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泽》此日宜见星

2、不相识

　　在慈圣寺长大的日子里，虽然太后会严格要求她的言行举止，却很少在她面前提起皇宫的往事，唯独有几次例外便是关于她的哥哥，当今的太子殿下。
　　偶尔太后也会停下诵经看着她，叹息一般地说道：“不知道太子现在长得多高了。”
　　太后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上阳柳氏，在她年轻时柔淑通礼的名声便传遍了京城，甫一进宫便登上了后位，母仪天下十余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始终没有诞下皇子，两个女儿也早早夭折，先帝不忍其伤心便从后宫抱养来了当今的圣上。
　　待到圣上成年，太后更将自己的亲侄女许配给了圣上。这位太后的亲侄女便是故去的先皇后，陆浸瑄的亲生母亲孝懿柳皇后。柳皇后与圣上恩爱有加，先后诞下了二子一女，皇长子陆昭乾、四公主陆浸瑄与皇五子陆昭攸，只不过诞下皇五子之后便因体弱多病故去了，圣上从此再未立过后。
　　这些都是陆浸瑄从教习嬷嬷口中得知的，她已经记不清母亲的容貌了，母亲亡故时她才三岁，只依稀记得母亲抚摸着她的脸颊发出轻柔的吟唱声，她常在这吟唱声中缓缓睡去。
　　既然不能问太后与圣上之间的龃龉，那便只能多问问她的兄弟们了，教习嬷嬷虽然也避讳着鲜少正面回答，但她也能从这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她的长兄：宽厚温和，谨慎守礼。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认出了她却不肯想见……
　　陆浸瑄有些失落，冷不丁被身后人一推，芳嬷嬷把她护在身后才发现后面不知何时来了浩浩荡荡一队人，刚刚伸手推她的便是中间为首几人的仆从。
　　“堵在门口磨蹭什么？”玉冠锦袍的小公子满脸不耐烦，目光甚至不屑于瞟向避于一旁的一主一仆二人。
　　芳嬷嬷见小厮敢推搡陆浸瑄，面上有些不忿，刚想要开口理论就听见小公子身侧有人笑着调侃道：“五殿下还真是性急，远远地就瞧着楼上的太子殿下了，莫不是急着与太子殿下谈心？”
　　小公子立刻就急了，却掠过调侃之人向他身后喊道：“戚焕颐！管好你弟弟！”
　　戚焕颐亦是笑着的，抬手轻轻敲了敲他弟弟的头方才认错道：“焕白年少无知，看见实话便忍不住要说，还请五殿下多多包容。”
　　戚焕白这次笑得更加放肆了。
　　五殿下佯怒：“迟早要治你们的罪！走走走先进去，不然待会大哥真的来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笑着答道：“遵命。”
　　陆浸瑄立在一旁细细打量着这三人，为首之人被称为五殿下，年纪瞧着最小，一看便知娇生惯养出来的富态，想来应该是她的亲弟弟陆昭攸。身后的兄弟二人皆着绯色的锦袍，长身玉立仪态从容，想来也是哪个世家的公子们。
　　戚焕颐似乎感受到了一旁看起来单薄伶仃的小姑娘的目光，她整个人被一个年迈的老嬷嬷护在身后，灯火绰约之中，眼睛却瞧着分外明亮，他习惯性地报以一笑：“借过。”
　　陆浸瑄还未来得及反应，这一行人已匆匆进楼了。
　　无奈她也只好对着背影笑了笑：“嬷嬷，咱们也进去吧，尝尝这天下第一楼的美味。”
　　芳嬷嬷显然也认出了来者何人，她心中百感交集，于是勉强应答，门口的小厮按照她的要求将主仆二人领上了二楼的一间包厢。
　　包厢里的装饰与楼外极尽奢侈的装潢不同，多了些沉稳的庄严雅致，屏风横隔，妙韵墨竹层次横错，隐私性极好。
　　直到此时芳嬷嬷才敢开口：“殿下，方才门口那便是五殿下了。”
　　“听出来了，性子乖张傲慢，比不得一点太子殿下，难怪教习嬷嬷不愿意与我多说他。”
　　“教习嬷嬷并不来自京城，是太后娘娘特意从行宫下懿旨召来的，太子殿下监国有方，所以多少会知道一些，至于五殿下久居深宫，不是不愿提，而是实在不知罢了。”
　　陆浸瑄若有所思：“原是这样，还以为父皇对我多少有些挂念，特意从宫中派来的教习嬷嬷呢。”
　　其实她早已有些看开了，不过是随口一句感叹，芳嬷嬷却有些急了：“殿下，您既已回宫有许多话便万万不能再说了，于您、于太后都不是什么好事。”
　　陆浸瑄看着芳嬷嬷煞有其事的模样，心思一动，想着四下无人便大胆地开口了：“嬷嬷，父皇与皇祖母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话一出芳嬷嬷脸色骤变，立刻跪下行了大礼：“殿下！您年纪尚小，太后娘娘早有吩咐不许旁人提及此事，您还是不要多问了。”
　　陆浸瑄还想再撒娇讨巧一下：“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我听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不好？嬷嬷你就告诉我吧。”
　　芳嬷嬷的头愈发低了下去：“还请殿下别为难我这把老骨头了。”
　　陆浸瑄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再勉强，将她扶了起来：“好了好了我不问这个了，再不为难你了。”
　　芳嬷嬷叹了一口气，脸色依旧没有松懈，一直到各色菜肴布好了也不见好转，陆浸瑄看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个人难免也有些索然无味，于是只好再次挑起了话头：“那今日跟在五弟身后的兄弟二人是谁？”
　　芳嬷嬷似乎没想起来，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五殿下身上，于是陆浸瑄只好再次提醒道：“应当是姓戚。”
　　芳嬷嬷此刻才恍然大悟道：“那便是对面戚家的子弟了，能得到五殿下的青睐，想来是戚帅的嫡子一系。”
　　陆浸瑄噢了一声也不再追问，她点的菜并不算多，对楼下戏台上的莺声燕语也并不感兴趣，略略瞥了几眼沉浸其中的各色人群之后便准备回去了。
　　出了宝红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整个京城却亮了起来，临街的小铺都挂上了明亮的灯笼。与此番景象泾渭分明的是仅仅一街之隔的戚府，此刻戚府大门紧闭，在宝红楼的煌煌灯火的映衬下显得幽深而又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