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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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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楚很忙,秦傅也很忙,于是两个忙碌得无暇他顾的人,心照不宣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并不互相联系,仿佛夏日偶然从树上落下的新叶,只是昙花一现,脱离于晦暗不明的现实,与心底讳莫如深的情情爱爱。
大二那年,江子楚连同手机号一起把手机电脑彻底更新了一遍,把从前的过往都抹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一段视频。
这是他断舍离后唯一允许自己留下来的一点东西。
当然有些东西是忘不掉的。
只需一个起始数字,便能如数家珍般念出那些被岁月遗忘或被替代的电话号码。
然而,即便他在手机的键盘上轻轻按下这些数字,得到的往往只是令人失望的沉寂,或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告知这些号码已经易主,成为了他人生活中的一部分。
所以他从来都不敢尝试,江子楚偶尔会把记忆里那串数字输上去,但总是在即将触碰拨打键的那一刻停下,止步于前,不再继续。
这种患得患失维持了好些年。
好在如今江子楚已经释然,所以才觉得没必要和秦傅纠缠不休,再续往日那段刻骨铭心但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错缘。
七月与八月如流水般匆匆逝去,烈日炎炎,暑气蒸人,令人慵懒无比。
九月依然如期而至。
秦傅的27岁生日来临之际,没有人关心,或者说,没有人知道。
不过大概也是出于某种不明原因的仪式感,秦傅是会给自己过生日的,尽管方式方法很简单,但绝不会缺席。
如往年一样,他只在下班后,随手买了个蛋糕店现成的蛋糕,一个人提回家。
下午下过一阵雨,晚上七点过后,天色暗下来,地上黑漆一片,一脚踩上去,只溅起了一点微小的水花,轻轻打在鞋面上,随后些许水渍顺着脚腕悄悄渗入鞋袜之中。
快到小区门口时,突然袭来一阵猝不及防的急雨,秦傅只得一个人在小区正中的红木廊道里等着。
这雨来得快,去得却不快,暴雨倾盆,居然下了好长一段时间。
耳畔不断传来潺潺的水滴声,天幕被一团黑雾所笼罩,而雨丝则顺着风势飘洒进狭窄的廊道中。
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差不多,就连温度也差不多,唯独不一样的事,秦傅没了可以一直打电话的人么。
江子楚的手机号码更换的具体时间已无从得知,但秦傅是在五六年前知道的。
一天夜里两三点,秦傅坐在书桌前,神志不清间,不小心地用旧手机拨了一通电话过去,手肘按下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但他并没有急着挂断,反而心里难以名状地升起一分不易察觉的期待,当然这种期待最终都如镜花水月,全数落了空。
秦傅只听见耳旁的“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来回重复几遍,自动挂断,沉默许久。
18岁的生日和27岁的生日遥遥相隔,隔着一道宛如银河系般,难以跨越的鸿沟。
每年过了九月,基本就入了暮夏,江子楚并不喜欢这个月份,气温又高,天气又干,实在不是个舒爽的时节。
尤其是临近九月中旬,身体会陷入到某种心悸之中,大概是呼吸急促,神情恍惚,林晏枫自然知道这个情况,去年还曾经笑着调侃他原来这么“尊师重道”,江子楚愧疚心虚,转头拉林晏枫去打游戏,两人玩闹一番,才转移注意力。
当然,江子楚眼里,这与放不下旧爱的痴情并无关系,他只是会想到秦傅那时可怜的表情,进而联想到背后让人唏嘘的家庭。
不过今年还是有点不一样,就像压抑许久的火山骤然喷发,那些深藏心底的过往,久违的记忆,总是不期而遇地浮现在思绪之中。
江子楚将这种心理归咎于仍需要时间去适应的单身生活。
过了十点,四个不经意的、朴素的、没有任何备注的字才从一端发送到另一端。
屋外的雨终于停了,只是那伴随着而来的鬼哭狼嚎的风声没消失,江子楚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住了几个月的屋子逐渐变得充盈起来,到处是零碎的小物件,不过摆的很整齐。
江子楚习惯地翻了消息,不出所料,没收到任何回信。
他长舒一口气,说不上来是如释重负还是若有所失,总觉得身子骨不大利索。
要说身体,还是他再往前数几年,更健康一点,这几年坐久了办公室,每天削尖脑袋,忙成陀螺,作息又不规律,且鲜少有机会外出活动,江子楚的身体状况已经陷入亚健康状态有一段时间。
好在他个头够高,又有点底子,因此从远处望去,除了肤色略显苍白,并未显得过于消瘦。
江子楚对着镜子多瞧了两眼,不是很满意地皱起眉头。
手机铃声,是在他刚好转身,把手机握在手心时响起来的。
工作过后的人心态与学生时的差别就是,对电话很敏感,江子楚没等两秒,看了眼是H市本地的号码,就顺手接了起来。
电话后是雨滴轻轻敲打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珠落玉盘般动听。细心聆听,还能听到水流从地表流淌而过,最终被带入排水口的细微声响。
江子楚轻轻喊了一声“秦傅”。
见到秦傅时,他的身上已经是大片的沾水的深色,湿发可怜地贴着头皮,垂在两侧,显得有点狼狈。
他手里提着一个蛋糕,蛋糕纸皮盒子已经被浸软大半,看着并不精致诱人。
看见江子楚走近,秦傅露出个并不糟糕的笑容,说:“给你带了蛋糕。”
暴雨冲刷,把人透心凉地浇得魂飞魄散,雨水沿着唇角流淌,可以品尝到几分咸味,直到再次看到撑着伞缓步而来的青年人,才觉得有了色彩。
秦傅是失魂落魄,江子楚居高临下、真情实感问:“秦傅,你到底在想什么?”
秦傅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如果回到高中,发下一张答题卡,秦傅想他应该可以满满当当地把整张答题卡写完,但说出口是才发现,漫天的话语,如同凌乱的线团,散落一地,无从下手,他试着理了半天,才从中找到几句看起来无伤大雅的言语。
“……我想和你一起过生日。”
江子楚看着他,眼中没有疑惑,他的眼睛很亮,好像不是因为路灯的反射,而是因为他本来就眼中有光,水盈盈的杏仁眼,很好看。
雨已经停了,还有残留在绿叶上的水珠不断地落下来,落在秦傅的身上,江子楚站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入了深夜,偌大的小区里已经没有旁人了,只有两个人面对面相望,互相都看不穿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你的生日已经过了。”
“我知道。”
“……算了。”江子楚垂眸,叹口气:“先跟我回去吧。”
“好。”
事实上,秦傅只知道江子楚居住在这个小区,却不清楚他具体的住址在哪栋楼。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跟在江子楚身后,目光在周围仔细地打量,借着明亮的路灯,默默地记住了周围的环境。
上楼后,他看见江子楚在指纹上按了一下就解锁了,眼珠转了转,不做声。
江子楚有一种养了某种动物的错觉,这种动物,平日里温顺乖巧,嘴巴一张,却满是獠牙,有时候又会低着头,露出一种相当可怜的目光,可转眼又眸光微动,混入了要把人吞吃入腹的血性,实在是怪哉,世上应该没有这么多变的动物。
江子楚揣测了无数遍秦傅的想法,都完全看不透,他自然不会觉得,一个拒绝过自己的人,会有其他什么暧昧的想法,或许有吧,那应该也是出于成年人的互相体谅而已。
一进屋,江子楚准备好毛巾衣服,把浑身湿透的人赶去洗澡。
秦傅洗完澡出来,他穿着江子楚的衣服,上衣看着还好,裤子却短了一截,不过九分裤的睡裤,也说得过去。
江子楚好奇地围着他转了两圈,才明白,秦傅比他长出来的部分,居然是在腿上。
秦傅身上带着水汽,擦了擦头发,笑着靠近了两步。
“蛋糕吃了吗?”
“没,我在等你一起,好歹是你过生日。”江子楚闻见秦傅身上的味道和扑面而来的湿气,默默退后了两步,“没想过你会来,所以也没买礼物,要不我给你打钱你自己买?”
“不缺钱。”秦傅言。
“……哦。”
江子楚走到餐厅,自己拉了个椅子出来。
仔细算来,其实秦傅还欠江子楚钱,一笔是高二下那年的9元,剩下两笔分别是125元和200元。
到最后,秦傅一笔钱都没还,江子楚也不想再旧事重提。
“好吃吗?”秦傅问。
“还行。”
这蛋糕几经波折,最终还是没有保住原本的模样,斜斜地塌在一起,但味道毕竟不影响。秦傅大概是觉得江子楚的语气没有很满意,于是解释道:“去的时候只剩这款了。”
江子楚低着头,戳了戳蛋糕。
“没有你做的好吃。”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
“……我已经很久没做东西了。”江子楚说,“现在没有空。”
江子楚看秦傅一直盯着自己看,漫不经心问:“不是说换手机号吗?”
“换了。”秦傅顿了顿,“但以前的手机号还留着……手机也留着。”
“你还挺念旧的。”
“明天上班吗?”
江子楚的工作时间一直很弹性,作为老板,没人逼着他按照规定的时间去工作,不过真算下来,他却是加班最多的,工作时长最长的,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确切的答案,于是他含糊道:“嗯。”
“明天是周六。”秦傅平静道。
江子楚目光看向窗外雨滴划过玻璃窗,留下宛如蜘蛛网般的花纹,他余光里能察觉到秦傅的视线不移,用意不言而喻。
“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秦傅顾左右而言他:“你们的新项目有方向了吗?”
“有几个,没彻底定下来。”
秦傅伸手握住江子楚搁在桌面上的右手,拇指划过虎口:“是吗,慢慢想,不急。”
两个人隔着桌子,双腿挤在一起,让江子楚觉得有点热。
“谨言带的项目,我就是个技术人员,没什么话语权。”
“谨言?”秦傅问:“陈谨言?”
“是。”
江子楚往后缩了缩,他觉得秦傅现在有点不大对劲:“怎么了?”
“认识这么多年,你好像都是连名带姓地喊我。”秦傅笑了笑。
“也没多少年吧。”江子楚反驳:“再说,你想让我怎么喊,跟你妈一样喊你小傅,还是跟我妈一样喊你小秦?”其实秦傅两个字,就已经足够特殊。
江子楚的嘴唇微动,没有多言。
秦傅认真思考了一会,叹气:“算了,小秦小傅听得我很没兴致。”
江子楚被他的口出狂言给吓到。
“明天不上班了,好不好?”秦傅问。
“不上班,你给我发钱吗?”
“我发。”
江子楚觉得浑身不舒服,犟两句:“你又不是我老板。”
“我是你投资人。”
“你最多也就算个打工人,明镜科技又不是你开的。”江子楚纠正。
秦傅不反驳,一吻落在白皙的掌心上,就着掌心黏黏糊糊道:“你说得对。”
江子楚无言以对,实际上他并没有强烈的反抗意愿,只是希望能把事情掰扯清楚。
半晌他言道:“秦傅,我觉得你得想明白,我不喜欢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拉扯。”
“你已经有想法了吗?”秦傅反问。
江子楚摇头:“没有。但如果说有的话,那大概就是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希望能避免与他人陷入情感纠葛之中。”
“……尤其是与你,这让我觉得,非常累。”
所有温度都冷却下来,甚至隐隐有了凝结成冰的趋势。
屋外又下起了大雨,秦傅有点迷茫,大概是知道自己又做错了,那娴熟的说辞此刻却如同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他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却突然感到言语的无力与苍白。
眼前这人,早就不是当初眸里闪着亮光,悄悄地挽留他,乖巧地睡在他身旁,以及在海岛上孤注一掷地吻他的人了,他在6月28日那天伤了心,他哭了多久,秦傅就在背后看了多久。
倘若昔日的江子楚是满池波光粼粼的湖水,如今却已流失殆尽,几乎难觅其踪。经过大自然的循环更替,旧水早已消失,新水取而代之。那些曾经的水滴或许已经滋润了干涸的土壤,又或许融入了无垠的海洋。
人不能两次踏足同一片流域,江子楚亦不会再次栽倒在同一处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