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只呆头鹅》藤子泠

4、我有洗手，真的有洗……

　　BBS上所有恶意攻击锦年的帖子都被删除了，是连汐拜托了学校论坛的管理员，封了某些恶意攻击的ID并发表了公告为锦年澄清，这件事才暂时得以平息。
　　锦年的校园宣传工作仍在进行，虽然如今投来的目光更多的是质疑，背后也仍有许多人在对她指指点点，但现在除了咬牙坚持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选不上也没有关系的吧，反正她已经尽力了。
　　真的已经尽力了。
　　脑海里蓦然浮现出管辰聿的模样，和学生会一众并排行走在校园的坡道上，谈笑风生。
　　那不是她能闯入的世界。
　　锦年从书包里拿出那份准备了近半个月的演讲稿，机械地翻看着，顺势将一只手插进衣兜里。
　　猛然间，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的不是演讲稿，是本该放在兜里的手机，锦年翻遍了衣服和书包里里外外也没发现手机的踪影。
　　难道被偷了？还是忘在学校没带回来？锦年仔细地又回想了一遍今天做过的事和去过的地方——同桌似乎跟她借手机玩过游戏，然后还给了她……再然后呢？
　　她这个笨蛋，居然一边发呆一边就顺手把手机扔桌空里了。
　　望望窗子外面的天，太阳已落到半山，锦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手电筒走出屋门。
　　走到学校时，星星已挂了满天，锦年一个人走在路道上，背脊有些发凉。手电筒的光在地面一步步往前移动着，一楼、二楼、三楼……在距离教室还有十米远时忽然微弱地闪了几下，然后噗呲一下，熄了。她立即被包围在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搞、搞什么？！早知道就先充好电再来，现在好了，连下楼都成问题，还找什么手机？锦年停住脚步，目光在四周巡视一番，不知道该是继续往前还是扭头回去，背后有凉嗖嗖的风吹来，她打了个冷战，脑子在顷刻间被各式各样的校园怪谈充满，接着像是回应她的脑内幻想一般，身后突然响起哒哒的脚步声，一下接一下，不紧不慢地由远及近。
　　她只觉得头皮一紧，整个人像被拆了骨架一般，倏地坐倒。屁股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刺骨的寒意使她一阵冷颤。锦年紧紧抱住头，嘶声喊道：“不要过来——！！”
　　刺目的光线迫使她睁开了眼睛，抬头便看到一张脸，在煞白的电筒光源背后，呈现出一丝逆向的暗淡。
　　“你在干什么？”
　　这是十年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管辰聿右臂上还戴着学生会的袖章，最近学校公物失窃现象挺严重，想来是在执勤。
　　两人一前一后在楼道里走着。
　　男生的腿很长，走得很快，她不得不加紧步子跟上，到后来近乎小跑着，想喊一声让他走慢点，嘴巴动了动，却还是吭不出声。眼看前面的人带着光源离自己越来越远，锦年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被整个世界抛下了般，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在黑暗中哀鸣。
　　“管、管辰聿……”
　　男生放慢了步子，回头，她小跑着急急地追上来，在距离他一米不到的地方停住，声音怯怯地恳求道：“我、我有洗过手……每天都会洗很多遍，真的有洗过很多遍，我保证很干净，所以……”
　　她的手伸过来，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就这样，一直走到亮处好么？”她低着头，不敢看前面的人是什么表情，攥在他衣角上的每个指节都在颤抖，生怕被衣角的主人一掌弹开，不自觉又攥紧许多。
　　男生愣了一下，内心突然被某种莫名的情绪占满，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没打开那只手，转身又继续向前行径。
　　锦年牵着他的衣角，一步步跟着向前，黑暗中无人说话，也没人想打破此刻的沉默，楼道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一前一后地踢踏回响。
　　遥远的回忆里，似乎有过这样的情节——
　　小小的锦年在回家路上看到小小的管辰聿走在自己前面，手里拎着一大袋帮爷爷拾来的瓶瓶罐罐。锦年望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拉开书包的拉链，拿出妈妈早上给她准备的酸奶，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那个……”
　　男孩听见声音回头，看见女孩瑟瑟地站在自己背后，手里紧紧握着一瓶酸奶，“给你……”
　　然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男孩转回头，没再看女孩一眼。
　　锦年高高举着酸奶立在原地，望着管辰聿离去的背影，眼睛突然有些发胀，伸手一抹，全是水。
　　原来自己，早在那个时候就被他拒绝了呢。
　　锦年有些自嘲地想到，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到了。”
　　顺着声音抬头一看，两人已经出了校门，街上一片灯火通明。
　　急急忙忙地将手松开，锦年盯着管辰聿那块被她抓得变形的衣角，很尴尬地蹭着手心的汗：“那个……谢谢你送我出来。”
　　他此时终于回过头，目光先是落在她的手上。锦年连忙将手缩进衣兜里，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你还要执勤吧？我、我先回去了……”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却并未往回走，而是兀自往前走去。
　　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他似乎在有意识地放慢步子，等她发现时，已经走到了和他同一平排。
　　管辰聿，现在，就在她的旁边。
　　距离他的右手大约30厘米的她的左手，有些紧张地悄悄握起。
　　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找些话题？她很认真的寻思着，然而想问他的话实在太多太多，从十年前那块肥肠开始一直攒到现在，她不知道究竟该从哪一个问起，况且也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眼睛悄悄往左边瞟去，看得到男生线条分明的侧脸。他的双眼皮轮廓很深，长长的睫毛下面，深棕色的眸子映出透明亮白的光，好似夜空中的明月一般，令人禁不住心动。往下就是挺直的鼻梁，颜色浅淡但并不显得扁薄的嘴唇，以及转折柔和的下巴线条。头发则按照学校的规定理成毫无悬念的板寸，一根根精神抖擞地立在头上，在路灯的光照下反射出许多荧黄色的光点。
　　这张对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都能展露笑颜的脸，是如此的好看。锦年瞬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像这样即使并排走在一起也无话可说的两个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可能。
　　沉默拖慢了时间的流逝，原本一分钟，此时竟像有一个小时那么漫长。
　　这场教人难以忍受的煎熬结束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她家楼下。锦年像是劫后重生般的松了口气，抬头望望管辰聿，他却心不在焉地不知道在看哪里。
　　锦年轻轻咳了一声，道：“我先上去了，呃……谢谢你送我回来。”
　　说完便逃命一般地转过身往楼上冲去。
　　“锦年。”
　　身后传来他叫她名字的声音，她的双腿立即像被电击一样麻了，回头，他站在楼下，正抬头看着她。
　　他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目光闪动了几下，只轻叹出一口气。
　　几乎在同一时候，楼道里的声控灯熄了，她再不能看清他的表情。楼下的黑影貌似也愣了愣，而后扬起左手在半空摆了一下，算是道别。
　　等那抹黑影越走越远，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她才转回身，在黑暗中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
　　进了家门也不理会父母对晚归的质问，而是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靠着墙壁倒立起来，眼睛从下往上注视着天花板，脑袋就这样慢慢地被顶上那片空白填满。
　　无所谓了。再怎么样，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