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无量》一时瑜亮

5、治病（二）

　　小鹊深吸一口气，蕴在喉间，然后努力想象这口气轻者上升脑海，重者下沉丹田。
　　这是贺迎潮告诉她的，叔公的书上说，这样做可以炼体，即使人身强体壮，去除病患之忧。
　　三个回合后，一股草木清香涌入鼻尖。
　　小鹊惊讶地推门出去，见到许多人在院里进出，搬进许多花草，因此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泥土。
　　春朝在其中，看上去是主管，不停指挥花草的去留和摆放。
　　她向小鹊解释：“这是少主吩咐的，他说多些草木有利于您修身养性。”
　　小鹊点点头，确实感到惊喜，观无量堡总是很沉闷，花草则让一切变得生动鲜明。她十分喜欢檐下几株吊兰和珠帘一样垂落的柔软花枝，它们共同组成了一片绿荫，风移影动。
　　她忍不住感叹：“这里养几只鸟雀，鸣叫其中，一定有趣。”
　　每日面见叔公的时间到了，小鹊不舍地在院中转了几圈，春朝这时告诉她：“今日少主有些杂事，他请您自己去面见叔公。”
　　小鹊谨记规矩，顺着先前的路线走向东院。前三日，贺迎潮都带着她从这条路去面见叔公，汇报自己炼体的成果，二人一路上多了些话，小鹊得以将观无量堡的布局弄得更清楚。
　　冷湖是全堡的中心，祭祀圣地，非有要事不得靠近；东院是叔公住的地方，他老人家追求宁静修身，不得打扰；北院是后院，女眷住所，不便打扰；西院是粮仓和杂物，打扰也没有意思。
　　今日四个弟子依旧在大清早洒扫，那个格外清瘦的弟子见贺迎潮不在，竟然又挡在小鹊身前，一开口就是：“练的怎么样了？”
　　小鹊已经能够纯熟地学习贺迎潮傲慢的样子，她冷冷地回复：“与你无关。”内心却因为这些人知道她在炼体而奇怪。
　　清瘦弟子似乎仍能一眼看穿她的外强中干，于是又露出莫名的笑容。
　　昏暗的房间里，真人像前三天一样，问道：“炼体时有没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也没有。小鹊觉得这样回答不好，于是迟疑着说：“似乎……呼吸更畅快，身体更轻盈了。”
　　“不对！”真人大叫一声，有些恼火地挠挠脑袋，半边歪脸上的眼睛更加外凸，他怀疑地来回打量小鹊，似乎觉得她在说谎：“你没有在胸口处感觉到一团白色的火吗？”
　　小鹊有些害怕，但诚实地表示：“没有。”
　　真人气哼哼地站起来，猛的向外走去，小鹊这时发现他的左腿还有一点跛。
　　真人来到门外的石像后，在小鹊惊讶的目光里，把手伸进了石像背后的一个孔洞里。
　　前两天，小鹊想要观察那些孔洞，被一个方脸粗眉的弟子拦住，他恶狠狠地看着小鹊，似乎怀疑她要偷东西。
　　小鹊走出门去，来到真人身边，真人伸出手，拿出一片暗红色的东西，递给小鹊。小鹊接过，觉得手感很像某种柔韧的植物干枯了，皱巴巴的，没有一丝水分。
　　“把这个每天泡在水里喝一点，配合炼体，”他张大嗓门，强调：“这是神药！法术印记可以轻松让你无声无息的死掉，你以为我是吓唬你？从今天开始勤加炼体，不得怠慢！”
　　“后生愚笨，并非故意怠慢。真人一片拳拳之心，后生受之有愧，今后一定更加勤奋。”
　　叩清真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收敛了神色：“今天先下去。把贺迎潮给我找来！”
　　小鹊产生了一点愧疚：“他已经做了很多事了。”
　　叩清真人脸色一变，又张大嗓门：“把他找来！这个小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关心，欠收拾！”
　　小鹊沮丧地离开东院，默默走回房屋，在院门口，她忽然抬头，看到贺迎潮正站在那里。
　　他左手牵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右手提着一个鸟笼，笼里两只绿背桃脸的鹦鹉，正上下蹦跳，啼鸣不止。
　　贺迎潮对着小鹊微微一笑，举起鸟笼：“我想你会喜欢。”
　　小鹊更加愧疚，几乎说不出话。贺迎潮注意到她的神色，主动询问：“怎么了？”
　　“叔公喊你过去，”小鹊补充：“应该是去挨骂。”
　　贺迎潮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是大事。”然后递过鸟笼，和小鹊商讨了几句，似乎更关心鹦鹉的生活。
　　小鹊将鸟笼挂在檐下，一开窗就能看到。其中一只鹦鹉立在高架上，神气地左顾右盼，似乎对环境很是满意。
　　“抱歉，”小鹊突然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但是我已经非常努力地尝试了。”
　　让小鹊惊讶的是，鹦鹉在听到少女的低语后，突然在笼里不停扑扇翅膀，张开小巧的鸟喙，吐出一串人言：“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小鹊先是愣住，然后十分尴尬，最后忍不住想要笑出声。鹦鹉聪明地察觉到这个愚蠢人类的情绪，更加得意，高高地啼叫起来：“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小鹊心情好转了一些，她拿出那“神药”仔细观察，只见一小片暗红的切片，不知是什么东西，或许是她的错觉，好像尚有余温。
　　小鹊找来小刀，切下一片放进水杯。她仰头喝水，不防那干枯的切片竟在沾水后变作一小块滑溜溜的东西，顺着嘴巴一下滑进喉咙。
　　小鹊抚摸喉咙，觉得隐隐发热，她连忙原地坐下。这一次，花木清香被她衔进口中，吞入喉间。
　　轻者上涌入脑海，重者下沉到胸口，一番圜转后转入下腹。
　　无师自通的，小鹊叩齿、吞津，一切顺其自然，她坐着入睡了。
　　小鹊看到了一个少女，她身形灵动，穿着练功的劲衣，不停地做出双掌上推、蹲坐和单腿站立的姿态。
　　一种熟悉感挥之不去，小鹊仔细观察，突然发现对方练的正是真人传授的那套法门。在书本上，那只是一张张呆立的人像，小鹊这时才发现每个动作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动起来行云流水，非常美观。
　　少女打完一套动作，缓缓坐下来，双手捏诀，小鹊敏锐地听到了三下叩齿、三下吞津，然后是呼吸吐纳之法。
　　她终于明白熟悉感从何而来，这少女正是她自己，她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完了整套法门的练习，这真是奇妙。
　　原地坐着的少女先是喉间发亮，然后脑海、胸口、下腹也开始发出微弱的白光。
　　小鹊看到了“火”，她那么美丽迷人，发出月光一样的颜色。她其实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火焰，但她确实在燃烧，小鹊更愿意把她形容为一个四面生出火苗的太阳，她感到一阵母亲般的温暖柔和。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强身健体之法，小鹊知道她是一种更加迷人和强大的力量。她义无反顾地沉迷其中，痴迷地盯着那个美丽的太阳。
　　一片巨大的阴影吞吃掉了一切，小鹊的美梦就此结束。
　　那是一双巨大的石手，从天而降，把少女锤得血花四溅，如同拍死一只吸饱人血的蚊子，于是恶毒的血液沾染了半面墙。
　　小鹊缓缓抬起头，那是真人门外巨大的石像，捂着嘴巴和眼睛的四只手已经垂下，于是石像张开嘴大喊，眼里流出了银白色的铁水。
　　只有中间的脑袋仍被捂着双耳，似乎不堪两侧脑袋的吵闹。
　　“小偷！恶魔！你会遭报应的！”
　　脑袋的嘴巴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四只手狂乱地四处挥舞。碍于只有上半身不能随意行动，石像更加狂躁，用六只眼睛一齐恶狠狠看着小鹊，愤怒不已：“你这个恶魔！”
　　小鹊产生了一种不妙之感，她看向石像的胸口，在心里默默计算叩清真人拿出“神药”的孔洞位置。
　　那里恰好是石像心脏。
　　“小偷！还我！还我！”
　　一阵呕意上涌，小鹊向前倒去，同时从梦中清醒。她十分确定，那声让她还回去的尖叫，不是来自梦里，而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