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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明家月华,南城宛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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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严蕊《卜算子》
明家的月华,或许旁人不知道,但在明家那是一个忧伤神秘的存在。原来,明家还有一位小姐叫明兮华,是兮乔的女儿,只比明觉雨大一个月。可惜,这位明家大小姐长到五岁半的时候却意外失踪了。
那时候的明家还不像现在这样富有,大老爷临危受命开始接手岌岌可危的商铺,二老爷明朗正在苦读应试,兮乔忙着家中的事务,都无暇顾及孩子们。孩子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着,明家的人再怎么伤心也渐渐被越来越多的事务给淡化了。
若不是老太太突然提起,大家是绝不会在众人面前谈起这位大小姐的。只是没想到红遍南城的宛歌,杏眼菱唇,眉目间竟是那么像兮乔,又恰好十八芳华,也难怪勾起老人家的伤心事了。失去才知道有多痛,明家的月华原本该是圣洁柔和的存在,原本该是明家引以为傲的大小姐,谁知老天不肯从人愿,平白横生了多少枝节!也只有失去了才教会人们懂得珍惜,所以家里人都格外宠爱唯一的女孩子飞霜。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时,对面戏台上云板敲起,装扮一新的宛歌碎步上台。只见那正旦雾鬓云鬟,冰肌玉骨,花开媚脸,星转双眸。只疑是洞府神仙,非是人间艳冶。她挥舞水袖,轻启朱唇,唱的正是《墙头马上》第一折,李千金墙头初遇马上裴少俊。
“柳暗青烟密,花残红雨飞。这人人和柳浑相类:花心吹得人心碎,柳眉不转蛾眉系。为甚西园徒凭景狼籍?正是东君不管人憔悴!”
“兀那画桥西,猛听的玉骢嘶。便好道杏花一色红千里,和花掩映美容仪。他把乌靴挑宝镫,玉带束腰围,真乃是能骑高价马,会着及时衣。”
“你道是情词寄与谁,我道来新诗权作媒。我映丽日墙头望,他怎肯袖春风马上归?怕的是外人知,你便叫天叫地,哎!小梅香好不做美!”
一支《寄生草》是闺中女儿的春愁春思,一支《金盏儿》是初遇俊彦的欣喜赞赏,一支《幺篇》是私相传情的甜蜜娇羞。风情万种的俏丽小旦,南城的宛歌,敛眉低首,明眸皓齿,站在戏台上浅吟低唱,嗓音迂回婉转,花腔媚而不俗。真个是听罢曲调绕云端,看却花谢离恨天!
兮乔打发人去跟金老板讲认宛歌作女儿的事情。那金老板自是万分愿意的,直说宛歌遇到这样的好事,再无不肯的。果然,晚上的家宴上,宛歌也在席。
老太太看见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又见宛歌也在,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大家见老太太来了,也就准备安席。上座的自然是老太太,左手边依次是明毅、芸娘、明觉雨、明飞霜,右手边是兮乔、明兮云、明兮岚,宛歌最末。老太太见自己那刚归家不久的二儿子明朗不在席,于是问向兮乔。兮乔也不清楚,只得打发紫碧去二老爷书房看看,过了一会儿,紫碧回来说,二老爷正在陪贵客,暂时不能来了。老太太也没说什么,示意大家开席。
宴罢,大家一起去后院的凉亭喝茶,五月的天气凉风送爽,一家人其乐融融。第一次参加这样轻松的宴会,宛歌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看着这样温馨的场景,羡慕不已。记忆里,何曾有过这样的温暖?从记事起就待在戏班里,每天早起吊嗓子,然后就是练功背戏文,倘若稍有迟缓班主的鞭子便挥过来,热辣辣的灼痛和着眼泪被吞进肚子,那时候她只觉得日子绵延无尽头。更枉叹温馨!
五年前,金家戏班来到南城,那时候她才被唤作“宛歌”。未上台之前,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现在她的名字却红遍南城。繁华不过一瞬吧,那些在台下高声叫好的公子哥,是来听戏的,还是来看“宛歌”的呢?每每这时,她总是莫名地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明家流云。那时,她还是个小丫头,被戏班里的当红正旦差遣出来买胭脂。可是,刚刚到达南城,她对一切都不熟悉,东张西望中差点被马撞上。骏马长嘶,她回头看见马上的少年,高高在上,淡漠疏离却又英气逼人。那一眼,便注定长久的牵念,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曲《墙头马上》,声声期盼。她无数次地幻想过,终有一天自己站上墙头就能看见那少年打马归来,听自己唱一支《满庭芳》。
可惜,李千金终究是千金小姐,自己却是连青楼女子都不如的优伶,又怎么配得上那高高在上的流云呢?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宛歌想到这里,不禁又把那艳羡之心淡了几分,想来明家人也只是一时兴起,说什么明家月华,说什么尊贵小姐,这里面几多怜悯几多轻薄!
坐在宛歌对面的兮乔一直在留意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羡慕到忧伤,再到向往,最后归于忧郁冷漠。这孩子总是这么让人忍不住疼爱!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吧,不过才十八岁,哪堪流离与折辱!
“宛歌,宛歌?”
宛歌回神,见凉亭里只剩她与明家二夫人兮乔,不禁疑惑望向那高贵却可亲的明丽妇人。兮乔只是微微一笑,轻声解释:“我让小云他们去拿东西了,马上就回来。”
“是。”宛歌回以一笑。
“宛歌,你长得真的很像我的女儿。”兮乔眼望别处,似是叹息,“我们明家虽然及不上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却比那些家庭多了温暖。明家的孩子们从小就被教育,要以家族的利益与安全为第一。因为家人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会给予最后的庇护。”
宛歌不明白兮乔为何突然讲起这个,但还是很有礼的回道:“是的。宛歌很羡慕明家人之间的温情。”
兮乔回头,笑了笑:“那你是否愿意成为我们明家的人呢?大概你也知道了明家月华的事情,你愿意成为明家现在的月华吗?愿意如同皎洁柔和的月光一样守护着明家人吗?”
宛歌看着兮乔温和可亲的模样,很明白这是一个不可预知的漩涡,但是显然堪堪击中宛歌的脆弱。点头应允,仿佛比言语来得更为坚定执着。兮乔突然明白,也许眼前的女孩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柔弱。这样就更好了,未来的明家不知道会怎样,但是有了流云,有了月华,再加上觉雨,兮岚和飞霜,相信没有困难能彻底打倒明家的小一辈。
很快,兮云四人各自捧着一碟点心回来了。觉雨放下手中的核桃酥,微笑着对兮乔说:“因为不知道宛歌喜欢吃什么,所以我们各样都拿了一点。”
兮乔笑着点头,示意大家都坐下。于是孩子们都围着兮乔坐了下来。
“从今天起,宛歌就是我们明家的孩子,是小云的妹妹,你们三个的姐姐。以后,大家一定要相亲相爱呀。”兮乔拉着宛歌的手,“后天是端午,正式跟老太太,老爷们行个礼。你便是我们明家的月华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叫你小华。宛歌毕竟是你的艺名,在明家,你只是小华而已。”
不知为什么,听兮乔这样讲,宛歌不禁有些感动,只好低头说是。在明家,她真的可以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吗?
明兮云看着兮乔身边的宛歌,不禁想起了五岁时候的明兮华,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妹妹,软软的手指还有甜甜的声音。记忆不多却很深刻,关于妹妹的失踪他总是自责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如今,这个妹妹一样的柔弱美丽,让他忍不住想要保护。于是他淡淡地牵起嘴角,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和蔼可靠地兄长,一声“小华”依旧是冷冷的调子,却又分明饱含疼惜。这一片孤高的云啊,倾尽了全力也要护着自己羽翼下的弟弟妹妹,谁能讲得清他到底是冷傲还是深情呢?
另外三人的表现似乎就有些过于热情了。觉雨和兮岚大笑着叫“小华”,飞霜则是直接抱住宛歌,一遍遍地叫“姐姐”。真是受不了这群孩子,兮乔轻抚额头走出凉亭,还是去看看丈夫那边怎么样了吧。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吩咐兮云别闹得太晚,结束了就送宛歌去她房里。
见兮乔走了,兮岚再也无法假装高兴,顿时泄了气。真是的,明明很喜欢宛歌,现在宛歌成了明家人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自己刚刚萌生的少年倾慕之情,瞬间就被老太太和兮乔扼杀在了摇篮中。宛歌成了自己的姐姐,从此便是明家的月华,兮乔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对姐姐有爱慕之心呢!
宛歌成了明家的月华这件事,让兮岚郁闷了好久,直到他发现宛歌的心事。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兮乔带着紫碧来到二老爷明朗的书房,见只有他一人站在窗边想事情,于是让紫碧去端刚熬的粥来。
“老爷,不是说在陪贵客吗?”
明朗回头见是自己的夫人,便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在窗边的竹榻上坐了下来。明朗当年考中进士,因博学被皇上钦点为太子太傅,近两年也跟着太子插手管一些科举之事。已过四十的男子,依旧挺鼻浓眉,俊朗非常,蓄着寸长的胡须,卓然而立,貌有风骨。
兮乔见他叹气,也没敢多问,正好紫碧端了粥进来,便接过手示意紫碧退下。
“老爷,喝点粥吧。晚饭你也没来。对了,老太太说,想认宛歌作我明家的孙女。老爷您看怎么样?”
“老太太既然高兴就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吧,何必问我?”
“可是,宛歌会成为您的女儿啊。”
“宛歌?好像在哪里听过。”
“老爷,就是金家戏班的宛歌。”
“唱戏的?”明朗皱了皱眉,但一想到晚上来的那位客人,不禁又叹了口气,“你决定就好,我的事情也忙不过来。过了端午我就得赶回京都去。”
“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
“唉、、、难说。”明朗放下碗筷,径直往侍妾的房里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