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曳影摇曳

19、第 19 章

　　江子楚睡得晚，起的却早。
　　生物钟像是被人调了一般，不到七点就迷迷糊糊醒来，上了厕所后回房间，整个人变得清醒百倍，闭着眼无论如何也没有困意。
　　于是他干脆一个翻身，掀开被子，右脚往外一挪，实实踩在地上，腿部发力，连带着身子也直起来。
　　手机放在桌面上充了一晚上电，江子楚直接拔掉，随手翻两下，没看见什么消息，才走出房门，在卫生间门口的洗手台洗漱。

　　屋中一片寂静，盛夏朝晨清冽的流景漾动。
　　一捧冷水打在脸上，还有些混沌的大脑算是彻底清明起来。
　　江子楚长舒一口气，把掉在地上的彩带拾起来，扔到桌上。
　　白天看过去，失去灯光的照拂，五彩的气球看着十分鲜艳，倒也算好看，江子楚想了会，便决定就这么放着，看着的确喜庆。
　　只有一点他仍是坚持——横幅绝对不可以出现在快递箱之外的地方。
　　于是江子楚两手把没拆完的圆筒状快递盒抬起来，直接就扔到阳台的白色柜子里去。

　　过了八点，屋内传来一阵食物的芳香，江妈妈揉着惺忪睡眼，顺着味道多走两步，到厨房一看，洁白的餐桌上赫然已经摆上三人的早餐。
　　煎蛋，培根和一杯牛奶。
　　江妈妈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掐自己的胳膊，一脸恍惚。
　　江子楚解了围裙，转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觉得好笑：“馒头包子在电饭锅里，我蒸了几个，还没好。”
　　江妈妈目光来回逡巡，末了很认真地问：“你把我的儿子藏哪去了？”
　　亲妈思维跳脱，江子楚明显是习惯了，没接她的话，继续说：“没做多少，先到先得，老爸还没起，你先吃着。”
　　“哦。”江妈妈坐到桌前，抬头问：“那个——”说两个字她又卡住。
　　“秦傅。”
　　“啊对，小秦什么时候到啊？”
　　“下午。”
　　秦傅其实没说时间，江子楚是按照他的行为逻辑揣测的。
　　“哦。”江妈妈一刀把培根分成两半，放进嘴里，有些含糊地随口问道：“那你一大早这么激动干什么？”
　　江子楚微怔，指了指自己：“我？激动？”他低头看看自己的举动，又问：“有吗？”
　　江妈妈一口牛奶，半杯下肚，缓口气半晌才说：“我还不了解你，晚上睡不着，早上起得早，按捺不住跑去做早餐，太阳打西边出来都比你正常。”
　　江妈妈精英女老板的强大洞察力在此刻表现得十分清晰，她瞥了眼江子楚，转过头，若无其事地一刀插进煎蛋里。
　　“而且，手别抖了，杯子都要抖掉地上了。”
　　江子楚哑口无言，把杯子放在桌面上，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发觉还真有些微颤。
　　他轻咳一声，留下一句“我上个厕所”，侧身踱步开门关门行云流水。
　　江妈妈淡定地把切碎的煎蛋往嘴里喂，而后摸出手机回消息。

　　秦傅果然是午后才来，和郑源一起。
　　按门铃时，江子楚刚把成型的蛋糕放到冰箱里，他洗了把手，才有空给郑源一早发的“保证把秦哥准时带到”回了一句OK。

　　这西式甜点，江子楚的确不是头一回做。
　　最早的时候是初中，江妈妈在超市里买一送一随手带回来的简易菜谱随手落在书房，半夜他在书房找教辅，在书架上恰好翻开这本书。
　　江妈妈那一阵正好十分繁忙，不在家，虽然家里请了一个做饭的阿姨，只是这阿姨毕竟不是全职保姆，平常只有饭点来。
　　这大半夜的，江子楚饿得不行，他没去摇醒江爸爸，自个儿跑去厨房鼓捣一阵，意外挺成功。
　　直到后来江妈妈买烤箱，附带送了一堆料理工具和几本册子，过了几天，那册子不翼而飞，江爸江妈也没在意，某个下午，桌上突兀多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蛋糕胚。
　　在江爸江妈两人互相对峙，最终排除阿姨，排除小偷等一干外人，这才把目光转向在书房写作业的江子楚。
　　江子楚也没瞒着，一问就说，态度坦然自若。
　　独留江爸江妈两人震惊无言。

　　大门已经开了，是半靠着，但外面的人还是礼貌地敲门，只敲三下就停住，引人注目却不过分吵人。

　　江妈妈在客厅，走过去把大门拉开。
　　江妈妈初见秦傅，应该是印象极好的。
　　秦傅本就长着讨长辈喜欢的脸，戴着眼镜很是儒雅，挺直的腰背显得沉稳自信，说话温柔有礼，进退有度，幽默风趣，做事细心体贴。
　　更别说，秦傅生的好看。
　　这一套组合拳莫说是长辈，就连同龄人都招架不住。
　　江妈妈从见到秦傅的那一眼，笑意就止不住地外溢。
　　秦傅提着一篮水果，橘子、香蕉、梨、苹果，红橙黄一片，笑得温和。
　　“周阿姨，叨扰了，这是歉礼，望您笑纳。”
　　“小秦是吧，还有小源，赶紧进来，外面热，里面开了空调。”
　　秦傅一进屋，克己守礼，却并不拘谨，很自然说起：“一直听江同学说起您，果然是真的。”说完，晃晃头，轻轻拍了自己的唇道：“看我这嘴，江同学叮嘱过不要说的。”
　　江妈妈问：“他说我坏话了？”
　　秦傅很着急，赶忙解释道：“没有，他说您特别温柔。”
　　“是吗呵呵呵。”江妈妈对于好的话向来照单全收，心花怒放下拉着人的胳膊往里带，“先坐下吧，我给你倒水。”
　　秦傅很顺从地跟着江妈妈的脚步。
　　“没事，不麻烦阿姨了，我其实不渴。”
　　二人相谈盛欢，一见如故，独留郑源一个人傻傻矗立在一旁，感觉自己就像是耀眼太阳旁的粉屑，被掩盖的一点光亮都不剩下。
　　好在江子楚还记着他，对他抬抬下巴，唤人进门。
　　“还不进来？”
　　“哦哦。”
　　江子楚对秦傅胡说八道的本事，敬谢不敏，等走到客厅，江爸爸从卫生间也迎了上来。
　　江子楚眼睁睁地看他在那边念叨着“难怪江同学长得好看，见到了周阿姨和江叔叔就知道原因了。”
　　游刃有余，信口开河。
　　江子楚在心里给了这么八个字的评价。

　　“作业写完了吗？”江子楚很负责替郑妈妈关心他的学习。
　　郑源还是很兴奋的，闻言点点头：“写完了，昨天写到半夜。”
　　“嗯。”
　　江子楚漫不经心问：“那个……准备好了吗？”
　　郑源很果断又点头：“那当然。”
　　“行。”江子楚很爽快地拍了拍郑源的肩，“你的事包我身上了。”
　　郑源满眼放光，就差激动地一拥而上。
　　“真的吗？”
　　“放心，骗不了你的。”

　　“在说什么？”
　　江子楚闻声转过头去，秦傅缓步走近，穿过挺拔俊逸的身影，往后看到江妈在烧水，江爸在泡茶。
　　江子楚睨着看他：“他们居然肯把你放出来？”
　　“周阿姨说，小辈该跟小辈玩，就让我来找你们。”
　　“玩什么？”
　　郑源的目光立马漂移到了玻璃柜里的琳琅满目，吞咽口水。
　　江子楚很识趣顺着他的意思提起“那就玩游戏”。
　　“好。”

　　尘封一段时日的游戏机重见天日。
　　江子楚没有游戏瘾，长假拿出来玩的多些，如今上了学，只有单休，自然就放那落灰。
　　郑源矜持地只拿眼神在远处瞟，直到Switch实打实被放在了他的手心，他高悬着的心彻底落到实处，像是被水泥填满的空架子，十分满足。
　　然而下一秒，江子楚将两个手柄的其中之一放到了秦傅的手中，郑源才忽然意识到，低头看向手中的精致小巧的屏幕，又转头看向秦傅。
　　秦傅自然接过，漾着笑意，轻声说着“谢谢。”一点也没拒绝的意思。
　　郑源还抱有一丝期望，声音极小地询问：“是不是给错了？”
　　江子楚的话击碎他最后的幻想。
　　“没错，你拿着Switch自娱自乐，我和他玩PS4，大家都有的玩，有毛病吗？”
　　“好像……没毛病。”
　　郑源愣着神，被江子楚的逻辑带跑偏了，很快反应过来：“可是他……秦哥不会啊。”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郑源同学，我其实会一点点。”秦傅抿唇点头。
　　“可是——”
　　“你忘记上回咱俩玩的开心，把人家扔在后面无聊地睡着了吗？”江子楚站在道德的高处，“再说，今天人是寿星，哪有晾着寿星的道理？”
　　郑源被说的心服口服，两手一抬，举了白旗：“好吧。”
　　至少Switch对他而言，也是有趣的稀罕东西，玩到也不算亏。
　　他开了机，转头就忘了那点本就很微弱的不愉快，兴致勃勃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江子楚面上理直气壮，心里也有点虚，他背过身去，走到秦傅身边。
　　“继续终章？”秦傅问。
　　“嗯。”

　　也许是先前江子楚的话生了效，秦傅看了攻略，居然进步飞快，与一个多月前走路都颤微，反应很慢的菜鸟相去甚远。
　　他脑子转得快，手上也变得十分沉稳，高频的按键和简练的指挥，江子楚只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去行动，就轻松躲过了大多数门杀和脸杀。
　　没有此起彼伏的咋呼，脸上一道深疤的娃娃四处逡巡，几道声东击西间，不过三条命，半个小时，屏幕上就是一壮一瘦的两个外国人在黑暗树林中的草丛里翻滚的CG，身后是巨大的爆炸引起的轰鸣声。

　　“通关了。”秦傅右手往后一仰，单手持着手柄边缘，令其大半身子暴露在半空中，他歪着头勾唇一笑，从容自信。
　　“是啊……”
　　至少在这一瞬间，江子楚觉得这人简直帅爆了，无数多巴胺由神经元释放出来，将信号传到身体各处神经细胞。
　　方才紧张而颤抖的四肢，仍未缓过来，江子楚鸡皮疙瘩起来，看着昏沉树林上一串粗放的英文，看向秦傅。
　　江子楚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但应该是极度兴奋，只知道热气上头，颈侧，耳廓热地发涨，四肢酸软。
　　他的嘴半张，似乎要说什么，不过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秦哥，你帅炸了！”
　　江子楚回头，看见郑源目瞪口呆，一拍沙发而起，眼睛雪亮。
　　“没有没有，只是运气好。”秦傅摆摆手，但微笑中眸光一闪。。
　　江子楚深吸口气，拿起桌上的凉水，灌进喉咙里，他的心跳飞快，似乎要跳出胸口，有些生疼。
　　凉水流过心间，才平缓下来。

　　“秦哥，你这么厉害，怎么之前都不说。”
　　“我就是上次看你们玩，觉得有意思，在家无聊找的别人通关视频看，其实是作弊了。”
　　有意思还能看睡着了？
　　江子楚瞥了一眼，没拆穿他。
　　“这哪叫作弊，我也天天看别人玩啊，也没见我变成游戏高手。”
　　“我就会这个，哪有游戏高手就会玩一个游戏的。”
　　“这说明秦哥你前途不可限量嘛。”

　　江子楚看见秦傅的目光始终穿过面前的郑源，盯着自己看，他挑了挑眉，并不怵地回望过去。
　　二人站的不远，但中间还挡着一个郑源，秦傅低眸与郑源说些什么。
　　他的眼瞳比一般人要黑，眼神仿佛是一道神秘的黑洞，吞噬着所有试图窥探的目光，但又深邃地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只有被吸进去的人，才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其实满眼写着骄傲，没有一分谦虚与低调。

　　秦傅本质上是自信张扬的，他把如同膨胀的鲜艳气球般的自己束缚在一个黑框眼镜之下，所有人都只能看见他盔甲般的儒雅外壳，即便是在每一张过去的相片上，他的笑容虽然开朗生动，却从未卸下过这层坚不可摧的保护层。
　　江子楚想，至少秦傅在他面前从不暗藏自己，这应该就是特殊待遇了。

　　在从小家境富裕却缺乏爱与陪伴的日子里，小秦傅或许曾自以为自己不够好，只能在巨人般的书房里翻找，从童话书中努力吸纳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讨人喜欢的品质。
　　然而，这只是江子楚的猜测，他并不了解秦傅真正的内心深处。尽管如此，江子楚觉得讨人喜欢总比讨人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