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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强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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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职这么多年,若只凭你只言片语,就相信了一切都是你所为,那我这顶乌纱帽不带也罢。”薛俨道。
茱萸抬头看着他,终是瘪嘴忍不住痛哭起来。
洛行孤告诉她可以让她带走薛琼,只是如今南衙查到这里,事情败露也是早晚的事。他们是务必要团结在一起的人,既然她要放出薛琼,也要为她的选择复出一定的代价。
“一切只是局中一环罢了,若茱萸小姐能全身而退,来日便能欢聚一堂,谈论过往,谋划将来。”
一切只差最后那层遮羞布,不管洛行孤是好心还是有什么让她定罪的心思,她也不怕,粉身碎骨之痛尚且尝过,再有什么挫折也只管踏过就好了。
这些年来,她独自一人,咽下了很多苦水,学会了自得其乐,在遇到师兄,扁豆黄豆之前,好像还不曾有人关切过她,问问她累不累。
茱萸不想成为被人推来推去的那一个,她从来自己走,可现在,竟也不能自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幸运一点,茱萸浑身颤抖,哭到不能自已。
阴暗的牢房,潮湿道衣服都能拧出水,还时不时会爬出来老鼠,她第一次感到害怕。
薛俨的手停在门锁上,终是打开了门,他想把眼前的人抱在怀里,不管是小乞丐小六还是现在的茱萸。
她们是同一个人。
他停在她面前,近得能看见她脸上徐徐淌下的泪珠。
“我相信你,是因为我了解你,知道你什么时候在撒谎,什么时候在——强撑。”
茱萸哽咽道:“你那算什么了解,刁蛮,粗鲁,什么不端庄,那是我吗?”
看着她又一噎一噎地抽泣,薛俨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薛琼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说的是你。”
茱萸深吸一口气,伸手环抱住薛俨,俯身埋进他怀里,狠狠在他身上上下擦了一通鼻涕,得意地抬起头。
薛俨却面色不变,她不满意,问道:“不嫌弃?”
薛俨摇头,“不嫌弃。”
“一开始我的确觉得你刁蛮,乖张,很让人讨厌,可是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薛俨垂眸,“我不会撒谎,也不会说煽情的文字,我为人冷漠自持,行事狠辣果决,你会不会讨厌我。”
茱萸愣了一下,而后佯装深思道:“以前是很讨厌,现在不讨厌了,此时此刻,一点也不讨厌。”
她转而变得沉默:“我欠了很多话没有跟大人你说过,我也知道大人你都能看出来。”
“承认这一切非我所愿,但,我也没有办法。”
薛俨蹙眉:“你是为了薛琼。”
茱萸低头看着鞋尖,若有所思道:“我听闻大人您的表字是同风,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那是你父母对你高飞的期许。”
“我是秋日生的,茱萸为珍,重要又迎风,那是我父母对我的期许。”她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头顶,有积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整个藏剑山庄,爹娘视我为掌心珍宝,放任我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当时整个武盟都知道藏剑山庄有一个被宠上天的女儿,爹娘如是,师兄亦如是,他们都放任我,保护我。我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都是师兄帮我兜得底。”
“在我看到薛琼第一眼,跟她交谈时,我就能看到从前的我。”
茱萸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后面那个人就死了。”
“茱萸。”薛俨第一次叫她真实的名字,他的心沉重无比,“我想知道在你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如果我能帮你——”
“你能帮我。”茱萸抬起头,她的目光带着诚心,她是真切地说出这句话,“我想过让你帮我。”
“真的,薛大人,我不怕你砍我的脑袋。”
她的目光倏地冷下来,像是陷入深潭一般的回忆,凛声开口:“十年前,朝廷想要招安武盟。藏剑山庄作为武盟之首召集武盟成员于云梦山的太谷观商议,也是那一次封闭的道观里所有人喝得水中都被下了蒙汗药,通入毒气后,无一人幸存,且死相狰狞。”
“我藏剑山庄——就此亡灭。”
薛俨在她脸上看出肃穆,眉心一凝道:“那你......”
茱萸深吸一口气,“我向来行事乖张,不按常理,那日我是偷偷跟着我爹娘去的,他们在毒气中挣扎时发现了我,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我推了出去。我中了毒,浑浑噩噩中滚下了悬崖,我师兄发现我时,我身上已经有鹰隼来吃上面的腐肉了。”
“我浑身筋脉尽断,骨头也碎了,故而我没有内力。”她轻轻抬起眼。
薛俨瞳孔一颤,他想起自己之前一直好奇为何小六身有武功却毫无内力,原来是这个原因,断筋挫骨之痛,料他也难以撑过。
茱萸忽然笑了,而后摆摆手道:“大人你可别想心疼我,我还有事求你呢。”
她低下头,思虑一番,“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查完,洛行孤他们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我知道他肯定知道什么,而且我师兄还在他们手上。”
“我知道,”没等她说完,薛俨便开口,“我放你离开。”
在茱萸惊诧的目光中,他继续道:“反正,这里也拦不住你对么?你忘了之前带怜娘逃狱?”
茱萸露出一点点笑意:“大人,您还真是记性好。”
她话音刚落,原本关着的门轻轻晃开,就像鸟笼被打开,放鸟入自然。
“或许我能猜出几分洛行孤他们做此事的缘由是什么,”薛俨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一缕光斜斜地落在地上,映在墙面明亮一道。“你放心,我也会干系此案。”
“大人,”茱萸挠了挠鬓角的发丝,问道,“你查此案是因为您为人正派,想要查清真相,为人昭雪,还是仅仅是为了——小人?”
“为官数年我查过无数案子,每遇见一桩案子,我就告诉自己,如若不能查出真相,那些凶手就会逍遥法外,受害的人会白白冤死。那我便枉坐在这个位置上。”薛俨沉声道。
他不是没有遇见挫折,他少年时便开始跟着父亲办公务,而后独自一人,有人看他年轻为难他,给他使绊子。他为人冷硬,不善通人情,也因此吃过不少亏,可他不曾退缩。
“我的确是想查清此案,但,我也是为了你,你占一大部分。”
他转头看向茱萸,好像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坐在锁云楼人群中一边笑一边嗑瓜子的小乞丐,那时候他还不曾知道她身后的那些事。
那些笑意背后血淋淋的伤口。
“谢谢你,大人。”茱萸抬起眼看着他,绽放一个微笑,薛俨的样貌好像经过她的瞳孔印在了心里。
“还未恭喜大人升职。”她轻轻作了一揖。
薛俨看她,轻飘飘吐出一句:“以后再恭喜也不迟。”
两人一起走出牢房,茱萸正准备离开,却被薛俨叫住。
“等等,”薛俨道,“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茱萸有些好奇,眼睛眨了眨,“银子就不用了吧......”
“你想得美。”薛俨淡淡道。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递给茱萸,道:“你的刀,归还原主。”
“我的短刀!”茱萸一脸惊喜,把刀放在手里左看右看,在抚摸剑柄时忽然注意到上面多了一个亮晶晶的配饰。
她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那像是剑穗,上面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红色花朵,茱萸将其对着光一看,眼睛即刻亮起来:
“是石榴花?”
薛俨静静看着她,唇边露出一个笑涡。
“很配你的短刀。”
茱萸高兴之余,有些好奇:“大人怎么知道我喜欢石榴花?”
薛俨道:“听你的梦话,梦中都在说着石榴花。”
“这个式样不好雕啊。”茱萸沾沾自喜。
薛俨补充道:“物归原主,刀在你手中,我也算放心了。”
茱萸摆弄着手里的石榴花剑穗,向前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她回过头,在二人目光相撞时薛俨面色一动。
茱萸收好短刀,郑重其事道:“大人,若此事能了,若我们还能再见,我会回礼的。”
薛俨微微拧起眉心,他摩挲着指节,良久轻轻点头。
天逐渐寒了起来,屋檐上悄悄结起了冰,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预示着冬日的到来。
薛俨正在案前处理公务,这些日子旁边一直放着一卷有关十年前云梦山还有武盟的书卷,时不时翻开看看。
之前将秦月送回来时他使了个心眼,顺手查了查秦大人在任吏部尚书之前在江州的事,顺带着竟然查到了多年前林家贪污一案,一连串揪出来不少人。
薛俨抬起眼,呼出一口白气。
“大人,”甄行上前,他搓了搓手,接着开口道,“属下这段时间过问了几个人,总算得知了蛛丝马迹!”
薛俨闻言立马抬起眼睛,咽了口浓茶,凛声道:“是吗?”
甄行很是激动,当年这件事给武盟带来了很大震撼,但寻常百姓家却分毫不只,且朝堂有意遮掩,他费了不少心力才查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