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欢》将须

19、第 19 章

　　宋微约学艺不精，没有贸然去把脉，只让四姨娘的丫鬟先去烧点水备用。

　　很快，季娴婵领着大夫到了。

　　宋常仁在家，也跟在后面一起过来看。

　　老大夫表情严肃，过了半晌才无力告罪：“丞相，丞相夫人，这位夫人怕是时日无多了，依老朽看，至多不过一个月寿命。”

　　他是京都城有名的大夫，基本不会诊错病状，只是这一回他却不太确定：“这位夫人身上暗伤无数，像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落下的旧疾。”

　　宋常仁解释了句：“她原是铁匠之女，力气较常人稍大，常帮家里打铁。”

　　老大夫心里仍有疑惑，但嘴上却道明白了：“原来如此，老朽开一副方子，好生养着，大约可以延长到两三个月……”

　　宋微约牵着宋子泷出去透气，季娴婵看了眼宋常仁，也起身出去帮四姨娘料理下人，让陈嬷嬷从自己院里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过来伺候。

　　“约儿，你带子泷去玩吧，”季娴婵不忍心看孩子伤心成这样，她拿了银两给宋微约，“去听听戏，散散心。”

　　宋微约把银两塞给宋子泷：“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四姨娘平时深居简出，从不出丞相府，身边的人也不敢带小少爷乱跑，所以这是宋子泷第一次逛街。

　　云露跟云霜两姐妹都跟着一起出门，云霜想帮忙抱孩子，减轻自家姑娘的压力，宋子泷却只紧紧抱着宋微约不撒手。

　　“我抱着吧。”宋微约已经很习惯带孩子了，她偏头，“子泷饿了吗？”

　　小家伙闷闷的应了声。

　　四姨娘院里就两个丫鬟在，一个是二姨娘的人，一个忙着照顾主子，没人会注意到宋子泷吃没吃饭。

　　宋微约默不作声地带着他去听茗居。

　　乌零老远看见宋微约抱了个孩子，忙领她去后院：“姑娘欸，您这是上哪捡的娃娃？谁家姑娘大白天抱着个娃娃在街上转悠呀！”

　　“难道大晚上转悠？”宋微约笑了声，“我家六弟，乌零姐，让人给孩子做点吃的吧。”

　　听茗居后院有个小荷塘，荷塘上建了凉亭，这天气正适合避暑，让云露照顾着宋子泷，宋微约正好去看这个月的账本。

　　“幸好咱们有制冰法子，冰块源源不断，剩了一大笔开销，”乌零捧着脸傻笑，“别的茶馆盈利比咱们少了一截呢，姑娘不若开个冰铺吧？”

　　这个时代硝石制冰法还没有被人研究出来，大都是窖冰法，冬日取冰藏在地窖，夏季再拿出来用。

　　宋微约没权没势，就算她想推行硝石制冰法，操作起来并不容易，一旦说出去，面临的将是权贵打击和垄断。

　　“等天气再热些，你们派人运些冰去附近村庄低价出售，”宋微约翻了一页，想想又道，“不行，容易被京都城上层注意，还是在城外买个庄子制冰吧，你们看着安排，以听茗居名义就行。”

　　京都城这边比其他地方炎热，普通人家买不起冰块，每年都有热死的。

　　乌零自然没有异议，往年是聆归馆那边在派发冰块，但也不好太张扬，今年有了听茗居加入，受利的百姓会多点。

　　长此以往，别的店铺为了口碑名声，应当也会有所动作。

　　看完账本后，宋微约去看了眼宋子泷，见他已经睡着了，便叮嘱云露看着，自己去找皎月说说话。

　　倾城阁一楼是个空间很大的厅堂，除了展示柜之外还放了桌椅，供客人休息。

　　兴许是天热，里面只有一个客人，皎月亲自帮她介绍首饰。

　　皎月平时穿着打扮都是以方便活动为主，但在自己店铺内，她就会精心打扮一番，很多有选择困难症的客人，经常会照着皎月的搭配去买。

　　宋微约没打扰皎月，安静在一旁坐下。

　　“这位姑娘瞧着眼生，可是外地来的？”那夫人在等皎月上楼取东西时，笑着问宋微约。

　　宋微约放下杯子，她进来时见外边有一辆马车，上面是镇国公府的标识，眼前这位夫人大概是镇国公府的。

　　“您可是镇国公夫人？”宋微约淡笑，“宋丞相是我父亲。”

　　镇国公夫人惊讶一笑，随即道：“原来是宋三姑娘，我听嘉乐说了，上次你救了她。”

　　宋微约实事求是：“便是我没有反应过来，嘉乐郡主都不会有事的。”

　　她出门带云霜，像嘉乐郡主那样的身份，应该也有武婢保护。

　　镇国公夫人还是感谢了一番，并送了一只珠钗给宋微约。

　　推辞不过的宋微约：“……”

　　看着人走了，她叹了声，果然夫人和夫人之间还是不一样的，差不多的身份，那御史夫人咋就那么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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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四姨娘生不生病，宋微约其实没有太大感触，带了补品去探望两次就足够了。

　　六月初，因着下雨，射箭课又没上成，其他姑娘回家了，宋微约要等宋湘澜一起，便在学堂里看话本打发时间。

　　这次看的话本是别人寄给她的，据说是蛮地搜罗来的，故事风格很有蛮地特色，主角都是巫蛊少男少女，亦或是山神水怪。

　　叶对雪撑着伞路过，走了几步，又回头进屋：“宋姑娘可有出游的打算？”

　　宋微约一愣，差点以为被叶对雪看透了心思，她快速扫一眼话本，这段情节并没有提到蛮地标志性风俗。

　　想来叶夫子不是说去蛮地。

　　“夫子打算去哪里？”宋微约起身行了个学生礼。

　　叶对雪裙摆沾了雨水，便没有走近，只站在门口位置：“桐水镇，现下已经六月份，很快就到雨季了。”

　　宋微约回想一下，桐水镇这个地方不远，马车半日路程——如果这个时代有高铁的话，半个小时都用不了——桐水镇辖区内有两条河，但官府与百姓都穷，每年都有灾情，水利设施应该不完善。

　　“夫子想去帮助桐水镇修建水利？”宋微约说，“桐水镇财政收支年年赤字，这些年都没有修建水利，想必是官府不作为，且百姓鲁莽不开化，夫子行此事怕是困难重重。”

　　叶对雪惊讶，她听闻宋家三姑娘自小流放去乡下教养，没成想对方竟了解这些：“宋姑娘此前是……在桐水镇长大的？”

　　宋微约摇头：“烟云城。”

　　叶对雪自然听过烟云城，并且还去过，只是烟云城可不是乡下野蛮之地啊……不过七八年前确实是比较落后，甚至比不上桐水镇。

　　宋微约思索片刻，觉得出去转转也不错，她笑道：“夫子何日动身？若是不嫌学生累赘，学生想跟随夫子去见识一番。”

　　叶对雪眼睛一亮，高兴道：“后日！书院这边需要请假，大约一个月。”她又犹豫，“宋丞相与宋夫人会同意吗？”

　　“同意的。”他们没有立场来干涉她。

　　叶对雪松口气：“乡村民风不比京都城，为了方便行事，我们需要扮男装。”

　　宋微约：“再好不过。”

　　两人意见统一，相视一笑，叶对雪脚步轻快地去找院长交接工作。

　　云霜想起自家姑娘过往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她问：“姑娘，这次我们要捐银子吗？”

　　宋微约摇头：“先等等看，叶夫子自然有办法，若是效果不错，我们再看着捐些粮食或者金钱。”

　　她虽喜欢这位夫子，但毕竟没有过多相处，亦不清楚对方能力大小，如果只是纸上谈兵，那钱就没必要捐了。

　　回府后，宋微约去和宋常仁说了一声。

　　便宜父亲并不太管她，只是被季娴婵拉着劝了好一会儿，见劝不住，季娴婵才盘算着给她安排人跟去照顾。

　　宋微约拒绝道：“母亲不用为我操心，这些我都有安排，我不在的这一月，锦绫苑那些丫头我会放她们出去玩玩，只留一两人值守，母亲不一定能见到所有人。”

　　季娴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宋常仁显然更放心女儿，什么都没叮嘱，只说他会让人去书院请假。

　　到了约定的日子，宋微约与叶对雪碰面，朝着桐水镇而去。

　　下午时分，终于到达目的地。

　　既然决定带上宋微约一起，叶对雪早让人提前过来定了住宿的客栈，日常生活不用宋微约操心。

　　桐水镇太穷，连一家听茗居分店都没有，宋微约在镇上转了一圈，还是放弃了要开分店的念头。

　　这地方消费能力太低，听茗居面向的是有些家底的顾客，在这里开店不划算。

　　“感觉怎么样？”叶对雪忙着设计图稿，见宋微约回来了，她抬头问。

　　宋微约目光在图稿上看了眼，不是她能理解的领域，她撑着下巴叹道：“桐水镇这几年一直是这个状况吧？这里官员比想象中还佛系，在其位不谋其政，虽无大过，却也尽显无能。”

　　叶对雪笑道：“这里的县官是京都城的人，有人罩着，只要没闹出大事，上面不会就不会追究，顶多被骂两句。”

　　对着地形图看了看，叶对雪继续道：“以往桐水镇一带每年都遭水患，只因无人伤亡，朝廷便没有在意，殊不知水患后的才是最要命。田地被毁，颗粒无收，加上风寒发热等病，饿死的，病死的，卖儿卖女，满地怨声悲号永远传不到当官人耳朵，他们只管照常收税收租……天子脚下，灯红酒绿，笙歌燕舞，谁能想到这些呢。”

　　她想到了，于是她来了。

　　她并非朝廷官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而已，可却只有她听到了那些令人心酸的痛苦。

　　大家都捂住了耳朵、蒙住了双眼，只有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