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月亮》刘豌豆

1、租客

　　太窄了。

　　关鸿昀退了出去，把车停在巷子口，熄了火，下车往里走。

　　快到中秋了，巷子两边都是摆摊儿卖月饼的，橙色的路灯压下来，整条巷子都暖味了。

　　这片儿原先是工商局单位宿舍区，后来城市建设发展，没落了，原住民相继搬走，成了外来务工人员的落脚地。

　　关鸿昀他姥爷死倔着不肯走。

　　人老了，总会念旧。直到老友都陆陆续续被儿女接走了，老爷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关鸿昀小姨那，离开了这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

　　房子空了，老爷子又不让卖，谁说卖就跟谁急。

　　空着又浪费了，老爷子就寻思着给租出去。

　　这房子房龄老是老了点，环境也比不上新城区，但处在老城区中心地带，配套设施完善，不缺租客。

　　然而都过了小半年了，也没租出去，因为老爷子对租客实在是挑剔。

　　“事儿逼的不租，合租的不租，连人长不顺眼的也不让租？咋地，这房子长眼儿了？还得天天让它养养眼呗？“关鸿昀说。

　　老爷子拿着晨练剑正要出门，一听这话，就瞪关鸿昀：“相由心生，长得歪鼻子斜眼的心术也正不到哪儿去，我宁愿空着也不租。”

　　关鸿昀乐出了声：“得了吧您，您这金屋银屋别人抢着租啊？”

　　"你小子上赶着找抽呢你？”老爷子拿着尚方宝剑往关鸿昀腚上呼来，关鸿昀一闪身，躲开了。

　　今天上午，中介那边打来电话，说有人要来看房子，人看着干净不邋遏，肯定符合他的期望。

　　关鸿昀听中介讲了半天，净夸人好了，差点生出是媒婆给介绍对象的错觉。

　　下午点儿，关鸿昀从公司出来，开着车就过来了。

　　锁了车，关鸿昀往巷子里走去，他对这片儿很熟，闭着眼都能摸回去，抄了个近道就从小区后门进去了。

　　有两人在单元楼下站着。

　　穿黑色廉价西装的是中介小刘，见过很多次了。

　　另一个站在昏暗的楼道里，看不清脸，个高，瘦削。应该就是来看房子的那个。

　　看见关鸿昀，小刘上前了两步，乐呵呵地喊了一声：“关哥。”

　　关鸿昀其实一直挺不爱听别人叫他关哥的，一不留神听岔了，就总觉得是在叫关公。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关公那老爷子怕是不大乐意。

　　关鸿昀朝小刘点了个头，又扫了一眼小刘身后的人。

　　穿浅灰色运动裤和一件长袖卫衣，长得显小，看着像是高中没毕业。

　　脸小头骨小，五官协调。关鸿昀见过不少明星，都是这种很上镜的比例。

　　但他长得并不多好看，普普通通的，只能算得上是清秀。

　　一双桃花眼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没经历过情爱，本该多情的桃花眼，眼里没有勾魂的味道。不过依旧耐看。

　　关鸿昀没忍住，多瞅了两眼。

　　每瞅一眼就被正主抓个正着，尴尬得他战术性挠头。

　　“下班高峰期有点儿堵。“关鸿的从兜里掏出钥匙，指了指一楼小院儿的围栏，“从这也可以进去，但第一次看房，搞正式点儿，走走正门。”

　　关鸿昀往单元楼里走，上了几步台阶，打开了门，一回头，看见男孩儿还在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拖了两个行李箱，肩上还挎着一行李袋。

　　关鸿昀愣了愣，“啥意思啊？这就拎包入住了啊？”

　　小刘一笑，“人今儿中午刚到，还没找到住处，先来看看房子。”

　　“哦。”关鸿昀应了一声，帮忙搭了把手，接过男孩儿肩上的行李袋。

　　他瞄了一眼，面上装的是衣服，叠得方方正正的。

　　关鸿昀把行李袋放在玄关。“就先搁这儿吧，别你一激动，直接进卧室挂衣柜了。”

　　男孩儿抬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男孩儿。

　　经过漫长的对视，关鸿昀终于对接上了他的信号，叹了口气：“我开个玩笑。”

　　“来小哥。”小刘递给男孩儿一双一次性鞋套。

　　男孩儿接过来，弯腰慢腾腾地往鞋子上套。套完了站着没动，抬眼往屋里看。

　　“您随意。”关鸿昀让了条道出来。

　　小刘也跟着进去了。

　　“这是主卧，旁边那间小点儿的是次卧，不过房东不让合租，所以次卧可以用来放杂物。床垫衣柜都有，书桌也有，你看看，这书桌，两个大男人坐上面都没问题。”

　　“两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坐上面？”男孩儿问。

　　“这不说明它结实么，你听。”小刘在桌面上敲了敲，声音很厚重。“实木的，质量很好。”

　　“还有厨房，虽然厨房不大，但里面锅碗瓢盆都有，主人家都留着呢，你想用就用，不想用买新的也可以。”小刘开了下水龙头，又点燃了灶，“小哥你看，都没问题。”

　　关鸿昀靠在门边儿的墙上，看中介领着男孩儿这瞅瞅那瞧瞧，跟导游带着游客似的。

　　让看这就看这，让摸那就摸那。

　　挺听话的。

　　之前来看房子的都很挑。

　　“你这房子挺小啊，才六十来平。”

　　“这衣柜太老式了，能不能换个新的？”

　　“地板能不能换成木地板？我喜欢木地板。”

　　听得关鸿昀挺想甩脸子的。

　　要不是老爷子节俭，非让出租，说实话他都看不上这么点钱，更别说为了这么点钱这么费了老劲的折腾。

　　“外面还有个小院儿。”关鸿昀推开阳台的门，自个儿走了出去。

　　小院儿里搭了个架子，上面爬满了葡萄藤，
　　院子的角落里有鸽子笼，不过早没鸽子了。

　　"会结葡萄？“男孩儿跟了出来。

　　“酸的。早两个月藤上全是葡萄，看着挺诱人，咬一口满嘴流酸水儿。”关鸿昀想想就牙酸。“中看不中用，拿来当景观树了。”

　　男孩儿对房子好像还挺满意，直接问他，“房租能便宜点吗？”

　　“这房子保养好，坐北朝南，物管费低。出门左转一百米就是菜市场，边儿上就是小吃街和社区医院。跨过二环路就是商城，出巷子就是滨河公园。”

　　“最近的公交站就五百米远，公交八条线全城跑，四通八达。基础设施完善，交通便捷。吃穿住行用，人这五大需求都能得到保障。”

　　最后得出结论，“这价格很合理。”

　　小刘盯着关鸿昀目不转睛，寻思这是人才啊，不卖房相当于物理学界失去了爱因斯坦，天文学界失去了伽利略，养殖业失去了刘兴业。

　　刘兴业不太出名，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是他养猪的爹。

　　“另外这价格，在三环外都租不到三十平的公寓，在这你除了这房子，还可以拥有一个接近二十平的院子。可以说价格相当低，性价比相当高。一看小哥你就是会过日子的，应该能看得出很划算。”

　　说着，关鸿昀顿了顿，“夏天还有免费的酸葡萄畅吃。”

　　一涉及交易，关鸿昀就很容易拿出恶狗抢屎的气势。哪怕这价钱再翻个百倍，也不过是他平时谈生意的零头。

　　“所以你还有什么顾虑？”关鸿昀笑道，“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忙结论。”

　　男孩儿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想了想，很真诚地看着他，“我想节约点钱。”

　　啥玩意儿？

　　想节约点钱？

　　那我还想涨价呢，你同意么？

　　关鸿昀笑容一下停滞，差点没了脾气，想转身走人。

　　“那要不我给你付钱，让你住这？”

　　“那多不好意思。”男孩儿说。

　　“你他m……”

　　“开玩笑的。”男孩儿看着他，“那，你看能不能抹个零头。”

　　小刘看这桩买卖要黄，赶紧站出来，“这天都快黑了你哪儿看去。小哥，真的，这房子在这一片儿都是低价了，好些人想租，没遇到有缘人关哥都没租。今天我看他也是诚心的，不然你们各退一步？”

　　关鸿昀和男孩儿视线撞到了一起。

　　男孩儿眨了下眼，没有开口，估计也是在看关鸿昀的意思。

　　关鸿昀莫名的想笑，其实零头也就四百块钱，凑一年都不到五千，还不够他吃顿饭的。

　　但他这人有点毛病，和买卖沾边的就死活不乐意退让，像疯狗咬着了肉就死活不会松口。

　　商场如战场，你让利一分就失势一分。关鸿昀从来不甘心当人手下败将。

　　似乎看他没有要退一步的意思，男孩儿转身往屋子里去了。

　　“行吧……那关哥打扰了，下次有合适的人我再联系您。”小刘也麻溜的跟着就从院子里进了屋。下班下班，赶紧下班。再待会儿都算加班了，个破中介公司也不给加班费。

　　得，今天他妈又白跑一趟。

　　关鸿昀站在院子里，有些郁闷的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了白色的烟雾。

　　有风吹过来，他的外套随风起。

　　他感觉自己就像上海滩叼烟的忧郁的许文强，贼帅。

　　他一手插兜，弹弹烟灰，风一吹，烟灰进了眼睛。

　　操！

　　关鸿昀赶紧揉眼睛，忙里抽闲抬起另一只眼往里瞅，看有没有被人看见这损样儿。

　　这一瞅，正好看见男孩儿那张侧脸。

　　明星网红关鸿昀都见多了，这男孩儿长得真不算出色，但眼角一垂，看起来莫名有种可怜。

　　不知怎的，关鸿昀生出了一种欺负小孩儿的罪恶感。

　　“妈的。”关鸿昀咬着烟低声骂了一句。

　　少几百块钱不是亏，空着才是亏，他一咬牙，“小刘！”

　　“关哥，关哥关哥。”小刘应声从屋里蹦了出来，“咋啦咋啦？小哥他没说不租，他是放行李去了。咋啦？”

　　“哦。”关鸿昀应了声，那正好。“嗯，一会儿把合同签了吧。”

　　“好嘞。”小刘又颠颠的跑进了屋。

　　关鸿昀拿出手机，拨了个视频过去，响得快没了脾气，那边才慢悠悠的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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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写了，想了很久的人设，终于动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