给我做的。”
葛氏转头对上孙姨娘:“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算是这个家的女主子,怎么生出来的女儿这么小家子气。”
柳奉有一妻一妾,正妻也就是柳舜华生母,已过世多年,现府内只有孙姨娘一人伺候。这些年,孙姨娘虽操持着柳家后宅事务,却未被扶正。
葛氏一贯如此,总是先给足孙姨娘脸面,再借机讨好处。
孙姨娘偏吃这套。
果不其然,她拉着棠华劝道:“一件衣裳而已,又不是什么宝贝。你那满柜子都是,又不缺这一件,就让给你妹妹好了。”
柳棠华依旧抱着衣服不撒手,孙姨娘见她如此,顿觉失了面子,作势便要朝她打去。
扬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柳舜华抓住孙姨娘的手臂,沉声道:“姨娘,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动手打人?”
柳棠华虽是孙姨娘所生,但因是女孩,一向不入她的眼。这些年,她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对柳棠华不甚上心。倒是柳舜华自小与柳棠华一起,一贯待她如珍似宝,护她护得紧。
柳棠华见柳舜华回来,眼眶一红,喊了声,“姐姐。”
柳舜华浑身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这里没有一袭华服端坐在宝座上的皇后娘娘,只有正缩在一角,委屈得眼泪直流的柳棠华。
一瞬间,柳舜华心如刀绞,再也控制不住,上前将柳棠华揽在怀里。
心中千言万语想要说,到嘴边却只有一声哽咽低唤:“芊芊。”
她抱得太紧,就像怕她会随时离开一般。
柳棠华有些发怔,不过两日不见,姐姐怎么想她想得这般紧。
葛氏实在看不下去, “蓁蓁,你太过了吧,搞得像是我们怎么了她一样。”
孙姨娘也跟着道:“对啊,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罢了。”
柳舜华将柳棠华护在身后,故意道:“姨娘怎么会看上棠华的衣裳?何况这衣裳瞧着,也不适合姨娘。”
孙姨娘一听,她这说的什么话,哪有母亲同自己女儿抢衣裳的道理。
她面上挂不住,嘟囔一句:“不是我,是蔓华。”
柳舜华“哦”了一声,含笑道:“蔓华妹妹瞧上了,就得给她吗?”
葛氏往日里拿捏柳舜华惯了,哪会将她放在眼里,她端起长辈的架子,淡声道:“蓁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舜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葛氏。
这一看,看得柳舜华直皱眉。
方才她一心在棠华身上,竟没有留意她这身装扮。
葛氏一向爱炫耀,今日也不例外,穿着件枣红牡丹织锦竖领袄裙,胸前佩着个红玛瑙石串,耳上挂着绿松石耳珰,头上戴着一支莲花玳瑁簪,发间杂饰珠玉。
一个小吏之妇,如此招摇,也不怕招来祸端。
柳舜华突然想起,她好像是曾招惹过祸端。
当年,棠华刚被封为皇后,她便同二叔一样,不知收敛,反而借着柳家的势,频繁出入城中贵妇们的宴会场。
那些平常官宦人家,敬她是皇后叔母,给她几分薄面,她便自以为是皇亲国戚,愈发得意起来。
有次她不知死活,跑到贺家亲族的宴会上,替她那不争气的儿子求娶贺家小姐。
贺家是什么门楣,新帝都是贺丞相扶持上位,朝政全赖贺丞相。
贺家小姐哪会将她看在眼里,根本不搭她的话。
她便仗着吃了点酒,破口大骂。
贺家人大为恼怒,不依不饶,逼着她下跪道歉才罢休。
此事很快在城中传开,棠华因此颜面扫地。
而她,也毫不意外引来丞相夫人一阵奚落。
思及过往,柳舜华对葛氏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葛氏见柳舜华似是打量着自己,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再去望时,却见柳舜华已拉着棠华坐下,定定道:“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给。”
听到柳舜华如此干脆地拒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葛氏忍着怒气,终是换了一副温柔的口吻:“萋萋是妹妹,你们做姐姐的,疼惜一点自己的妹妹,不是应该的吗?姐妹之间,相互帮衬着,以后等我们老了,你们好歹也有个依靠。”
柳舜华心内一声嗤笑,相互帮衬,这么些年,她和棠华何曾见过她们一针一线。
她扬眉道:“是吗?婶婶方才说相互帮衬,不知蔓华妹妹日后打算如何帮衬?”
这次葛氏没有恼,整个人反而傲慢起来:“我们萋萋,生来模样就好,那必是有好姻缘的。昨儿个那张媒婆便上门,要将萋萋说与京兆尹家卓公子。这若是成了,以后啊,你们都要仰仗我们萋萋呢。”
葛氏说蔓华模样好,孙姨娘起初还很不屑。
他们家两个姑娘,舜华娇艳,棠华水灵,哪个不比她俊俏。
可听到蔓华要说与京兆尹独子,羡慕的眼神挡都挡不住。
怎么别人就这么好命,偏她的女儿,只知道吃吃睡睡。
柳舜华淡笑一声:“是吗,如此要提前同蔓华妹妹道喜了。”
上辈子,柳蔓华后来的确是嫁了京兆尹之子,不过却是因为棠华的缘故。
葛氏有些得意:“一件衣裳算什么,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柳舜华道:“不用日后,侄女现下就需要帮衬。今日去了长陵侯府的浮霞园,侄女还被人羞辱说没一件像样的佩饰撑场面,我瞧叔母胸前的红玛瑙就挺好,不如送给侄女如何?”
葛氏下意识地护紧胸前的红玛瑙,一旁的柳蔓华忍不住上前道:“你疯了?母亲的东西,为何要给你?”
柳舜华一脸失望:“叔母,您是长辈,应当爱惜我们晚辈,一个红玛瑙而已,又不是什么宝贝。侄女既然看上了,怎么还舍不得给侄女了?”
葛氏结结巴巴道:“这……这能一样吗?”
柳棠华在柳舜华身后,歪头背过身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笑出来。
柳舜华道:“怎么不一样,叔母不是说,要相互帮衬。我这以后出去有了面子,咱们柳家脸上都有光不是。何况蔓华妹妹不久就要飞上高枝了,到时让妹妹给您添些新的岂不更好?”
葛氏不知柳舜华今日吃错了什么药,竟如此不管不顾,指着柳舜华劈头盖脸道:“你就是这么同长辈讲话的?在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柳舜华神情淡然,一脸平静:“蓁蓁正是尊着叔母,才渴求叔母垂爱。蓁蓁自幼丧母,见到叔母便如同见了亲生母亲一般,想要同叔母撒个娇,讨个东西。没想到,到了叔母这,竟成了不讲尊卑。”
葛氏气得指着她道:“你,你胡说八道。”
柳舜华一副受伤的表情,“叔母处处误会,让蓁蓁日后如何敢亲近?”
葛氏气结,怎么她以往没发现,柳舜华原来是个厉害的。
柳舜华冷眼看着她,上辈子她任由葛氏兴风作浪,不过是因连着血缘亲情。葛氏却以为捏住了她的软肋,屡次迫使她就范。可如今重活一遭,对这一家子牛鬼神蛇,她早已寒心。
柳蔓华一向机灵,她见情景不对,在旁摇着葛氏,期期艾艾道:“娘,不就是一件衣裳吗,女儿不要了。既然姐姐不欢迎,咱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走就是了,何苦留在这里碍她们的眼。”
说罢,柳蔓华搀着葛氏,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孙姨娘尤想着要巴结,忙起身追出去相送。
看她们走远,柳棠华在椅子上笑得东倒西歪,“姐姐,你看她们,笑死人了。”
柳舜华看着活生生的妹妹,就这么站在眼前。
梦里都不敢梦的场景,再次出现,不觉又红了眼眶。
她敛了情绪,笑着问:“那你可还觉得委屈?”
柳棠华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笑道:“自然不委屈。姐姐今日好生厉害,竟然说得叔母都答不上来。姐姐这些说辞,是跟谁学的,我也要拜师去。”
柳舜华手中杯盏微微晃动。
上辈子她是有些小聪明,可却缺少智慧。
在家时她凡事都靠着爹爹还有哥哥,并未受过什么挫败,也未曾体会过人情冷暖。
嫁入相府后,不得贺玄晖喜欢,日子久了,府内那些人便想着磋磨自己。
她也曾气急败坏地反抗,可每次都不得其法,白白受气。
她吃尽了哑巴亏,束手无策,便自暴自弃。
直到遇见贺玄度。
贺玄度虽是相府二公子,在相府处境却同她一样,也有些微妙。
大约是同病相怜,都是相府边缘人。这样不染世俗的人物,却教会了她如何反抗。
贺玄度同她讲,世人所求,无非三点:钱,权,还有心。
但凡所求,皆是软肋。
钱和权,柳舜华还懂。可是心,她不懂。
贺玄度看着一脸懵懂的她,为她添了一杯茶:“比如你,想逃却不敢逃,不就是因为皇后娘娘,还有你的父兄。相府与皇权纠葛,他们不会允许你离开。你若只是你,大可与兄长和离。可若是皇后娘娘的姐姐与相府长子和离,朝中那些大臣难免会多想,相府不想看到这些。所以,你不敢与相府为敌。你不求财不求权,不就是为了心中那至亲之情。”
他声音渺远:“倘若有天,你狠心舍了这份情,他们又能奈你何?”
柳舜华自然不可能舍弃亲情,不过反复品味着贺玄度的话后,她到底开窍了。
世人行为虽千差万别,可总有其真实意图,只要参透这点,诸事便宜。
她想到府内那些不开眼的下人。
他们不也是拿捏了她的软肋,知晓她抹不开脸面,又无人可依,才敢苛待与她。
他们如此落井下石,撇开相府夫人的默许,更多的是想看着那些他们曾经需要仰望的人,跌落到谷底,来满足他们那一颗扭曲的心,以此获得快感。
想通这点,柳舜华在相府的日子便没那么难了。
每遇下人刻薄,她便拉下脸面,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据理力争,把事吵到明面上来。
她也不怕闹大,左右她是相府长媳,要丢也是丢他们相府的脸面。
如此几次下来,相府夫人气得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她种种行径还是传到了贺玄度的耳中。
她以为,贺玄度那样清冷孤傲之人,多少会对她有所不齿。
岂料再次相见,贺玄度只是轻轻一笑,说了句“孺子可教。”
……
柳棠华见柳舜华有些出神,忍不住晃动着她的手臂,轻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柳舜华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就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又起了个大早,有些乏了。”
柳棠华松了一口气,圆圆的脸上瞬间笑成一朵花:“那便好,我还以为姐姐给叔母气到了呢。”
柳舜华伸手捏捏她的脸:“她们那些人算什么,姐姐只要你好好的。”
柳棠华乖巧点了点头,“姐姐既然乏了,可要好好休息。”
入夜,芳草整理好床铺已经去休息了,柳舜华却毫无倦意。
清辉满地,窗台上芍药香梦正酣,柳舜华失神地望着遥挂天际的新月。
她想不明白,贺玄度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不过比起这个,她最担心的,还是相府是否会走上弑君的道路。
她深知无论相府是否成功,贺玄度都不会有好结果。
若是成功,好处自然落在贺玄晖头上。
若是失败,贺玄度必受牵连。
这辈子,贺玄度若想免于受到波及,除非与相府做好切割。
可他是相府嫡子,与相府的关系,怎能说断就断。
柳舜华思来想去,也只有贺玄度离开长安城,远走高飞,才有可能避免。
若是上辈子的贺玄度,但凡双腿正常,他多半会有如此抉择。
可如今的贺玄度……
柳舜华拿不准,何况,他们并无什么交情。
想到如今的贺玄度,柳舜华拉过被子蒙住头,她实在不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