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浅水滩

30、雨中狂奔

　　一中期中考试已经开始模拟高考的模式，第一天考语文数学，第二天考综合和英语。第一天结束之后顾山南在考场等着关越一起回家，见到关越第一眼就开起屏来：
　　“你要小心了，我真觉得这次考得还不错。尤其是数学，这次考得还比较简单。”

　　关越嗯了一声，正准备组织言语夸他两句，两人就一同被教学楼阶梯外的雨幕挡住了脚步。
　　“嚯，好大的雨。”
　　“怎么突然下这么大了，下午考试的时候都还只是小雨。”一些同样被挡住去路的同学挤在阶梯平台上，大声地讨论着这场大雨。

　　关越皱着眉看了看眼前几乎连成小瀑布的雨幕，顾山南问他有没有带伞。
　　“刚放教室了，你有吗？”
　　“有。”顾山南扬了扬手中的黑伞，关越不知道他一眨眼功夫从哪儿变出来的。
　　“雨太大，不适合骑车回去了。我们直接走吧。”顾山南伸手擦了擦被水汽打湿的侧脸，提议道。

　　关越点了点头，顾山南看见他的脸上也湿了，雨水带来的水汽凝结在他的睫毛上，成了一滴滴的小水珠，有那么一瞬间，顾山南很想伸手帮他擦一下，但是——
　　但是最终他只是撑起了伞。关越站进伞笼罩着的范围，顾山南把伞往他那边偏了一些。

　　两个高个子男生在这么大的雨中打一把伞其实是没有太大效果的，伞顶多能保护头发和脸部是干的，其余的裤子、鞋子、手臂，该湿的地方全湿了，伞更多的起到了一个造型的作用。
　　顾山南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浸在雨水里，他看着人渐渐变得稀少的街道，鬼使神差地朝关越说了一句：
　　“我说，要不这伞别打了吧。”

　　“什么？”倾盆大雨的背景音加上空旷的室外环境，让声音的传递效果变得特别差，关越没有听清楚刚刚顾山南到底是说了一句什么话。

　　“我说，这伞别打了。”顾山南加大了音量，两个人明明离得非常近，但是交谈时却像老年人对话。
　　关越愣了一下，顾山南的提议让他头脑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胃里蹦上来，窜到心脏的位置，引得心脏狂跳。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过久的思考。

　　关越呆呆地望着顾山南的眼睛，两人眼神对视，这一刻整个世界都被雨水隔挡开来，豆大的雨点像两人激烈的心跳声。
　　“好。”关越笑着说，不过因为雨声太大，顾山南也没有听清他的回应。

　　“我说，好。”关越重复了一遍，一只手抓住顾山南握着伞柄的那只手，帮他把撑着的伞收了起来，大雨没有了前进的阻碍，吹着号角似的自由滴落在两人的头顶上，再顺着发丝从下巴处流下来。

　　“好有病啊我们。”
　　“没点病才不正常。”

　　他们不过在雨中走了几步，全身上下基本都湿透了。“不行，在雨中淋着雨散步还是太优雅了，我们还是跑吧。”顾山南说罢转身朝前跑去，雨幕中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快点啊关越。”那背影跑了几大步停下，转过身来看着关越，隔着大雨织成的帘子对他喊道。

　　“来了，你跑慢点。”关越应声向前跑去。
　　夜晚空旷无人的街道，秋季连绵的夜雨，被拍打在地上的树叶静默地躺着，两个少年并肩在雨中狂奔。

　　两个人笑笑闹闹，一路上淋雨奔跑，到家的时候都感觉挺累了。
　　“终于到了。”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道，关越停下来喘气感慨道。
　　“是啊，怎么平时骑车根本感觉不到有这么远呢。”
　　“当然了，那不是因为在骑车嘛。”

　　两人借着喘气的功夫，从大路上慢慢走回家里，快到顾山南家门口的时候，顾山南突然对关越说：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
　　“什么？”关越看向他。

　　“想起一句古诗，今朝若是同淋雪，后一句什么来着。”
　　关越一时没接受顾山南变得这么文艺，笑出声来：“笨蛋，那是雪，不是雨。”
　　“有什么关系，反正层山镇常年不下雪，要淋也确实只能淋雨了。”

　　关越和顾山南道别，看着他打开院门走了进去。下一句是什么呢，关越想了想，原句其实是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真是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嘴角勾了勾，朝自己家里走去。

　　回到家后关越立马收到了来自小黑狗的微信消息提醒。
　　小黑狗：赶紧洗热水澡，不然咱俩明天要遭殃了。
　　小黑猫：知道了，你记得赶快吹头。
　　小黑狗：你怎么知道我刚刚洗完头。
　　小黑猫：猜的。我去洗澡了。

　　小黑狗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关越放下手机，拿了睡衣后就进了浴室，因为回来的时间比平时晚，外公的房间已经熄了灯。
　　等他洗完澡吹完头出来的时候，下意识往那间黑漆漆的房间门缝处看了一眼，
　　“外公？”他轻轻敲了敲房门，“今天怎么睡这么早？”

　　没有回应。

　　关越打开房门，外公的房间里没有人。

　　董老爷子平时睡得并不早，不是不困，而是因为一定要等孙子放学回来再睡，他总是心疼自己的孙子在家里没受到很好的爱护，他爸和他妈都是一心投到事业里面的人，平时根本腾不出时间来照顾关越，对他生活上的事也不太关心。所以关越从小虽然物质上丰裕，但是精神上仍是很少受到关爱的、一个缺爱的小朋友。外公心疼他，在他决定在层山镇上高中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把这娃娃照顾好。

　　外公总觉得高中生上晚自习上到这么晚太辛苦，于是每天关越回家都要接受他外公各式各样小零食水果的投喂，外公不懂学习上的事情，只希望能尽所能做点好吃的，把他的身体照顾好。

　　“外公？”意识到房间里没人，关越于是把客厅，厨房，家里各个角落找了个遍。
　　一楼所有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看见外公，关越抓着手机拔通外公的电话，手机里响起冷漠的机器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外公的手机也不在家。关越感觉心慌起来，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已经封闭了太久，也冷漠了太久，好像很久没有体会过担心的情绪，没有感受到失去是什么滋味了。
　　他开始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竟然发现自己恐惧时的反应是想给顾山南发条消息。

　　他正点开和顾山南的聊天框，听到二楼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小越？你回来啦？”董老爷子从二楼下来，走到楼梯间拐角处，探出了头。
　　董老爷子从二楼下来，走到楼梯间拐角处，探出了头。

　　“外公！”关越看到完好无损的外公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视线里，顿觉心安了不少，之前的恐慌和无助在片刻间烟消云散。
　　“外公，你在楼上干什么”关越放下手机，顺着楼梯台阶走上二楼。
　　外公此刻正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走廊里并不是太明亮的打在他脸上，落下阴影。那双眼睛由于灯光的缘故，看着比以往还要柔和慈祥。

　　“小越啊。”外公朝他招手，打开了走廊左侧第一个房间的门，示意他进去。
　　关越不知道外公要干什么，还是跟了上去。二楼一共有三个空房间，因为平时爷孙俩日常活动基本涉及不到二楼，所以关越对二楼的了解并不算多，甚至不知道这几个房间是用来干嘛的。

　　外公领他走进的这个房间很大，也很空荡，虽然家具齐全，但是一看就知道是好几年没有住过人的。关越站在门口，看着外公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扇衣橱柜的柜门，然后拿出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布箱子，箱子打开是零散的一堆相片和一本静止封面的相册。

　　他把箱子直接放在床上，靠着床沿坐了下来，拿起箱子里那堆零散的照片说：
　　“外公在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关越从没见过这个箱子，也没见过这些照片，但是在知道外公大晚上是偷偷跑来这个房间看照片的时候还是感觉有些惊讶。
　　他走到床边靠着外公坐下，看向外公拿着照片的有些粗糙的手——
　　“突然翻我我小时候的照片干什么？”

　　“哎，人老了嘛。”他听见外公轻轻叹了口气，“没事就想着看看以前的东西，你也长大了，看看照片还能回忆起小时候的样子。”

　　关越接过外公递来的那本相册，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小时候。他继续往后翻，发现几乎全是自己，而且体型和模样随着页码的增加也在慢慢变大，看起来这些照片是按时间顺序整理好的。
　　“这都是您拍的？”关越看着照片中出现的大部分场景，大多数都不是在层山镇，而是在S市，何况在自己的记忆中只有小时候来过一次层山镇。
　　“当然不是。”外公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随着微笑的幅度加深拉长，“是以前你妈拍的，放在家里没拿走，我就把它们都整理好了。”

　　“还是有几张我拍的。”外公翻了翻，精准地找到了两张关越在层山镇的照片，一张只有关越一个人，另一张是关越和他妈妈。
　　“你小学六年级那个暑假，你妈把你带回来玩的那次拍的，外公指着照片说，看看，那时候长得多可爱。”

　　关越看了看那两张照片，记忆瞬间被拉回到那个燥热的夏天，他想起妈妈因为他考上最好的初中，答应带他回外公家玩，他想起当时对于从没见过的农村景象是如何欣喜，想起那只追着他咬了他一口的大狗，想起在镇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还有，想起他遇到同是小学生的顾山南对他说，欢迎光临。

　　外公看着关越拿着照片半天不说话，以为他是想到了和妈妈相关的事。
　　“小越啊，你妈平时对你可能是严厉了一点，但是她性格就那样，你多包容她一点，她还是很爱你的。”
　　“嗯，我知道。”关越对这个话题的讨论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外公到底是母亲的爸爸，总是会为他女儿辩护，关越不想惹外公不高兴，在这个问题上总是顺从的。

　　“你多担待你妈妈，外公到底是年纪大了，总有离开的那天，万一哪天外公不在了，你还是要和妈妈好好相处。”
　　“说什么呢外公。”关越一下打断外公的发言，“现在已经很晚了，赶紧回房休息吧。”
　　他帮着外公把零散的照片放回相册整理好，带他下楼回了房间。

　　临睡前他关了窗户，拉上窗帘，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怀旧的人，对于家人有时候甚至有点不仅人情的冷血，可是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即便你叛逆地违抗，想要尝试忽略它，却总会在某些片刻无意触发心底的柔软。

　　像是某种特定的机关，刻在基因里的秘密。

　　窗外的雨还在下，连绵不断，他在低沉平缓的雨声中渐渐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