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月》八坂桂枝

4、幽梦

　　大抵是因为练剑太累了，慕容曜难得的睡得沉一些，还梦到了蒙英。

　　他被送到蒙家的那一年他十岁，蒙英十六岁。很长一段时间里蒙英对他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是他莫名地很喜欢黏着她。蒙英的长相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看，但是她的眉眼在他心里就是第一顺眼的，他对她的依赖盖过了一切。哪怕蒙英会斥责他，让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梦里的蒙英牵着他逛花市，他看到什么想买，蒙英都不许，拉着他就走，他就开始生气。

　　这是真实的。那时候的蒙英懒得哄他，由着他生气。

　　但是梦里的蒙英到家里以后捏着他的脸凶他，“你再生气我以后不理你了。”

　　他傻了，怎么还能这样的。但是这句话确实管用，他怯怯地拉住蒙英的手，示意她不要不理他。蒙英这才摸摸他的脸，他享受着这一刻的抚摸以后气真的消得无影无踪。

　　梦里那一刻的触感仿佛还在。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睡了两个时辰。万籁寂静的夜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安静得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离开宁州以后他很少想起她，他连蒙英的脸都要淡忘了，那段记忆被理智强行掩埋在深处，只有几个片段会在梦里幽幽闪过。

　　周重樱回府以后径直去了书房。如往常一样，她不在的几个时辰内就能积压一大摞的官文要看，没猜错的话这又是无法睡好觉的一天。

　　“司雾还没回来吗？”她边走边问青爻，她的佥事。

　　青爻摇头，“是的。这几日也没有消息回来。”

　　周重樱脚步一顿，“几日？”

　　青爻一怔，忙道：“有……有四日了。”

　　十日前哨探回报，韶南疑似发现了北穆人的探子，有四人伪装行商之人混迹在韶南的权贵间，形迹可疑。

　　从地理位置上说，韶南位于河间府，毗邻京城和景州，是北直隶的重镇，也是章武王的封地，盛产海盐。韶南知府是不久前从中书省下放的员外郎。

　　青爻提醒道：“之前和这几个商人有往来的名单都列好了，压在您桌上的古铜方尊下。司雾上次来信说她看不出来这些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他们交往的商人往来各地，待在韶南的时间也不长。知府许是也有收到好处，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重樱抬头看看天色，不知现在是几更天了。她隐隐感觉此事不小，此时却不能贸然进宫打扰皇帝。

　　“我先把官文看完。明早卯时前要是司雾还没有消息……”

　　明天是三月三，皇帝会在祈谷殿作上巳宴来宴请群臣。她……不得不去。

　　虽然她作为锦衣卫之首，掌管北镇抚司的人，一直不明面上现身，连知道她的人都寥寥无几，众人只知她不过是与皇帝关系亲近的权贵；所以群臣赴宴时大概少她一个也行。但是皇帝不会同意。

　　“算了，明天再说吧。”

　　翌日早晨司雾果然还是没有消息。周重樱将冷水泼在脸上让自己清醒的时候还在犹豫到底要去哪边。去韶南的话虽然路途短，但不大可能在一天之内把事情解决。她预感到皇帝听到此事后会再任命一个非锦衣卫的人作为巡抚前往韶南。

　　青爻也一脸困倦得从隔壁小院赶来。周重樱看她疲惫的样子，无奈道：“你先守在这吧，可以休息会儿。我得提早去御书房和皇上说这个事，说不定晚上就不用去了。”

　　“您还是想自己去？您要不再派几个缇骑过去？”

　　“司雾是所有缇骑中唯二成为骁骑卫的，”周重樱淡淡道，“以她的武功和能力要是还能身处险境，说明情况是有一百个缇骑也没用。”

　　“也是呢。皇宫里一年那么多宴席，什么进士恩荣宴，经筵宴，正旦宴，冬至宴，慈宁宫筵宴……太常寺一年到头都忙得脚不沾地。都是那些文官的场子，没有意思。”

　　“您才是最厉害的。”青爻又道，笑眯眯望着周重樱，眼里露着几丝崇敬。

　　周重樱淡然瞥了眼青爻，偏偏又想起最近总是令人闹心的折颜，心情一时说不上变好还是坏。

　　折颜最近因为司雾出任务比她多开始不满，只是她负责的案子偏偏情报太多，不把情报处理完很难决策，所以周重樱让她沉住气。但是她沉不住。毕竟也是骁骑卫，对能动武的事情更有兴趣。

　　“您昨晚的官文都看完了？”青爻想起来这事，有点好奇。

　　“看完了。”

　　青爻顿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同时又想起这也不是周右都督第一次效率这么高了，“天……”

　　周重樱在青爻继续说话之前堵住她：“我走了，不要告诉人我要去韶南的事，几个同知和佥事都不要。”

　　“您还是要去啊？”

　　周重樱不答，径自出门了。

　　没想到的时候她半天都见不到皇帝。弘德殿的内官说皇帝在南苑，不多时就回来。她懒得走那么远就等在弘德殿，没想到一个早上过去了。

　　她面色倒是没有不虞，一会儿就倚着在西暖阁的榻昏昏欲睡，也真的睡着了一会儿。

　　皇帝来时看到她，眼里是藏不住的愧疚。她睡得浅，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很快醒过来，皇帝正坐在另一边的塌上似乎在沉思。

　　“陛下。”她轻声道。

　　“重重，”他神色不明，看起来不是心情很好。

　　她心一跳，皇帝很少会直接这么喊她，除非氛围幽谧无人，也无公事政事缠身，这么一喊倒是让她很困惑。

　　“南苑来回一趟可是半个紫禁城了。”她轻笑，试图缓解这种奇怪的氛围。

　　“重重，对不起。”

　　周重樱又是一愣，他是皇帝，倒也不至于让她等了有快三个时辰就这般庄重道歉。她忙捂住他的嘴，往外张望了一眼，确认没人听到，“说什么呢！”

　　“您怎么了？我早上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还是她的正事要紧。

　　赵歇把榻上的小桌子往后移了移，这样离周重樱更近一点，“是什么事？”

　　赵歇似乎是不想提方才心情不好的原因，周重樱也就此揭过，说了司雾去韶南调查北穆探子一事，以及司雾几日没有回音，可能是情况有异。

　　虽然皇帝是不会在乎司雾的处境的。

　　“我与韶南知府不熟悉，只知道他是衡州人，从京城下放到韶南不过一年。您应该是知道一点。”她婉婉道。

　　“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丁易本就不是强硬之人。”赵歇揉揉眉心，陷入思索，“他是辜太妃的母家举荐去韶南的。”

　　重樱颔首，她有点头绪知道要往哪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