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芯篇》沉默的戏剧

17、魔之国篇（十七）

　　祭祀大典一年举办两次，一次在魔王寿诞，一次在岁末年初，由参谋院中专职市政工作的参谋长负责，西蒙诞生于七月初七，今次是他六百一十九岁的生日。按照惯例，魔王将携全体皇室贵族一同参拜七神，并进行繁冗复杂的仪式。
　　事实上，自西蒙成王以来，他从未参加过任何一次祭祀典礼，他从来以冷酷无情的面貌示人，他曾在举办仪式的大殿上亲手砍下老魔王的头颅，西蒙不惧七神不畏上苍，更不屑费神参加此等仪式。
　　从前三百年间，黑藤作为他的总参谋长，代替他携众叩跪上苍，如今黑藤不在，由沙利文携众人举行仪式。
　　豆豆跪在奕恩身后方，远远望去前后四周皆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所有人都跪着，远处长阶之上只有一个孩子舒展身躯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里，那孩子身穿华服，气态温煦又高贵，脸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温温笑容。
　　豆豆好奇地望着他，奕恩微微转过些视线，悄声说：“那是艾黎伯爵，他年纪大了，父王许他不跪。”
　　豆豆恍然，艾黎伯爵是魔之国三朝元老，是从前老魔王的总参谋长，拥有稀有级天赋时光回溯，这项天赋每次使用会令自己外貌年龄减轻数百岁，但体魄内依旧维持着年迈的体质，豆豆仔细算了算，如今艾黎伯爵该有三千八百多岁了。
　　除了艾黎伯爵，豆豆还见到了修德诺的夫人，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是一位无比美丽的女精灵，她叫戴安，拥有一头像海藻般浓密又卷曲的棕色长发，她不像其他人那般恭敬跪着，只盘腿坐好，稍稍将头埋下，身旁一个年轻的男孩无精打采倚在她胳膊上，正掩着嘴打哈欠。
　　四周有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母子俩全然不在意，戴安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男孩从他手里接过，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两人突然发现豆豆在看他们，戴安微微笑了一下，伸手递出一块巧克力。
　　豆豆红着脸接过，小声道了声谢。
　　三人窸窸窣窣的动作尽数被某位参谋长看在眼里。
　　仪式结束之后，豆豆刚将奕恩扶起，便被那位参谋长叫住。
　　豆豆不明所以，那参谋长突然拿出了戒尺，叫豆豆把手伸出来。
　　豆豆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奕恩。
　　奕恩从前也未见过这位参谋长，他即刻露出温雅的笑容：“豆豆是我的侍从，不知这位大人为何如此？”
　　“这位侍从对祭祀大典不敬，我理该教训他。”参谋长语气冷硬道。
　　奕恩露出苦恼的神色，温声道：“这位大人，我回去自当会教训他，豆豆是第一次参加祭祀典礼，不懂规矩，还望大人通融。”
　　彼时其他人还未走远，皆缓了步子过来看戏。
　　修德诺哈哈一笑：“豆豆莫慌，打几下死不了的。”
　　艾黎伯爵不知从哪里走过来，他走到人群中，仰着头说：“从前黑藤在时可不是这般模样的，纳森，你这个参谋长做的不好啊。”
　　参谋长纳森面色一苦，说道：“伯爵大人，下官自然比不上黑藤大人威严。”
　　修德诺在旁起哄，艾黎伯爵缓缓说：“从前黑藤在时，是要连戴安夫人一起打的，稚子无辜，可以饶过。”
　　几人说话声戛然而止，修德诺突然一把抓起戴安的手，扯着她走到纳森面前，虎着脸说：“打，你打啊。”
　　戴安一边挣扎一边用脚踹修德诺，嘴里气急败坏道：“你发什么神经，放开我！”
　　修德诺依依不饶道：“没事，让他打，他打完你我晚上去放火烧他全家。”
　　奕恩在旁疲惫地叹了口气。
　　豆豆见状走上前，对纳森道：“大人还是打我一个吧。”
　　纳森颔首道：“知错能改，既然如此，我便只打你十下戒尺。”
　　豆豆苦着脸点头。
　　奕恩忙道：“不如由我来打吧。”
　　纳森却不理会他，径直朝着豆豆的手心打了下去。
　　豆豆忍着痛硬生生挨了十下，整个手掌连着指节红肿一片，掌心火烧火燎的痛，他忍着痛把手背到身后，挤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纳森打完豆豆，再想打戴安的时候，修德诺和戴安早已不知何时跑了个没影。
　　奕恩心疼不已，向其他人别过后，带着他去内殿休息。
　　奕恩拿了伤药给他擦，豆豆的指尖被他握在手里，他突然想起奕恩昨天对他说的话，整张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将手往回扯。
　　奕恩见他满脸通红，忧心道：“是不是很痛？”
　　豆豆忙不迭地摇头，磕磕巴巴道：“我自己擦吧。”
　　奕恩见他模样有异，伸手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豆豆眼睑微颤，长睫毛簌簌地扇动，半晌他微微抬起眼睛，怯怯地看着奕恩，奕恩见他目光怯怯地，眼梢泛红，那模样又漂亮又可爱，心念一动，禁不住在他眼睑处亲了一口，又伸手去捻弄他柔软的耳垂。
　　豆豆吓坏了，下意识要推他，奕恩有了警觉，揽住他的腰将他往怀里带。
　　两人正在拉扯，突然耳边传来咀嚼声，他们转头看去，内殿的角落里，修德诺的儿子修瑞安正坐在高高的椅子里吮棒棒糖，手边还放着一包薯片。
　　奕恩吓了一跳，出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二伯，我一直在啊。”
　　豆豆无地自容，一脚踩在奕恩脚尖上，奕恩吃痛松开他，讪讪笑了两声。
　　祭祀仪式之后，无事在身之人可以回家休整，待晚宴之时再出席，也可以在各处内殿消磨时间，索林此等外宾要等晚宴之前才会动身。
　　豆豆今日有事在身，不能总在内殿窝着，况且奕恩近日古古怪怪的，他可不想和奕恩独处。
　　修瑞安外貌只有巫族五岁孩子那般大小，他有一对漂亮的翅膀，此时被收拢在体内，只看外表和寻常魔族无异，皮肤白得晶莹剔透，五官圆润可爱，只是脸上没什么笑容，板着脸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
　　豆豆跑到修瑞安面前，问他：“小朋友，我带你去找你父母好不好？”
　　修瑞安看了他半晌，突然没头没脑说了句：“我是混血。”
　　豆豆一时间没明白，他点点头：“我是魔族，你要不要我抱你？”
　　修瑞安腼腆地摇了摇头，他伸出手牵住豆豆的手，“走吧。”又对奕恩说：“二伯，我们走了。”
　　奕恩忙道：“这里地方弯弯绕绕的，我陪你们吧。”
　　豆豆后来才知道，修瑞安出生之后，虽然修德诺对其爱护有加，魔王亦喜欢他，可魔之国人人都厌恶混血，对修瑞安避之而不及，他更是好几次被人当众羞辱，小的时候他不懂，可如今他也有几分明白了，对旁人的视线总是尤其避讳。
　　修德诺和戴安都是大咧咧的性格，修瑞安却生性敏感，总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找到修德诺和戴安的时候，两人正在空地上忘情切磋，全然不知道孩子丢了。
　　戴安把修瑞安抱在怀里，对奕恩和豆豆道了谢，哄孩子似的给了豆豆一把糖，又对豆豆说：“不好意思啊，害你受罚，你下次不要这么傻乎乎的，跟我一样声东击西溜了就行，不用怕他们，黑藤大人不在，魔王才不会管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下次你来家里，我做蛋糕给你吃。”
　　“好啊。”豆豆笑着点头，然后和奕恩离开。
　　沙利文不知道去了哪里，豆豆便请奕恩带他四处闲逛。
　　奕恩还不知道沙利文请豆豆帮忙的事情，只以为他想与自己独处散步，他如何能不答应，整个人神清气爽道：“说来也是，这么久以来，我还没带你好好看过这附近，前面有座小花园，我们去那里坐坐。”
　　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绸袍，周身只用金银丝线点缀，长发用玉冠束起，簪一支黄玉发簪，整套装扮沉稳低调又不失大气。
　　两人去了花园，一路上遇到无数仆从杂役，他们极少在这里见到奕恩殿下，颇有些惊诧后皆向他恭敬行礼，奕恩向来表现得温良恭俭平易近人，若是遇见相熟之人，也停下与之交谈几句，豆豆不必看他们的眼睛，也知道奕恩在他们心中评价极高，大殿下冷峻，三殿下火爆，四殿下更是模样都记不清，只有奕恩殿下温柔优雅。
　　奕恩虽是装的，但豆豆知道他本性也是好的，凡是遇到有人请他帮忙，事无大小他从不推诿，也不论对方身份如何。
　　这大半日下来，豆豆事情没有办成，倒是听了一大堆关于奕恩的溢美之词。
　　奕恩暗自得意，他拉着豆豆在亭子里坐下，豆豆原是不能坐的，只是眼下无人，他便在奕恩身旁坐下。
　　奕恩翻看他的手，凑近他问道：“涂了伤药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豆豆摇头，奕恩牵起他的手，吹他的掌心，半晌又问：“真的不疼吗？”
　　豆豆抽回手，摇头说：“真的不疼。”
　　“你疼就告诉我，不必忍着。”
　　“我从前在家受了伤，阿爸都会替我敷草药的，若是我还喊疼，阿爸就会很担心我。”
　　奕恩忍不住笑：“我以为他会打你一顿。”
　　“怎么会呢。”豆豆惊讶道，“阿爸从来不这样的。”
　　“他可是出了名的严厉，我们几个小时候都被他打过，他对旁人也是如此威严，以至于他现在成了通缉犯，许多人依旧恭称他一声大人。”
　　豆豆羞愧道：“我都不知道这些，看来阿爸往日里太娇惯我了。”
　　“你怎么相同，你如此乖巧听话，他自然应该娇惯你。”奕恩捏了捏他的腮帮子，故意放慢语速缓缓说，“若是我，不知道要如何疼爱你呢。”
　　豆豆面色讪红：“你、你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