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在野在君帷》金执吾

1、第 1 章

　　苏府近日接连出了几桩了不得的大事。
　　第一桩事就是侯府世子苏怀钰几月前不慎从马上跌下，全府上下出动抢救了月余，昨日夜里眼瞅着小公子气息微弱就快不行了，名医们个个摇头叹气，到后半夜里小公子竟奇迹般活了下来，踏实睡了一晚后，第二天清晨面色红润悠悠转醒。
　　第二桩事还是有关这小公子苏怀钰，这人醒是醒了，只是多年操练的武功忘个一干二净，刚醒来那会儿更是连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处都不记得。

　　对于这等邪门的病症，太医们凑在一起咕唧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了个折中的法子——世子乃是摔破头的重伤失魂症，既然是重伤嘛，补就对了。于是林林总总地开了些补七补八的药材，方方面面全给这位爷补上，至少对得起宫里的苏贵妃请他们来苏府看病塞的许多银子。

　　苏怀钰觉着，这几天的药一碗碗灌下去。自己的病未必能好，舌头倒先要苦麻了。
　　更何况外人看不清楚这里面的底细，他心里可门儿清。
　　自己跌破头便废了武功还失了忆，根本就不是什么失魂症，乃是他借尸还魂白白占了这位侯府小公子的身子。
　　他才成为“苏怀钰”没多久，便能感受到满京城里的贵人们都把这位小公子当成心肝肝来宠。他那位在宫里受圣上眷顾独宠多年的长姐苏贵妃自是不消说，一股脑把宫里尚能喘气的太医统统拽到了苏府，自己也急出了病症。就连裴府闻讯也着人搜罗了好些山参异宝，一半先送进苏贵妃宫里，剩下一半让裴达亲自押着送到苏府。

　　“听说怀钰终于醒了？”
　　“你可算醒了，你若是再不醒，这京城就快要倒个个儿翻天覆地成你我不认识的样子了。”
　　来人正是裴府二公子裴达。
　　裴府是京城里出名的世家，本朝内阁首辅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裴晏。但若说他哥裴晏是天上的雄鹰，裴达便是地上的狗熊。裴二公子生平最爱招猫逗狗打马看花，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
　　那日原是他非要拖着苏怀钰赶上元佳节的热闹，却不料上京城里人潮汹涌，这才让苏怀钰不慎从马上跌下，惹下这一桩祸事。

　　苏怀钰今早刚醒，原身的记忆零零碎碎在他脑海里搅成一团，他按了按酸痛的额角，隐约认出眼前这人是他自小的玩伴裴二。
　　他懵然开口道：“什么翻天覆地？”

　　裴达十分娴熟地顺了块桌上的枣泥糕，呷了口茶咽下，悠悠开口：
　　“你昏迷了数月，自是不知，这京城里可出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说是陛下打诏狱里放出个活阎罗，领了锦衣卫统领的头衔，眼下京城里各大世家，若有不服管的都被他收拾得苦不堪言，统统要夹着尾巴做人。”
　　裴达装作痛心疾首般叹了口气，道：“我哥让我这几天别出去惹事，我都好几日不曾去揽月楼听卿青姑娘唱曲儿了，呜呼痛哉，呜呼哀哉！”

　　活阎罗？
　　苏怀钰听着裴达描述起这位锦衣卫统领大人的长相，有些怔愣。那是好一个三头六臂手眼通天。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门神形象。
　　啧，那这人得丑成什么样啊？

　　“不过，裴大人所言非虚。”
　　下首一名叫来福的小厮插嘴道：“听闻昨日刑部侍郎吴越吴大人与礼部胡聪胡大人之子在揽月楼里为了那花魁卿青姑娘大打出手，这会儿秦大人正领了一群锦衣卫调查此事呢。”

　　正说着，却听府门外一阵喧嚣。
　　“阿伯，门外来了何人？”

　　“回世子的话，来人是锦衣卫统领秦准秦大人，说是咱们府内的厨子犯了事，要拿下他去大理寺协同办案。”
　　老管家站在门外遥遥回了一句，便自去议事堂应付那一队锦衣卫了。

　　裴达叼在嘴里的枣泥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活阎罗怎么来得这么快？怕不是真长了双顺风耳？”他探头探脑看了一圈，拍拍胸脯道：“坏了，下次可不敢偷偷讲他坏话了。”

　　三月里倒春寒的冷风哈着口气儿，将厢房内未关严的窗棂吹得吱吱作响，裴达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那风捉弄完他，便绕着圈又一路吹进了议事堂。

　　“秦大人，我苏府一向与刑部吴大人及礼部胡大人皆无往来，您领命办案，我等本该配合，但却没有平白无故就抓了我苏府仆役去审的道理。更何况现下老侯爷入宫至今未归，就算我家厨子真犯了什么事，一切也应当老侯爷回府后再做商议。”

　　一旁的副使疾风忙解释道：“苏侯爷也正是为了此事入宫。”
　　他见秦准并无开口之意，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世家公子为了歌伎大打出手，这在京城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经锦衣卫调查，那伤人的弓弩乃是一把不曾记录在案的军中兵器，秦统领循着线索一路溯源，竟发现此弓弩与你府上厨子新买的一批刀具皆是由京郊同一小铁坊流出。按理说买卖后厨用的朴刀并非大事，只是私造军械事关重大，有买卖记录的一应有关人等按章程皆要去大理寺录一份口供。”

　　谈话间，秦准余光瞥见屏风后探头探脑的两人，他放下茶盏，冷冷开口道：
　　“谁在那边？”

　　苏怀钰有些赧然，拉过裴达磨磨蹭蹭地从屏风后走出，远远冲秦准施了一礼。
　　此番原是他好奇这位京城活阎罗的长相，才拽着裴达来议事堂偷看，却正好听见他属下在解释这桩奇事，一时听得出神便定住了脚，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走近时，却发现与想象中青面獠牙的丑八怪不同，眼前这人长得极出众，剑眉星目，好看得让苏怀钰移不开眼睛。他暗自思衬，这人若是换下这身肃杀的玄色官服，倒是个眉目俊朗的落拓公子模样。

　　正思量间，却听秦大人冷冷开口道：
　　“这玉佩谁给你的？”
　　他上前一步，拾起苏怀钰腰间的玉佩细细端详。
　　那玉佩触手生温，是由极难得的材质制成，且雕刻在其上的花纹流畅繁复浑然天成。这样的玉佩他只见过一块，便是沈知微生前一直戴在身上的那个。
　　他低头审视苏怀钰的脸，有些晃神。这人眉眼间竟也跟沈知微有八分相似，只是眼尾多了颗红痣，平添几分艳丽之色。
　　“你究竟是谁？”

　　“咳咳咳……”裴达呛了口茶水，“现下大人您人在苏府，这苏府上下要称他一句世子，您说他还能是谁？”

　　苏怀钰侧着脑袋想了想，说到底自己并非原主，只是个丢了一魄不记得前尘往事的孤魂野鬼，便心虚地跳过了后面这个问题，开口道：
　　“几月前我从马上跌下，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这玉佩我醒来时便已在身上，想是我多年佩戴之物。”

　　“嗯。”
　　“玉佩先放在我这里。”
　　言毕，秦准一把拽下苏怀钰腰间的玉佩，又抬眸深深觑了他一眼后，竟就押着那犯了事的厨子，领兵飘然离去了。

　　苏怀钰有些怔愣。
　　“你说，秦大人此举何意？”

　　裴达晃晃脑袋，看过的那为数不多几本才子佳人的闲书在他脑袋里当啷作响。
　　他灵光一闪：“难道这活阎罗是看上了你的姿色？”
　　裴达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怀钰，一张白净的脸眉清目秀，细看眼角那颗小痣更是点睛之笔，身段虽嫌赢弱了些，但或许，秦大人就好这一口？
　　于是他咂巴着嘴，开口道：“怀钰你这等姿色，就是放在秦楼楚馆里也当得起头牌的名号。若说是那秦大人初次见面便对你起了强取豪夺的心思，夺了你的玉佩吸引你注意，以此便有了再相见的借口，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苏怀钰抬手给了裴达一记爆栗。
　　他就不该指望能从裴达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正经话。
　　不过……秦准那个有关自己究竟是谁的问题，他还真回答不上来。
　　许是因为死后阴差没及时来收魂，他在浊世四处飘忽游荡不知徘徊了多少年岁，早忘了自己的前尘往事生庚年岁姓甚名谁，只记得生前有个一路往南、去两江之地归田养老的执念。谁知在南下的半路上他却终于碰上姗姗来迟多年的阴差，不由分说将自己押送至地府。那判官见了他，大笔一挥，说他三魂六魄少了一魄，不合轮回转世的条件，将他一脚踹回凡间。他这才阴差阳错附身到这位阳寿将尽的侯府公子哥儿身上。
　　想来也是他同这里有缘。

　　来福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苏怀钰的沉思。
　　“这玉佩，公子您可能还真得找秦大人要回来。”
　　“或许因着您还在病中，便忘了这桩事。这玉佩本是沈知微沈大人之物，您幼时沈大人曾对您有过救命之恩。三年前沈大人身死，侯爷便私留了这块玉佩让您佩戴在身上，权当留个念想。另外……总之，这块玉佩意义非凡，就算是让老侯爷知道了，也得让您去寻回来。”
　　来福觑着世子的脸，想了想，还是咽下了有些玄乎的后半句话。

　　另外，自打三年前您将这块玉佩日夜佩戴在身上，这眉眼间瞧着竟也同那已故的沈大人越长越像。仆役们虽不说但却都心照不宣：
　　那是沈大人有灵，还借着这块玉佩温养着小世子一向赢弱的身子，在天上也护佑他的平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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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算是我的第一本小说，写了万字大纲，开头重改了两遍（现在还在改），对咕咕本人意义重大哈哈哈。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小可爱、会有多少小可爱陪我走完这段路。先一键感谢一下即将到来的小可爱们，我努力不让你们失望哈哈哈。
我心里有一团火，想被这个世界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