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月》八坂桂枝

1、八重樱

　　建元十一年。京城周府。

　　是日春风和煦，浮兰芳满，色涨桃花然。下人们在花园里修剪花草。一眼望去，葱葱郁郁中还有皎白的海棠，玉兰；昨夜雨过，地上又有一地桃红，花草都是颜色正盛的时候，正是“小园几许，收尽春光。”

　　这个园子是新建好的，所以周霁请了人来一同观赏。请的人自然都是皇亲。他打小就是临安侯世子的陪读，和一众皇亲外戚都有交好，虽然多少也都是不务正业的朋友。今日除了临安侯世子外，还有景恭王，国舅之子，忠国公家的两位公子。只有一位他不大熟悉。

　　慕容曜走在众人最后面，一路过来都不大说话。周霁对这一位武定侯世子知之甚少。在去年以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只是听闻徽仪公主出嫁以后便随夫武定侯守在关外，近乎是渺无音讯，为皇室中所罕见。今日他也在其中，缘是大将军燕铖嘱咐他须要关照这一位初来乍到的小世子，他想着世子和几位皇亲也是一家，虽然肯定是不太熟；他也是刚来京城，须得带他多多见人才好。

　　周霁刚认识这位小世子，竟有些怯，言语间总是不经意间打量着慕容曜的反应。看他好似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周霁一边走，一边介绍着各处景观，这是海棠林，走过抄手游廊就是桃林，小桃坞临水而建，可以望见碧蓝的仙寿湖。

　　众人一面看一面赞赏，心中知晓这等规模比内宫园林稍逊几筹，却也是堆山叠水，雅致斐然。

　　走到另一片花林前，众人都不禁驻足。慕容曜定睛望着眼前的花林，蓦然问道：“这是什么花？”

　　周霁见他难得有兴致，解释道：“这里种着东瀛进贡的八重樱，我母亲以前很喜欢呢，就命人栽种了这一片。” 周霁母亲所居的鸳鸯洲就正对着一片樱花林。

　　八重樱是樱花中花瓣最多的一种，看起来最为气派华贵。片片浅粉横枝斜倚，一派荼蘼。景恭王赵慕笑道：“唐人所谓‘二月草菲菲，山樱花未稀’，想必说的就是此景吧。”

　　另一人附和：“不错，我记得宫里也种着菊樱，倒不如这个八重樱清丽非常。”

　　赵慕突然想起什么，笑问：“你姐姐的名字，不会就是由此而来吧。”

　　周霁点头，“您猜对了。姐姐是长女，听说母亲没生她的时候就想取这名了。”

　　八重樱清婉明媚，在春日里蜿蜒绽放。慕容曜闻言倒是对周霁的姐姐生了好奇。一是好奇她一个女子的名字可以直接被直接说出来，众人还似乎都对此很熟悉；而是下意识好奇这女子是否也如眼前花景一般动人。

　　赵慕略懂一点慕容曜的心思，打趣道：“阿曜你别猜了，他姐姐可不一样，那是谁也不敢惹的。”

　　慕容曜点点头。赵慕又道：“你大概很快能见到她。日后多来宫里行走，你就知道了。”

　　这话不假。慕容曜第二天就在宫里见到了这个传闻中周霁的姐姐。因为大将军燕铖带他来宫里，燕将军要去和皇帝议事，他只在门口稍站了会便准备去看望他的外祖母也就是太后，却在弘德殿内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隔着八扇绢素屏风，慕容曜可以看到女人影影绰绰的侧容。他听到皇帝在听人汇报关西八卫的动乱一事。关西毗邻北穆，是大齐边境重地。关西八卫的设立就是为了守卫西部不被北穆人所扰。

　　慕容曜对关西八卫可是太熟悉了。因为那就是他父亲所驻守的领土。他父亲早早去世以后，陇西一带便一直处北穆的侵扰之中。帖木儿在他父亲武定侯还活着的时候，战败受降，但还是被封了安定王。此举也是绥靖之策，当时已经兵疲力尽，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剩下的只能靠怀柔手段。

　　但是在他父亲死后，帖木儿在十年的时间内逐渐不安分，北穆人换了新的主君，也开始笼络他。因此在很长的时间内，朝廷都没有新的大将可以征服陇西，也拿帖木儿没有办法。

　　今日皇帝听到的平定动乱一事，无非是因为前年，也就是建元九年，朝廷使臣突然暴毙在沙州卫，彼时北穆人刚与朝廷商定榷货事宜，是两边利好的事情，似乎不大可能动手；帖木儿又重病。朝廷查了几个月，最后的结论是宁州的流民作乱，因此派兵驻守沙州，协同朝廷官员找到作乱者。

　　慕容曜至今不知道这个朝廷官员是谁，只知道这个人行事残忍，宁杀错不放过，宁州百姓本就挣扎在动乱和贫穷中，而今更是苦不堪言。

　　他有点记得的是当时有个坐在马车里的人，是个女人，朝廷来的军士都匍匐在她的马车前，只有一个都尉在跪着朝她汇报情况，但她只是应了几声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并未做出任何决定。

　　整个西域都没有那么奢华的马车。她肯定是朝廷来的人，但慕容曜不知道她是谁。

　　最后还是抓到了人来定罪。陕西行都司的都指挥使负责督办此事，抓到了人就草草结案，迫不及待向朝廷邀功。

　　而今天，皇帝居然还挺满意这个结果。

　　慕容曜在屏风外无声冷笑。

　　直到下一刻那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慕容曜怔在原地。

　　他听到那个女人说，“此事也是安定王的失职。当初问他什么他都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周重樱，就是当时在马车里的那个女人。

　　皇帝的手正摩挲着一块玉佩，闻言朝燕铖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道：“这正是今天为了需要大将军来。”

　　燕铖的面色波澜不惊。皇帝继续道：“大将军这几年呆在江南是可惜了。朕刚即位，陇西这个烂摊子必定要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