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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像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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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长身玉立,面容白净,还穿着玄黑朝服,身后仅跟着一位侍从夜寒。他刚刚下朝,路经御花园前往慈宁宫。
众人纷纷跪拜行礼,只有闻浅一动不动地直直看着纪翀,竟失了神。她没有向纪翀行礼。
纪翀抬起手,让众人起身:“无需多礼。”
眸色浅淡,视线扫过闻浅的面容。却只是单纯的凝视,并无一分一毫带有冒犯的探究意味。
两人就这样对视上,时间也仿佛凝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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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玉行。闻浅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前,初见时下着浩浩大雪。
冰天雪地里,一箭射杀恶狼,是玉行前来救她。宛若神祇降世,玉行骑在马上,一袭素白长袍,身上虽带着伤,却压不住沉肃逼人的气势。她想,原来他就是这几天被楼里姑娘挂在嘴边的玉行公子。
没过几天,闻浅行经廊下,看见玉行在庭院中舞剑。谪仙一般的人物,叫闻浅挪不开眼。
玉行忽地丢下剑,半跪在地上吐出一滩鲜红的血。
“公子!”闻浅忙走过去搀他。
对于她的触碰,玉行肩膀有些僵硬,却没有挣开,他咬牙:“你可否扶我回房?”
原来玉行之所以来盈春楼,是因为他中了剧毒,毒性却在半个月后才发作。楼主安排闻浅去照料玉行。玉行昏迷了三天三夜,眼睛一直闭着,久到闻浅觉得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她跪坐在床下捧着脸呜咽着哭出声。
“这么担心我啊。”玉行却醒过来了,漆黑的眼眸沾了些笑意,静静望着她。
玉行转醒后,基本每天都和闻浅待在一起。他常常挂在嘴边吟咏的一首词,便是《菩萨蛮》。玉行说:“若日后有幸,愿回江南了却残生。”
中秋的晚上闻浅喝醉了酒,没忍住向玉行表明了心意。小姑娘红着脸,两只手捧着一袋香囊,扭扭捏捏道:“玉行公子,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出楼吗?”
她想好了,既然回云京无望,那她就和玉行永远在一起也很好。
玉行神色莫测地看着闻浅,不说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闻浅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抱歉。”
玉行拒绝了她,也没有收下她的香囊,转身就走。
被拒绝后,闻浅依然会去找玉行,玉行倒也不抗拒,可态度却比从前冷淡太多。那几个月,闻浅每晚都会偷偷哭泣,渐渐也逼迫着自己减少和玉行的联系。
再后来,便是闻浅听说玉行要永远离开盈春楼了。她做出了这些年在盈春楼最大胆的事情,那就是违背楼主下的禁足令翻墙去追玉行的马车。
漫天的飞雪如落花一般洋洋洒洒地飘荡下来。
看到闻浅后,马车停了下来。玉行端坐在马车里,神色冷漠。冷漠到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玉行,你、你带我走吧。”闻浅被冻得苍白的脸上流下滚烫的泪水,声音带着哀求,“好不好。”
玉行的表情终于有了丝毫松动,他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居高临下地递给闻浅。
闻浅伸手接过,玉佩上还沾着他的气息。
“闻浅。”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那么疏离,“忘了我吧。”
他像谪仙一样降临她的世界,又像冰雪一样冷漠地离去。
怎么留住一个执意离开的人?留不住的。
*
被父亲丢弃在盈春楼,闻浅的心上烙下一道伤疤;被玉行拒绝,那道伤疤又一次被撕扯开,再也无法愈合。
回过神,再眨眨眼,闻浅才发觉他是太子殿下,而不是玉行。
也是。
玉行是绝无可能出现在这的。
此时此刻,心头那道无法愈合的伤疤让闻浅感觉一慌,酸涩涌上喉间。
“浅浅,你说你要什么补偿?”怜妃又问一遍。
“我要他。”闻浅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垂下眼眸,声音一清二楚。
听到闻浅的回答,众人喧哗四起。
“太子殿下能看得上她?这闻大小姐仗着身份说话真是肆无忌惮。”
“好大的胆子,好不知羞耻!”
“京中第一贵女都被太子拒绝过,太子哪能看得上这么一位作诗都作不出的草包?”
“笑话,简直天大的笑话。”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斯文安静的漂亮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如此大言不惭。
在场的女眷皆是激动又是诧异,激动是因为难得见到太子而蠢蠢欲动,诧异是因为闻浅实在大胆。
若换做其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敢说这种话,拖出去打板子都算从轻发作了。但谁让闻浅是赫赫定国公府嫡出大小姐呢,身份尊贵,便有如此撂下狂傲话语的胆量。
闻潇掐紧手心,兀自瞪着闻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嫡姐,竟然什么话都敢说!偏偏还真让她吸引了太子的目光。闻潇多想让太子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啊。
纪翀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大步一迈便朝闻浅和怜妃这边走来。
纪翀是已故的熹华皇后嫡出,年幼的时候在重门宫陪侍皇后,皇后逝去后就一直养在太后膝下。
怜妃颇得圣宠,但也只得一个六公主纪云照和一个四皇子纪明。
圣上没有再立继后。纪翀是嫡嫡道道的太子不假,但除去纪翀,当今圣上就没有其他嫡子了。
后宫最讲究的便是母凭子贵,是以怜妃对纪翀实则忌惮得很,巴不得纪翀犯错被废,好让自己儿子当太子。奈何这么些来纪翀政绩斐然,不管是身份还是能力都无可非议。
怜妃:“浅浅,你这奖赏要的是不是太贪心了点?本宫可做不了太子殿下的主。”
走近了些,纪翀站立着,视线落在闻浅的脸蛋上。长翘的鸦睫,不点而朱的樱唇,好似一朵幽幽盛开的芙蕖,任君观赏却又清纯脱俗不容亵渎。
打扮素雅的小姑娘低垂着头,撂下胆大的话语却不敢看他。
“好久不见,闻浅小姐。”清隽昳丽的面容上,纪翀薄唇弯起弧度。
听纪翀这么说,怜妃心中起疑,想法在脑海里飞转。闻浅没有走失的时候,的确常来宫中,但那时纪翀养在重门宫;闻浅走失后,纪翀才被接回宫中。按道理,两人应该是没有结识的机会的。
不光怜妃觉得奇怪,闻浅也抬起眼:“殿下竟认识我?”
她觉得他真好看,尤其是眉眼。他有一双眼尾上翘的桃花眼,带着难以察觉的勾人意味。漆黑的瞳眸带着通透清辉,右侧眼角有一颗泪痣。
虽是身份高贵,纪翀却没有任何盛气凌人的感觉,反倒是温文无害叫人心生亲近。
但对闻浅来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像他。所以让她情不自禁想要亲近。
闻浅直言想要太子,无疑是让自己陷入了众矢之的。无论太子是接受还是拒绝,都不免被他人议论纷纷。好一些,太子不介意,尚可马虎过去;差一些,触怒了太子,便是轻轻松松沦为笑柄。
“定国公的掌上明珠,孤自然认识。”纪翀道,“陇烨不比云京,闻浅姑娘这些年受苦了,得些补偿实属应当。”
怜妃:“哦?浅浅这般要求,殿下你莫是真想答应了去?那依本宫看,怕是要先启禀陛下。”
太子只看着闻浅,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摆手,道:“父皇政务繁忙,何必惊动父皇?闻浅小姐怕是一时心急说错了话,孤明白姑娘是觉得孤常带的这枚玉佩精美,心生喜爱才会如此直言。”
纪翀这么说,是为了故意曲解闻浅的意思来解替闻浅解围。他从腰间解下那块灵犀白玉佩,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谁会因为心急一连两次都说错话。闻浅分明想要的就是太子殿下本人,当闻府大小姐还不够,一回来就上赶着想要当太子妃!但太子不生气也就罢了,竟还主动给闻浅解围。
闻潇和闻洛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纪翀把玉佩交给侍从夜寒,夜寒再恭恭敬敬地用两手托着递给闻浅。
“这玉佩跟随孤已久,今日与闻浅小姐有缘,便赠予小姐罢。”
闻浅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太子会如此行事,她抬头看向太子,樱唇轻抿。
她想起来,玉行临走时也给了她一块玉佩。
当真是像他。
“臣女谢过殿下。”闻浅也不忸怩客气,大大方方地从夜寒手里接过玉佩。
一场风波,就这样在太子的巧妙周旋下平息。周围的众人见太子这般大度宽容,纷纷赞叹太子的仁德与宽宏。而怜妃原本紧绷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毕竟太子已经巧妙地化解了这略显尴尬的局面。
闻潇则在一旁气得咬紧牙关,心中暗想这闻浅竟如此好运,能得到太子的解围和赏赐。比起方才作诗出的风头,比起怜妃赏的什么花魂流苏步摇,她更想要得到太子殿下的玉佩。闻潇瞪了闻洛一眼,示意妹妹替自己开口说话。
闻洛自然知道自个堂姐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不想硬着头皮切入话题,只好低头假装没看见闻潇飞来的眼刀。
还是六公主无惧无畏,她笑嘻嘻开口道:“太子哥哥,你若早些来便更好了,方才我们在吟诗作词呢。”
她知道好友闻潇属意太子,便有心推波助澜。
纪云照示意婢女把几篇词作拿过来给纪翀过目一番,也好借此踩着闻浅夸夸闻潇。
“太子哥哥,你瞧瞧这两首《菩萨蛮》,哪一首更好呢?”
闻潇心里又洋洋自得起来,一双娇俏的眼睛透着期许,她想让太子知道闻浅的真面目不过就是个喜欢冒用他人词作的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