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曳影摇曳

12、第 12 章

　　暑假的后半月，省里九校联合按往年惯例，又办了准高三生夏令营。
　　学校指定的名单上赫然挂着几位红榜之上的老熟人，等名单发到江子楚手上时，他一看黄雨婷的名字就感觉头大，连声就要拒绝。
　　奈何班主任老陈肩负着校领导的托付的大山，诸如“川中的荣耀”、“绝不能输别的学校一头”等等，连着两天用“对考大学有好处”、“积攒人脉”、“去了就不用写暑假作业了！”之类江子楚完全没放在心上的理由，靠着打不死的小强精神，把人说的受不了才得到一声“好”。
　　老陈得了回应，喜笑颜开就回去找校领导答复去了。
　　江子楚看着班主任秒发来的文件，无言以对。

　　夏日营姑且是为了迎合些现实问题，最终地址选在了同省的M市。
　　M市距离R市，高速也不过两个多小时，因而学校组织大巴一同前去。
　　夏令营的名单里，正好两个女生，两个男生，都是熟人。

　　八月的川中一片荫庇，大门紧锁着，保安室里也没有人，视线穿过不高的铁推拉门，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夏日炎热的风吹过地表，带起偶然落下的绿叶，往前走动几步。
　　江子楚站在校外街边的树下，一身低气压，热浪直直往每一个毛孔里钻，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女生，穿着鹅黄色的碎花裙，站树底下都还举着一把黑色的太阳伞。
　　江子楚手里紧握着“冒着汗”的冰可乐，时不时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在烈阳之下，即使屏幕亮度调到最高，绿荫之下，也只能暗暗地看见一点小字。

　　“林玲，有小风扇没？”
　　江子楚用可乐贴着脸，半晌，冰箱里拿出来可乐也受不住这温度，快要熔化了。

　　碎花裙的姑娘除了拖了一个玫红色小行李箱，还拎着一个布袋。
　　“有。”姑娘在布袋里翻了下，拿出一个手持小风扇，“不过这天气，风扇吹的也是热风。”
　　“我试试先，谢了。”江子楚死马当活马医，还是先接了过去。
　　不过如她所说，的确全是热风。
　　江子楚低声骂了一句，说：“午后两点，太阳最毒的时候集合，倪伟脑子怕不是被驴踢了。”
　　正所谓有事无事骂校长，无论这事与校长有没有关系。

　　“是啊，我记得保安室也有空调，让我进去等也行啊。”
　　姑娘从口袋里拿了一包浸着香气的纸出来，抽了一张，擦了擦脖颈间析出的汗。
　　江子楚见状，说：“给我也来张。”
　　“哦，给你。”
　　江子楚不是出汗的体质，这么热了，也就额角和后颈有薄薄的一层水雾。

　　“诶，有人来了。”
　　唤作林玲的姑娘总算提了点精神。
　　江子楚低着头，手带着纸巾在后颈抹了两把，闻言才抬头，看见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斯文男生举着伞，优哉游哉地漫步过来。
　　江子楚瞬间心里就不平衡了。
　　“同样是夏天，这人凭什么看着就这么清爽？”
　　“啊，什么清爽？”林玲疑惑侧头。
　　“算了，没什么。”江子楚挥了挥手，发出声音：“这边。”

　　秦傅远远就看见树下江子楚和一个女生站在一起，那女生应该是看见了他，侧目和江子楚低言说了句什么，江子楚这才抬头有了反应并看过来。
　　等秦傅靠近，江子楚隐隐闻见他身上很干净的气味，不是香水，也不是味道很重的沐浴露，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等很久了？”秦傅莞尔问。
　　“不久，也就半小时吧。”江子楚随口一说。
　　秦傅轻笑：“你们怎么到得这么早？”约定的是两点，此时正正好是1：50。
　　“没什么事干，闲得慌，还不如早点出门，”江子楚叹口气说：“早知道就不这么早了。”
　　“嗯，是很热，我给你买了可爱多。”
　　说着秦傅不知是从哪突然掏出一个冰淇淋，江子楚眼睛一亮，没有丝毫停顿地直接伸手接过冰淇淋。
　　“谢谢谢谢。”
　　“不客气。”
　　江子楚嘴里舔着冰淇淋，好一会才发现另外两个人之前的怪异气氛。
　　空气间安静了几秒，秦傅看向鹅黄色碎花裙的姑娘不说话，被看的姑娘也不语，右手弯起，紧紧握着右肩布袋的绳子，站在靠后一些的位置，有些局促。
　　江子楚倏地想起这二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初见。
　　“这位是林玲，文科未来的状元苗子，哪两个字你名单上肯定见过。”江子楚指了指碎花裙姑娘，又对着抬了抬下巴，只说了三个字：“这秦傅。”
　　林玲很是礼貌，有了江子楚在中间介绍，便好说话多了：“同学你好，我是高二（5）班的林玲。”
　　“我知道你，林同学，国旗班的是吗？”秦傅回了个很亲切的笑容。
　　林玲很意外的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过周五国旗班训练，国旗班里女生不多，我当时觉得很厉害，就记住了。”
　　“没有没有，你要觉得有趣，下次训练我可以跟老师和你说一声，让你来参观啊。”
　　秦傅颔首：“如果可以那就太好了。”

　　江子楚对国旗班的训练不感兴趣，别过眼，看向马路对面。
　　到了暑假，学校对面的各大店铺生意都变得冷清下来，面包店里好半天都没有一个人，有些餐饮甚至直接关了门，文具店里老板无聊地直打瞌睡。

　　黄雨婷卡在了整好两点，才远远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这位大姐头姗姗来迟，穿着短袖热裤，脸上估摸着还抹了淡妆，整个人不紧不慢。
　　江子楚暗自腹诽，这人好大的派头。
　　“黄同学，你来了。”
　　在场大概只有秦傅端着良好温善的笑意，林玲拘谨地上下打量，没开口。
　　黄雨婷对秦傅也终归是有一分尊重，回道：“副会长，大巴来了吗？”
　　“没看见，应该是还要等一会。”
　　“哦，大巴迟到怎么扣分？”黄雨婷开了个江子楚表示不适的玩笑，他一听到扣分就头痛。
　　“扣个头，少犯职业病。”
　　她抠了会手指甲，才好像刚看到一旁百无聊赖的江子楚，横眉说：“注意素质！我们是来为校争光的，某人到时候遵纪守法点，别反倒丢了学校的脸。”
　　江子楚耸耸肩膀，不以为意：“我只知道，不遵纪守法不一定会，但学不过别人肯定会丢人的。”
　　黄雨婷眼镜一瞪。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林玲很果断地往后退了两步，小声嘟囔了句“活的欢喜冤家？”，随后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秦傅挂着笑，好心挡在二者之间调节，当个纯粹的和事佬。
　　江子楚本来也就是嘴欠，被哄着反而来了气。
　　在这争执发展快要从文斗到武斗的地步时，校巴恰到好处地出现，阻止了一切悲催的可能发生。

　　“同学们，这边这边！”
　　大巴停在川中北边的栏杆旁，走几步才能到校门口，门一开，下来一个高个子的清瘦男人，他头顶冒着热汗，快步边往大门口走边喊道。
　　“是胡老师。”林玲一眼认出来，“教务处的老师。”
　　江子楚摸着下巴，天马行空想到另一件事。
　　“你们说，大巴里有没有空调？”
　　“……”
　　“应该有。”秦傅答。
　　大约零点零一秒后，原本站着不动等着人请的几个祖宗，争先恐后就往前冲。

　　“胡老师！”
　　胡老师一懵，顿了片刻，转瞬对这些殷切的同学们展了笑颜，心里不由地重新估量起自己在学生中的欢迎程度。
　　哪想到几人如一阵风，直接刮过他的肩头，咻地一阵，抓也抓不住。
　　胡老师呆愣转头，只看见一行急哄哄的青少年，抛开前嫌，挤作一团，从大巴不宽的前门压进去。
　　“哎哎同学们别急啊，先下后上，呸，是一个一个上，别摔着了！”
　　胡老师赶忙转身几步走到几人身旁在身后扶着点。

　　古人云，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江子楚腿脚快，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自然一马当先，抢得空调之中的好位置。
　　江子楚一个噗通坐下来，大口大口喘气，方才喝的可乐补充的不多的水分，早就随着蒸汽一起还给大自然了。

　　“给，”秦傅最后一个上车，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在路过时，伸手递了过去，“之前来的路上买的。”
　　江子楚反常地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上下打量起来，神情怪异。
　　秦傅不解，轻声问：“怎么了？”
　　江子楚摸着下巴，往后一靠，抱胸道：“你是小叮当吗，这些东西都是从四次元口袋里拿出来的？”
　　秦傅哭笑不得，把斜在身后的黑色腰包稍微往前一拉，解释：“我还买了点零食，路上吃，都放这了。”说着，他又把手中的矿泉水往前伸了伸。
　　“哦……”江子楚说了一半，就急着先拿过开盖，豪饮了快半瓶。
　　喝完水，人不由自主也会大喘气，在秦傅不转移的目光中，平缓下来，半晌才说出了下半句：“你就带了这个小包，衣服呢？”
　　“昨天提前寄过去了，”秦傅回答，很自然又说：“我能坐你旁边吗？”
　　“坐吧。”江子楚本着吃人手短，拿人嘴短的心理，主动屁股往里面挪了一格，让出来靠过道的位置。

　　他回头往后看去，看见两个适才还不太熟稔的女生，这会已经如同好闺蜜般地一起坐到了倒数几排。
　　黄雨婷从包里掏了一包明晃晃的零食，开了包，江子楚转回头，目光炯炯，看向秦傅挂在身上的黑色腰包。
　　秦傅心领神会，拿了一袋青豆。
　　“我看太多装不下，就拆了点小包的放包里，大包的都已经一起寄过去。”
　　江子楚摆摆手，给面子地展了笑颜，道：“没事没事，我不嫌弃。”他向来知足常乐，从不有过多的欲念。
　　“你还真是贤惠。”他再次感慨。
　　“贤惠？”秦傅挑眉，“我再给你一分钟重新措辞。”
　　江子楚斜眼撇过去：“你的温文尔雅和有容乃大呢？”
　　“江子楚，你有考虑过加入模拟联合国吗？”
　　“没，累，烦。”江子楚简洁明了。

　　车上还有司机一名，和带队胡老师一位，因此显得十分空旷。
　　摇晃的车身如同幼时儿童的摇篮，十分催眠，刺眼的阳光被窗帘半拉着遮住，略显昏沉的车内和舒适的空调一吹，江子楚的瞌睡虫就就上了头。
　　不知何时，两个聊着八卦的女生也安静下来，没什么睡相地往椅背一边一靠，入了梦。
　　半路刹车猛的一刹，江子楚惊醒过一回，往前扎去，一头撞上前面椅背，撞的眼冒金星。
　　不过清醒不过片刻，迷糊劲又来，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又睡沉过去。

　　两个小时过，大巴驶入M市市区，几步一个红绿灯，走走停停，刹车刹地多了，摇晃之下，驱散了车里的昏沉氛围。
　　半道阳光，躲过厚重窗帘，溜进车内，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江子楚无意识地盯着看了两秒，懒洋的惬意还没来得及驱散干净。
　　“醒了？”
　　浓重的鼻音，江子楚没张嘴“嗯”了一声。
　　估摸着几秒后，他侧头看了眼秦傅微垂看过来的眼眸，和坐地笔直的腰背，嘴不过脑子地自己开了口。
　　“你不累吗？”
　　秦傅一愣，低问：“累什么？”
　　江子楚叹了口若有似无的气，好似在调整气息，方才声音沉沉回：“你的腰跟着你，一定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闻言，秦傅莫名沉默顷刻，良久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就快到了，前面拐个弯就是。”
　　“哦。”
　　江子楚淡定地直起身子，远离了不知道压了多久的胳膊，伸了个懒腰。
　　“正好，以前没来过外国语中学，听说他们学校还挺漂亮的。”
　　“你还去过M市其他高中？”秦傅问。
　　江子楚摇头：“没有。”
　　秦傅微笑。
　　江子楚对这种不达心底的笑，表示不太感冒，退了两步，收了收面前椅背后网袋里的吃完的空袋子。

　　大巴稳稳地停靠在别人学校门口，校门不大，一左一右两根石柱子上挂着长长的横幅。

　　——热烈庆祝九校联合夏令营活动圆满举行。

　　门口来来往往，几个老师模样的人，满脸笑呵地立马迎到了大巴门口。
　　江子楚对这种场合向来适应不能，两条腿立起只想赶紧逃离现场，可是被人堵住了唯一的逃生通道。
　　大丈夫，临到阵前，能屈能伸，江子楚笑着把秦傅一拉。
　　“你先走。”
　　秦傅虽狐疑，但也只能走在最前面，游刃有余地正面迎上嘴上“同学们辛苦了”和“欢迎”的老师。
　　秦傅，黄雨婷两个学生会的，一唱一和讲着漂亮话，一副领队模样，江子楚和林玲默默跟在了身后，脸上端着礼貌的笑容，一一点头而过。
　　等真正的领队胡老师最后下了车，已经被淹没在人海之后，远远只能闻见看见几人的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