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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海洋研究所近日新捕获了一头深海巨口鲨。这是难得一见的鲨鱼品种。周一一早我们生物组的几个人就聚在实验室里准备对它进行解剖。

      巨口鲨属于软骨鱼纲,有着柔软、钙化程度低的软骨骨骼。出水之后的巨口鲨更是绵绵软软,像一个大布丁。解剖台上的巨口鲨看上去已经没有了鲨鱼的杀气。两颗眼珠子垂着,像是要掉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巨口鲨如此稀有,还没被列入保护名单吗?”实习生小刘问道。

      “不入保护是因为缺乏数据。这种深海鲨鱼很少在浅海活动,因为太少见了,总量都不知道。”组长老乔解释道。

      “看这体型,应该是幼年期。”我大致目测了一下眼前这头巨口鲨的身长。

      “哎,还是个宝宝就死了,有点伤心。”同事依然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戴上手套,上前掰开巨口鲨的“巨口”,它的颌骨非常软,嘴被掰开后便会垂成一个瘦长的O形。

      “嘴和舌头很大,但牙齿却很迷你。”我打开手电筒,照向巨口鲨的大嘴内部。

      “巨口鲨和姥鲨科、鲸鲨科的鲨鱼一样,是滤食性鲨鱼。它的尖牙已经退化掉了。它张着嘴慢慢游过磷虾和其他小型猎物群,将猎物吸入口腔内部,再通过鳃过滤掉水进行进食。”研究鱼类形态与生态相适应关系的陈博士解释道。

      好奇地观赏了一番之后,我们开始对目标进行扫描和测量。测量进行了一上午,实验室里弥漫着海鲜市场的气味。

      下午终于要进行解剖了,我顿时精神大振,上午枯燥的测量带来的疲惫感一扫而尽。我天生力量不足,上学的时候各种体育项目都不如别人,可一旦拿起了解剖刀,浑身上下都是力气。尤其是对于神秘未知的事物我更是充满了好奇心和掌控欲。实验室的同事们给我取了个外号——“深海刽子手”。

      我用刀切入巨口鲨的头部和身体,同事一齐凑了过来。

      “肌肉组织是果冻状的。”

      “应该比预期的年龄还要小。”

      “舌骨和颅骨都软而透明,接近凝胶的触感。”

      “这里还有一个小孔。”

      “是退化的鳃孔。人类的会厌软骨其实也是鳃的痕迹。”

      “人类最初也是水里生物呗。”

      被剖开肚子的巨口鲨内脏暴露了出来。

      “心脏很小一个。”

      “毕竟深海压强很大。”

      “胃里有磷虾、桡足类和水母的碎片。”

      “伙食挺好。”

      “这是肠子?”

      “是的。肠子虽然短小,但是内部有着一层层的螺旋瓣,可以扩大吸收面积。”

      “巨口鲨胸鳍很特别,和其他鲨鱼不太一样。很灵活,甚至可以贴着身子。”

      “这样的结构类似飞机的转向翼,可以帮助巨口鲨往返于海面和深海之间。”

      巨口鲨胸鳍的骨骼还出现了很复杂的分节情况,并且形态上有着很强烈的生长感,如同昆虫的翅一般错综复杂。

      “没有肾吗?”

      “深海鱼类一般将尿素储存在肌肉和血液里来调节体内渗透压。”

      “怪不得这鲨鱼肉有股氨味。”

      我们几个人边解剖,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不知不觉,一天的解剖工作已接近尾声。眼前这头巨口鲨被全面研究后,会交给专门的标本师,被制成标本。

      “下次再见时,你就是精致的标本了。”依然感叹道。

      “行了,你们先回吧,我和陈博士收个尾。”老乔蹲在解剖台旁,认真清理着鲨鱼内壁。

      出了实验室,小刘伸着懒腰问道:“姐姐们,去吃饭吗?”

      “我今天有约会哦。”依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小刘又期待地看向我。

      “我也有事。”我抱歉地说道。

      “好吧。祝你们都约会愉快!”小刘失落地耸了耸肩。

      中午接到了蓝羽的电话,说前天在日料店捡到了我掉落的钱包,让我抽空去取。回到办公室,我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然后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六点钟了。我匆匆走出实验楼。

      我在研究所门口打了车,准备前往蓝羽的画室。去往画室的路上,我回忆起两天前初见面时的蓝羽。她的眼神、言语、动作都透露出一股神秘疏离的感觉。她在人群中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画室灰白色调的外墙上刻着几个简约流畅的英文字母:L-Art Gallery。推开画室的门,我立刻就被独特的工业风设计吸引了。这其实是一间画廊式画室。一进门先入眼的是画廊展厅部分。入口处的墙上写着几行小字:

      “艺术可遇不可求——它不会因为你是平民而对你视若无睹,也不会因为你是王公而对你青眼有加。天时未到,即使是最睿智的人也不能使艺术品诞生。

      ——惠斯勒”

      我沿着画廊往里走,没有一个人,兴许是今天的营业时间已经过了。我路过了开放展区,一个香槟台,画室,商务洽谈区,来到了一间大办公室门口。办公室的门开着,我探头往里面望了一眼,蓝羽穿着休闲的体恤牛仔裤,外面系着一个墨绿色的围裙,正专注地站在画架前画画。她今天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已经全染回黑色了,随意地挽在脑后。极其日常的打扮以及专注投入的神情使她给人的距离感消解了一些。我轻轻敲了一下门。

      “你来啦!”蓝羽抬起头,礼貌地朝我微微一笑。

      “打扰你了吧?”

      “不会,进来坐吧。”

      我在画架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你已经下班了吗?”

      “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不过我们还有晚间课程,所以待会儿还会有老师和学员过来。”蓝羽边解围裙边说道。

      我环顾着这间办公室,整体布置简约舒适。大大窗台上摆着几个造型奇异的琉璃盏和猫王收音机。地上和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画作。我的目光被其中一幅画吸引。画上是一个裸女,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头向一侧偏去,看不到脸。她柔顺的长发垂下来,用一条手帕松松垮垮地系着。我盯着那条印花手帕,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过了几秒才猛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天给我绑头发那条吗?它现在还在我的口袋里。

      “想什么呢?”蓝羽盯着我幽幽地问道,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

      “哦,没什么。”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这些画都是你画的吗?”

      “对,大部分都是以前画的,”蓝羽顿了顿,“也有最近新画的。”

      “你擅长画静物还是人物?”

      “没什么擅不擅长的。不过,我喜欢画人物。”

      “为什么?”

      “我喜欢观察人物。”蓝羽从墙上挂着的包里取出了我的小狗钱包,调皮地用手指摩挲了两下,“尤其是女人。”

      小狗钱包旧的已经有些褪色了,上面还留着我用蹩脚的针线缝过的痕迹。

      “下次给我当模特啊。”蓝羽把钱包递给我。

      她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接着说道:“那天晚上你们先出去了,我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一个店员说她在走廊上捡到了钱包,好像是之前被她撞到的客人掉下的。我想起来有可能是你的,就问她要来钱包。打开一看,里面有张工作证,果然是你。”

      “原来是在那里掉落的。谢谢你帮我找到。”

      “不客气。这钱包应该很重要吧,不然也不会用了这么久。”

      “嗯。”我指着上面的小狗图案,“这只小狗很像我们家之前养过的小黑。它去世之后,我偶然一次在路边的小摊看见了这个钱包,就买了下来。”

      “你喜欢小狗?”

      “嗯。”

      “我没有养过狗,但我养过猫,所以我理解动物对人的意义。”

      “我不喜欢猫。”

      “猫咪多性感呀。”蓝羽轻轻挑了一下眉毛。

      我轻轻“嗯”了一声,想到了自己曾把猫咪尸体做成标本的事情。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上猫。阴险、薄情又自私的动物。

      “你什么时候从江大毕业的?”我问道。

      “四年前。”

      “我比你大两届,所以我们在校园里完美地错过了。”

      “什么意思?”

      “大二结束之后我就申请了国外的联合培养项目,大学后两年都是在巴黎度过的。江大的记忆对我来说已经有些模糊了。你们海洋生物学院在教工食堂后面吧?”蓝羽若有所思地问道。

      “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嘛。”

      “我以前常偷偷去教工食堂吃饭。”

      “从教工食堂出来有一间松饼屋,里面的蜜瓜舒芙蕾超好吃。”

      “还有玫瑰松饼。”

      “我以前常常坐在松饼屋对面的长椅上吃东西,长椅旁边的树上还有许多不怕人的小松鼠。”

      “学校后门出来左转那家麻辣鸭血臭豆腐店还在吗?”

      “在的,你喜欢那个?”

      蓝羽怀念地点了点头。

      “没看出来你会喜欢臭豆腐。”

      “人不可貌相。”

      共同的校园回忆不经意间拉进了我和蓝羽的距离。我们边聊边笑。我的目光无意间看向了她的嘴唇,她的天然唇色是淡淡的玫瑰色,牙齿像牛奶一样白,她不设防的笑容自然又有感染力。

      “我带你参观一下画廊吧?”蓝羽提议道。

      “好啊。”

      我跟着她走出办公室,来到了开放展区。

      “这其实是一个旧画廊改造而成的。我们把艺术画室嵌入到了画廊里面,同时保留了画廊的部分展墙和功能。平时这里既会开展一些艺术课程的培训,也会定期举办一些画展。下周有个叫李木也的青年艺术家的个人作品展,目前正在布展。”

      “你们画室有什么招生标准吗?”

      “没有,零基础也可以过来学。不过,我们只收女学员。”

      “为什么?”

      “其实一开始也收男学员,但是办一间女子画室一直是我的梦想。所以去年开始,男学员的合同到期后就不给续了。”

      “原来如此。”

      “一开始做出这个决定时,有许多人不理解,我们的确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蓝羽挽过我的手臂,手指自然地搭在我的手腕上。余光落到了她的手上,她的手指很长,粗细匀称,皮肤光滑细腻,指甲修剪的也很整齐。相比之下,我的手由于长期做生物实验,接触各种物品,变得有些粗糙,看上去实在不太精致。

      我们在画廊里面走走停停,蓝羽会给我介绍她认为有意思的画作。

      “怎么样,这些画会让你感到无聊吗?”她问道。

      我摇了摇头,“我很喜欢这些画,因为我都能看懂,也能够理解作者想表达的意思。有时候去看展,我根本看不懂那些东西,很多人也不一定能看懂,但他们还表现得自己看懂了一样。毕竟看不懂一幅作品的时候,绝大部分人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而不会认为是画家的问题。没人想表现得很愚蠢。”

      蓝羽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笑了笑开口说道:“所以艺术家似乎有某种特权,艺术家的理念很少有人质疑,艺术家做出什么奇怪的行为会被认为是行为艺术,人们甚至会降低对艺术家的道德要求。”

      “我不喜欢艺术成为一种权利。”

      “当然,人类如果在艺术面前都不是平等的,谈何其他呢?”蓝羽收回了笑容,目光变得清澈而坚定,“其实一提到当代艺术,许多人想到的都是前卫、颠覆、跨界、综合材料等等。当代艺术似乎总有一种精英意味,有些艺术家喜欢把它架到很高的地方以显示艺术的特殊性。我不反感前卫艺术,但我不喜欢故弄玄虚的东西,那些东西离人民群众很遥远。我喜欢雅俗共赏的东西。因此我们策展时更注重作品的质量及一些小细节,而不是艺术家的知名度……”

      蓝羽从容地表达着对当代艺术的看法以及自己的策展理念。听着她的讲述,我的心思逐渐游离了。她微凉的指尖不时地划过我的手背。这双手有着怎样的故事?画出过多少美丽的画作?又牵过什么样的人?她的领地看似平坦,可中心的城池却很神秘,城墙高耸。

      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晚间课堂的学员过来了。”

      “我也该去回去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这个还给你。”

      蓝羽接过手帕,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有空可以来看展。”

      “好。”

      走出画室后,天已经黑了。我沿着马路走着,微凉的秋风吹过,额前的头发被吹起。用手去整理头发时,我闻到了手腕淡淡的香味,是蓝羽身上的味道。这是一股很独特的香味,以前从未闻到过。我轻轻放下手腕,仿佛一不小心那股香味就被风吹散了。不远处燃起了璀璨的烟花,散落的火花如流星一般坠入深渊一样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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