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协定》赵生财

11、意外短信和抢车

　　“林先生，你昨晚没去做教学么？”徐安年第二天中午赶在演奏前到了年年有馆，貌似随意地跟林端聊起来，“我听老咸说你们一起去喝酒了。”
　　昨晚老咸只回了一句二条把你老底透光了。
　　徐安年就怕这个。他的底儿可太多了，就冲着他这特殊的取向，再加上本质有点迷糊的性格，从大学到现在真就干过不少丢脸的事。二条要是去年年有馆说书，能说一年都不重样，就说徐安年当基佬的二三事。
　　虽说林端不是八卦的人，徐安年平时也不藏着掖着，但二条那人有点自来熟，有时为了套近乎就喜欢讲八卦，碰上了林端又叠加一个想搞事的buff，那更是什么都夸大了说，保不齐就把他形象全破坏了。他不太在意明着来的偏见和背地里的流言，但不代表不要脸。
　　林端刚进门还没坐下，就被徐安年逮到。这人明明是个多财善贾的老江湖，但脱离了生意就十分沉不住气，像个愣头青。
　　林端笑了下，边走边说：“对，难得歇一晚，就跟着去玩一玩。”
　　林端走的有点快，徐安年也迈开步子在后边跟着：“……我那帮朋友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特不靠谱，你可别听他们搬弄是非啊。”
　　“什么是非？是gay非gay小游戏么？”林端又笑的眯了眼，跟那天在台上一样。
　　如果二条只说了这个其实还算好的，顶多对林先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在背后编排人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几个大老爷们儿凑一块儿这么八卦也有点不好看。
　　“……那就是闹着玩的，你别介意啊。”徐安年低头挠了挠脸。
　　“没事儿，没那么小气。”林端突然停下，回头喊他：“徐老板。”
　　“啊？”徐安年抬头。
　　“你要跟着我到厕所么？”
　　徐安年才发现两人已经停在洗手间门前：“啊不好意思，没注意……你去吧。”说完猛地转身就要走，结果差点碰到端盘子的员工。员工惊呼一声，关怀老板小心点，徐安年又是道歉然后低着头走掉了。
　　林端看他走远了才摇了摇头走进洗手间，说他愣头青还真没冤枉他。
　　林端其实就是想洗把脸清醒一下，这会儿困意浓厚整个人都很没精神。他昨晚睡的有点晚，上午在培训机构上完课本来有时间午睡一下，但林小燕打来电话说在医院忘带身份证，姐夫又值班走不开，只能他跑着送一趟，一下就把午休时间折腾没了。
　　林端用手接了一捧水，还没扑到脸上，就听见手机叮叮咚咚连着进了好几条短信。一般没谁会给他发短信，运营商和银行一次最多也就一两条。林端有点不好的预感，就直接就着那捧水洗了个手，抽了张纸草草擦干，点开手机。
　　这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了大段大段全是骂人的话，还骂的很难听。林端毫无头绪，一时想不出这人能是谁。
　　他这么些年混的不算干净，但很少跟人结这么不明不白的仇，他有仇当场就结算了，背地里搞事的基本没有。他只好逼迫自己把那些充斥着长辈跟生殖器官的信息逐字逐句看了遍，企图提取出一些关键信息。
　　结果就是把自己膈应完了也没看出什么来，只有一些“跟你没完”、“你等着”之类表示还有下文的狠话，把刚打趣徐安年攒下的那点好心情都破坏了。
　　看来这位声称要给他当爹的人也不想暴露自己，就想恶心他一顿。
　　林端想了想，把洗手间大门锁上，然后回拨了过去。
　　刚响一声就被掐了。林端很烦躁的洗了个脸，因为不知道对面是谁，就算想防备也无从下手。他现在的工作场所，有两个电话和地址都是对外公开的，虽然现在暂时还没受影响，但那人有他手机号，假如真想搞事，迟早会查上来闹事。年年有馆还是个小网红店，真要闹起来那是牵连甚广。
　　还没想好怎么办，洗手间门就被人敲了问，他只好回了一句就打开门出去了，又恢复了笑脸。
　　因为心里压着这个事，今天演奏就有点心不在焉的，几次有女大学生跟他搭话他都反应了一会儿才接上。反应不过来也没事，就先笑着应对一下。他笑的很熟练，亲和清爽的笑容会把眉眼间的冷漠和嘴角的邪气都掩盖掉。
　　但没人了，脸被钢琴挡着的时候，他就压着眼皮，睫毛向下遮着眼睛，嘴唇抿着，嘴上那点红色的疤痕像一个警告色。
　　可能是这段时间过得太顺了，生活总要给他找点不痛快。等到快下班，他也没跟两边的老板预报风险，经济条件不允许，他离解放还差大约三十万，要是工作没了可就完蛋。在他认识的这圈体面人里可能没人瞧得起三十万，甚至他自己看上去也不太像缺三十万的人。但他上的三个班都是骑共享单车去，每天花在骑车上的时间都有快两个小时，为了省晚餐钱还经常会在下班后多留一个小时，跟年年有馆的员工一起吃员工餐。
　　年年有馆的员工都知道他挺拼的，徐老板知道的更多一些。
　　林端把钢琴收起来，用防尘布盖上，准备撤了。本来今天还想蹭一下员工餐，但是实在没心情。正往外走着，路过一张桌子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拉住了。轻轻地不是很用力，林端下意识想挣开但抬头看到人就愣住了。
　　“雨莲姐？”
　　“叫什么姐，这么快就要跟我撇清关系了？”穿着修身吊带裙，烫着大卷发的女人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女，脸上看不出年龄。
　　林端看一桌上还有另外两个穿着非常时尚的女人在打量他，就很给面子地改了口：“雨莲，你怎么来了？”
　　“你先过来坐。”雨莲一直没放开他的手，这时候更是自己往里挪了挪，想把他拉到凳子上。
　　林端任她扯着，但没坐下：“不坐了，我一会儿还得赶着去干活儿呢，陪不了你啊。”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哄着的，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语气。说完下意识先往收银台的方向看了眼，徐安年正在那低头不知道捣鼓啥。
　　“不耽误，你要走了就说，能陪会儿是会儿。”雨莲虽然嘴上很体贴，但肢体很强势，一直拉着人不放，好像怕他跑了。
　　“雨莲，你贴这么紧人家都在看你呢。”
　　“是啊是啊，感觉好多情敌。”
　　两个姐妹这么说，雨莲不光不放手，反而开心地呵呵笑起来给他介绍：“这位是你丽姐，秋姐，她俩知道你。”
　　“丽姐，秋姐。”之前见过就是知道他怎么回事儿，也就不用多说了。林端这会儿有点为难，只想应付完走人，但又不能得罪人，怎么令人脑壳疼的事儿都一块儿上来了。
　　两个姐姐还在开玩笑。
　　“怎么叫我们都叫姐，叫你就叫雨莲啊。”
　　“对啊，我们也要叫名字，别把我们叫老了。”
　　“两位姐姐别打趣我了。”林端还站着跟她们说话：“我脸皮薄，再说就钻地下去了。”
　　“我靠这么纯情的吗，我的小心脏顶不住。”
　　“雨莲你吃这么好，怎么以前不带出来跟我们玩。”
　　雨莲越笑越甜： “我们林端是正经人，不喜欢被你们玩。”
　　一个姐姐夸张地看着她：“啥叫被我们玩，我们哪有你会玩。”
　　眼看话题就要朝危险的方向发展，林端赶紧打断：“雨莲，你最近不是在成都么，怎么来上海了？”
　　“准备回来过年的，正好在网上看到这家餐厅的照片，觉得像你，就来看看，结果真是你。”
　　其实雨莲给他发过几次微信，他都是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但网络时代真是不得了，一点隐私都没有，什么前情旧债都找上门了。
　　“这家餐厅还不错，老板我认识，你们一会儿要是在这儿吃晚餐的话，我去给你们要个折扣吧。”其实这群阔太太哪里瞧得上你这点三瓜两枣，但他还是说了，也没说请客，就是摆明一个态度。
　　见面坐着聊聊没事，但不示好，不再续前缘了。
　　雨莲这女人看着御姐但其实非常骄纵，听他这么说就一下扯住他胳膊：“你别去，我不要什么折扣就想你陪我坐会儿。”
　　林端笑了笑：“那这次就免费陪你一会儿，时间到了就得走了。”她故意留出一个不宽的座位，让林端只能挨着她坐下。
　　雨莲听了装作生气的样子推了他一把，另外两个姐姐却嚷起来。
　　“那收费的怎么算啊？说来听听看我付不付得起。”
　　“对啊，价格合适的话我也买来玩玩哈哈哈！”
　　“也不是很贵，每小时两百八。”林端笑着把当初给徐安年的价报了，拿起茶壶轮流给人倒水。
　　“我去那真不贵啊，我先来个包月的！”
　　“我包年！别跟我抢。”
　　几个姐姐又围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说话，不时爆发出阵阵嚣张的笑声。林端则是一直好脾气的随她们闹，时不时附和两句，看上去十分融入。他在这群女人中间，似乎比在面对男人时更加放松。虽然一直被闹着，但他肢体舒展，语气随意，始终透着一股游刃有余。
　　林端在这片娇俏的欢声笑语中抽空又看了眼收银台，徐安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郭洋一个人不停招呼着进门的顾客。
　　时间差不多了，林端站起来跟她们约了一堆以后一起喝酒、一起玩什么的，才脱身。走的时候到前台跟郭洋打了声招呼，以为郭洋会问一些是不是前女友之类的问题来八卦一下，心里还准备好了说辞。但是郭洋啥也没问。
　　林端从后门出来，发现徐安年又站在垃圾桶旁边抽烟，似乎还在发呆，没发现他。今天没什么风，傍晚橙黄色的暖光翻过围墙，铺盖在他的侧脸上，整个人很柔和，也显得有点落寞。
　　“徐老板。”林端走过去喊他。
　　“林先生！”徐安年抬头看到他，表情竟然有点着急，一下打破了刚才的氛围：“你共享单车被扫走了。”
　　“啊？”林端愣了下，这片都是住宅区和胡同，一般把单车停在后门不会被别人发现，怎么也被扫走了。林端笑着说：“没事儿，我去外边街上再扫一辆。”
　　徐安年还是那副操心的样子：“还不一定能找着，外边写字楼下班的人这会儿可能都把车骑到地铁口去了。”
　　“应该找的到，大不了多转转。”林端抬腿往外走。
　　徐安年刚好把烟抽完：“哎等会儿，我跟你一起走，我顺路回家。”然后也没抬手，不知怎么的两个手指一弹，就把烟蒂弹进了垃圾桶。
　　两个人本来并着肩走着聊着，林端说他挺赶时间，两人步伐就都有点快。到街上人多了，就变成一前一后，徐安年在前边，林端在后边跟着，没人再开口说话，但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不显得尴尬。
　　明明他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林端莫名觉得他心情有点低落，不知道是不是看见自己跟女人混在一起心里不好受。但徐安年刚什么也没问，本来朋友之间正常聊天可以问一下，这么明显的回避话题反而刻意。
　　他跟郭洋不愧是师出同门，衣钵相传，在人际关系上两人用的都是同一把尺。
　　林端本来应该很喜欢这种尺度，但此刻却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两人走了三四分钟都没见到一辆共享单车，路上倒是有不少人骑着往地铁口的方向赶，两人只好继续往前走。
　　林端正打算主动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他出声了。
　　“其实……”
　　林端提了口气等着他。
　　“其实我刚看到把你车扫走那人了，嘿嘿。”
　　莫名其妙，林端心里冒出这几个字，看到他傻嘿嘿的笑着不知道说啥好。看来情绪低落是错觉。
　　“看到就看到，笑什么？”林端语气挺无奈的。
　　“我刚看那小子要扫你车的时候，还想拦一下，结果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被他怼了一顿，骂的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大脾气。”
　　林端也笑了：“那是共享单车，你拦着干什么？”
　　“也不是拦着，就是想先交涉一下么。那会儿外边儿还挺多共享单车的，想跟他商量到巷子口骑一辆，免得你下班了没得骑了。哎，你咋不自己买一辆单车呢？”
　　“买过，我都被偷两辆了，报警也没啥用，就不想再买了。”
　　“诶？”徐安年突然往一个方向一指：“那儿有一辆共享单车！”
　　不远的绿化带边停了一辆黄色的单车，林端也看到了，还看到有个背着电脑包的上班族从对面的便利店走出来，也在朝那辆单车走过去，距离比他们还近七八米。
　　徐安年拔腿就跑。
　　林端愣了下，赶紧出声喊他：“等会儿等会儿！徐老板！”
　　眼看那上班族差点就要够到了，就见突然冲出一个寸头西装男抢在他前头，像按头猪一样把单车按住。
　　上班族被这架势吓的往后一跳：“我靠，抢劫！？”
　　“对不住啊哥们儿，我这儿挺着急的。”徐安年对着他抱歉一笑，然后转头招呼林端：“林先生快来！”
　　那上班族就嚷起来了：“着急也不行啊这我自己的单车啊！”
　　“啊？”徐安年愣了。
　　上班族上去扒拉他说：“这么大眼睛白长了，你仔细看看。”
　　徐安年把手放开站远一步看了看，感觉外观上没什么区别，但是轮胎上有锁。
　　这下尴尬了，徐安年赶紧给人家道歉：“不好意思兄弟，我没骑过这玩意对它不熟悉，实在不好意思啊。”
　　上班族也不计较地一挥手：“哎没事儿，你们不是急么，那店后边儿有一辆，去骑那辆吧。”
　　徐安年顺着他说的一看，果然便利店隔壁巷子里还有一辆，又赶紧跑过去，嘴上还对上班族哎谢谢啊不好意思的，像逮什么会跑的东西一样逮住单车又喊林端：“林先生这儿有一辆！”
　　徐安年一顿忙活，回头一看才发现林端在一旁单手捂着脸，站着没动。
　　“林先生？”
　　林端没有说话，用捂着脸的那只手狠狠搓了搓，然后才抬起被搓的有点红的脸朝他走过去，低着头沉默地拿出手机扫码，把挎包放进篮子里，然后一脚跨坐在车上，脚也搭了上去，但就这么踩着没走。
　　“咋了？”徐安年看他不紧不慢的，都替他着急：“你不是赶时间么，咋还不踩？”
　　林端突然俯下身，两个手肘交叉着垫在车把上，头埋下去，肩膀一抖一抖的，鼻子里还发出阵阵闷笑。
　　徐安年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尴尬，抬手抓了抓脸，但也不知道说啥，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想等他笑完了再说话。
　　结果林端笑了得有十几秒没停。
　　徐安年忍不住了：“你就笑吧，我这都是为了谁呀？你要笑怎么不一开始就笑啊，还绷了半天。你这会儿笑我都没法给自己圆场了。”说着说着还埋怨起来了。
　　“怨我怨我。”林端终于抬头，眼睛弯弯的，声音还是笑的：“我刚才喊你了，你听见了么？”
　　“啊？没听着啊，那会儿着急了。”听着了也不至于犯这么大蠢。
　　林端又埋头下去笑。
　　徐安年只好又等了一会儿，看他笑的差不多了才说：“林先生你赶紧走吧，不是赶时间么？”
　　林端有点吃力的直起身子，然后用力抿了抿嘴，整理了下表情说：“那我走了？”
　　“行，注意安全啊。”
　　“嗯，谢谢你帮我抢的车。”说完一脚踩着就走了。
　　徐安年目送他，隐约还能看到他的侧脸是笑着的，估计是被他自己刚才讲的话又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