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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炸毛的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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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梦君哑然。
她的手指紧紧捏着裤边,咬着唇,目视地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许兰亭走上前一步,正欲再说些什么。王梦君突然抬头,脸早已涨得通红,正声道:“什么公交车司机,那是我爸!”
说完她拔腿就要跑。
下意识地,许兰亭拉住了她的袖口。
校服外套被扯下来半个肩膀,紫白色的上衣没有了古板的束缚,一瞬间绽放开来。王梦君身子轻飘飘的,只轻轻一拉,就在原地打了个转又回到了面前。
她像一朵花一样柔弱却坚强。许兰亭望着那半露出来的消瘦肩膀,这样想着,和她面面相觑。
只有一眼,她便再抬不起头来。害怕王梦君生气,更不知道要如何对待这样一样不熟悉的同学。
要怎么道歉呢?
或许不该直呼公交司机,或许该像妈妈说的,先表达赞扬,再说正题,亦或是......自己本不该提起这事。
妈妈说,这些人艰辛奋斗,是值得尊重的人们。
这才是她该说的!
“我妈夸你爸爸努力,让我向他学习。”
刚说完,许兰亭就想捣了自己的嘴。妈妈说的多好,话到了自己嘴边怎么就变得这样笨拙?
“放开我!”王梦君开始挣扎。
她固执地挣扎着,想要甩开那只抓着她衣袖的手。
就好像那只手,让她没有刻意隐瞒的日常生活,也变得衣衫不整起来。
许兰亭不敢抬头,也不放她走。
她的视线先是看向对面消瘦的肩膀,又挪到两根锁骨之间浅窝里,最后见那尖尖的下巴,正颤抖个不停。
“真的对不起!”许兰亭脱口道歉。
“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这是当然!”
许兰亭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怕她不放心,又补充道:“我们拉钩发誓好不好?绝不走漏风声!”
王梦君没有应答,嘴里小声咕哝了什么,听不清。
许兰亭又哄她:“来嘛,拉个钩,我一定守口如瓶的。来嘛!”
见她忸怩了半天,嘴里终于挤出半个字来,许兰亭权当做是答应了,便自作主张去抓她的手。
两根小指即刻纠缠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许兰亭大声念着,用另外一只手握住王梦君的拇指,把它轻轻按在自己的拇指上。
转校生的指尖凉丝丝的,指头纤细,正是妈妈常说的,适合弹奏钢琴的手。
若她会弹琴,也许可以让她加入我们的演奏队。许兰亭高兴起来。
残阳渐渐发红,映照在王梦君通红的脸上,整个人仿佛浸在一片锦云里。
许兰亭有些发愣,直到小指上的微凉轻轻一颤,受惊似地逃走了。
校服外套重新又将肩膀、锁骨和T恤包裹起来。王梦君整理好衣服,又恢复了古板的模样。
许兰亭挪开了视线,口有些发干。
两人一时无言,并肩往前走。
到了南湖酒家门前,许兰亭熟门熟路地穿堂入座,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
“怎么今天也来吃饭啊。” 老板早已认识她,远远看见就来招呼。
“初三周六学校培优,等会还要补课。”许兰亭接过老板递上的茶水,道了声谢。
“那你爸妈晚上在家吗?”
“我不清楚。你可以打电话问问。
“哦没事没事。我就想找你爸爸说点事,电话不方便讲。等你爸有空了告诉叔叔,好吗?”
大人们之间总是存在一些不见面便难于启齿的事情,但许兰亭从未真的替他们带过话。
过几天,或许这家老板就会提着几个袋子,出现在自己家楼下。
许兰亭走流程似地点点头,照例在本子上签名。
“你同学不进来吗?” 老板又问道。
许兰亭这才注意到,王梦君站在餐馆门口,没有进来。
她像往常一样,和路边花坛里那些玫红色的小花在同一处开着,静静地望向南湖酒家里的厅堂。
“你进来呀!”许兰亭跑出去招呼。
“我......没带钱。”王梦君的身子跟着那些花一起晃了晃。
许兰亭一听,跑着又返回店里,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部手机。
学校本不允许带手机,是许妈妈以安全为由,寻了个特权。
餐馆老板也跟在后面。
“妈妈,我在南湖酒家吃晚饭。可以让同学和我一起吃吗?”
“就一个,是新来的同学。”
“不,她晚上不补课。但是她今天和我一起培优。”
“还没月考,还不知道。但是老师说她原来是学校第一名。”
“嗯嗯,我知道的,我会跟她讲。”
挂了电话,许兰亭脸上顿时乐开了花:“我跟我妈说了,我们一起吃饭。不用你出钱,快来!”
餐馆老板见许兰亭对这新同学十分热情,又听说她成绩好,便寻思着有生意可做,上前招呼道:“同学你来尝尝,我们这里可好吃了!”
王梦君没有言语,揣着手,低着头,在思考着什么。
“快来吧!”许兰亭催促道。
“进来吧!”餐馆老板也催促道。
餐厅玻璃折射的余晖一时模糊了光影色彩,许兰亭站在亮处看见树荫下的王梦君脚尖动了动。
“快来吧。大不了这一次,叔叔我请你。你吃好了,再跟家里说。”
餐馆老板说着,伸手要去碰王梦君的肩膀。
黄昏的风起了。
落花越过餐馆老板的脚,从许兰亭的校服裤旁拂过,义无反顾地往来时的路上翻滚而去。
王梦君脸上闪过嫌恶的表情,小猫炸毛一般避开了老板,下定决心似地拔腿就走:“不用了,我家里还有饭!”
许兰亭又去拉她,但这次王梦君似乎力气变大了,一下竟将人推开。
趔趄了两下,许兰亭倒在餐馆老板怀里。
已走出好几步的王梦君回头望了一眼,犹豫片刻,便以更快的速度跑开了。
她的背影和夕阳一同沉入了阴影里。
那根马尾愤愤地摇动着,仿佛要将四周的人都赶走。
到底哪里惹了她?
许兰亭不明白。
或许就像周雨露说的,她们做不了朋友,理解不了,也玩不开。
圈子不同。
但明明是王梦君先主动跟自己说话的啊,更何况自己还好意请她吃饭。
许兰亭叹了口气,独自回到餐厅里。
后面几日,王梦君便像赌气似的不再上前搭话。
回家路上偶尔能看见她,亦或是在很远的后面跟着,亦或是在对面。总之像只不近人情的小猫一样,总在周围,却摸不到它。
被人跟踪本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可每当许兰亭用余光偷偷往后瞄时,那天在大马路上拉住她衣袖的画面便会不自觉蹦出来。
灰蓝色的壳里,藏着一束如晚霞般的紫罗兰,冷静又热烈。花蕊是微红的,却透着象牙的光泽。
没几天她就习惯了,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一旦不去刻意,那个莫名其妙靠近又自顾自走开的转校生就会像隐身了一般,仿佛从未存在过。
直到月考前的体育课。
不知为何,向来只点差生背书的英语老师突然点名她许兰亭去背书。
这不点名不知道,一试吓一跳。
英语向来拔尖的许兰亭,自习时都在睡回笼觉。进了办公室,自然一个单词都背不出来。
“体育课背好了来找我。” 英语老师下了圣旨。
“There are many kinds of pollution around us……”
空荡荡的教室里,许兰亭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毫无感情地瞎念着。
“Air pollution……tiontiontion……搜soil……pollu了个pollu……”
屁股下的木椅子跟着身子前后摇晃,吱吱呀呀的响着,和主人一样不耐烦。
“噗......”
身后忽然传来轻笑声。
有人?
许兰亭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马尾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迅速缩到书堆后。
还有和自己一样的倒霉鬼不能上体育课?
她跳下椅子探看,见那人埋头在本子上飞快写着。
在补作业?
许兰亭翻过几个椅子跑过去,这才发现了是那只摸不到的小猫——王梦君。
原来她坐在这么隐蔽的角落。
身前是一本数学题。
或许是笔要没墨了,一道题下来,王梦君写了没几个字就要甩一甩才能继续写。
“用这个。” 许兰亭递过自己的笔。
王梦君看了看笔上的logo问:“多少钱?”
“10块吧?”许兰亭想了想,随口答道。
王梦君赶紧还回来:“用不起用不起......”
许兰亭摊手:“我还有好几盒呢,拿去随便用。”
“哪儿买的这么贵?”
“校门口。写字很舒服,你试试就知道了。”
“去新街口买笔,最多2块......” 王梦君碎碎念着。
新街口? 最近似乎听到过这个词。
好一会,许兰亭才想起来,这是王梦君以前的学校所在地。
难怪感觉耳熟。
新街口不算远,但是却属于地图上几年去不了一次的偏僻位置。
非要说对新街口的印象,也就只剩很小的时候,爸爸背着她,穿过望不到尽头的杂货柜台,在一堆像垃圾的箱子里翻出一张张红白机的游戏卡带了。
那里卖的文具? 实在难以想象有多粗制劣质。
“先试试,保证好写!” 许兰亭决定一定要让新街口的这位同学试试这只好笔,便积极劝道。
“好好好,知道了。” 拗不过的王梦君慢条斯理地拆开笔盖,在本子上继续写了起来。
许兰亭凑过去,心想说不定可以背几个答案。
数学作业可是她的老大难。
仔细一看,这上面的题,她居然一个都没见过。
“这是做的什么作业?” 许兰亭挠头问道。
王梦君左手半合上本子,露出封面上印着的“数学练习册”五个大字,又迅速翻回到刚才的页数,笔甚至没有停过。
许兰亭不禁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