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是颗菜

3、列车（3）

　　人人都发了疯。
　　车厢过道宽敞，可也容不下蜂蛹般的人群。
　　他们拥挤在一起，左推右搡。即使如此，有人也不愿意放下手上中的餐盘，徒手抓住食物就往口中塞。
　　那女人也成为围攻对象。她往前扑着躲避，后面好几个人拉着她的长头发往后拖拽，个个眼睛猩红，半张着嘴，口水从嘴里流出来，糊满下巴，濡湿了衣服领口。
　　她还知道痛，一边发出痛苦的哭喊，一边继续挣扎进食。
　　她的脸崩得紧紧的，眼角眉梢被拉扯着向上飞，两方角逐下，那些头发丝终于承受不住，飞离而去，几乎掉了半边头皮，脑袋上红殷殷的一片。
　　女人“啊”的一声惨叫，听得人发根带疼。
　　后面的人捏着一把头发摔了人仰马翻，头皮渗血的女人手中的餐盘也飞了出去。
　　哐啷哐啷一直掉到颜焱附近，盘子转了两圈，刚好盖在食物残渣上。女人目眦欲裂，手脚并用，像个四脚动物一样爬行，她哭得很惨，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已经分不清五官在哪。
　　她掀开盘子，捡起最后的一截骨头，食物炖得耙烂，放到嘴里吮吸就能连皮带肉地脱骨而下，然后从嘴里抽出完整的细骨。
　　石高飞眼睛都看直了，喃喃自语：“这个鸡爪看起来好好吃……”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挨了一个巴掌，瞿高飞说：“你看清楚点，你敢吃？”
　　石高飞定睛再看，什么鸡爪，那形状分明是被吮得干干净净的人指！
　　现在他们可算知道拖走的尸体去哪了。
　　石高飞意识到自己刚才对人的尸体吞口水，立马胃酸上涌，干呕了几声。
　　女人却吮得津津有味，其他人又扑过来，过道挤不通，就有人踩上座椅。
　　那是个矮小的男人，他站在座椅上，从上而下一举跳到女人身上，颜焱清楚地听到一下“咔”地折断声。更多人效仿他，像跳水一样扑通扑通蹦下来。
　　女人抬不起身子，费劲伸长舌头舔舐地上的汤水。其他人见状更加暴怒，伏身扑倒。
　　她被淹没不见了。
　　人人都变成了野兽。颜焱看呆了，不知道该喊住手还是住口。
　　石高飞先喊了出来，他抽出匕首，威胁道：“住手，都给我停下！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瞿飞尘：“没用，他们已经丧失了理智。”
　　他脸上显出一种冷酷的神色来，说着抽出绑在腿上的刀，提步。
　　“等等。”石高飞看他的表情，急忙拦住人，用了十足的力道按住他的肩膀，指甲深深陷入衣料里，“你要干什么？他们是人！”
　　“这样……还算人？”瞿高飞似笑非笑。
　　石高飞语噎。
　　瞿飞尘挥开石高飞的手，翻转刀柄，再次迈步。
　　忽然感觉衣角被拽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
　　颜焱指指前方。
　　除了这边的一堆，另一边也闹得不可开交。他们都像动物一样趴在地上，所以有人直愣愣地站起来就显得格外的明显。
　　是那个眼镜青年，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神情迷醉，如同陷入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接着更多人像他一样，他们嘴上沾着血，甚至笑起来的时候牙齿里还隐隐漏出肉沫。
　　趴在地板的女人受不了轻的伤，脖子和脸都血肉模糊。她撑不起身体，脸颊贴在地板上，恍惚地扯着嘴笑。
　　很是瘆人。
　　面对这幅场景，三个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瞿飞尘暗自握紧了手中武器，微微移动步子将颜焱挡在身后。
　　诡异大概持续了一分钟，迷幻和沉醉渐渐从人们脸上褪去。
　　他们又变成了正常人。
　　眼睛青年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乐园……真是个好地方。”
　　“乐园，真是来对了啊。”
　　“……他们为什么要反对呢？”
　　不，大概也不能算做正常人。颜焱心想。
　　翁思宁噔噔地跑近，带着点炫耀的惋惜：“你们都没尝到，太可惜啦。”
　　当然不可惜啦。颜焱探出头，翁思宁眼睛转啊转，转到她身上。
　　瞬间爆发出光亮。
　　颜焱对她的热情不明所以。放着两个男人不理，对她那么热情干什么？
　　翁思宁头发散乱，嘴角糊着干掉的唾液，衣服松松垮垮，除了脸上多了几条指甲划痕，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好。颜焱看她没受什么伤，又缩回了瞿飞尘身后，她可应付不来莫名其妙的殷情……
　　“哎……”翁思宁越过杵在面前人型屏障，抬手想拉住她。
　　瞿飞尘肩膀抬起，正好把翁思宁格挡得后退了一步。
　　翁思宁似有不解。
　　瞿飞尘身材高大，肩膀像一座小山，此时他低头，眉眼压得很近，眼神凛冽如刀，压迫感便毫不收敛地释放出来。
　　翁思宁心头涌上惧意，不自觉挪动脚步，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臂挥了两下才扶住椅背才站稳。
　　她往脚下看了眼，然后飘到瞿飞尘身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说：“不好意思啊。”
　　也不知道对谁说的。
　　翁思宁绕开瘫在地上的女人，自己单独坐到一边。
　　回归了人类文明，人群纷纷重新端坐起来，互相寒暄，围绕着“乐园不愧是乐园”谈论得滔滔不绝。
　　颜焱耳朵捕捉到几句，发现每个人的想法不尽相同。
　　所有人都挂在嘴边的东西，对颜焱来说却是一片空白纸页。她开始对他们说的有了点兴趣。
　　地上的女人像条搁浅的鱼，“嗬嗬”地摆动着身体。她的身体和精神似乎分成了两个极端，一个在地狱一个在天堂。
　　瞿飞尘收起匕首，朝石高飞摆手示意，两个人一个抬手，一个抬脚，将女人横放在座椅上，两条小腿垂掉在外面。
　　放下的一瞬间又是一声痛呼。
　　“她还行吗？”石高飞手指伸出去又收回来，不知道怎么下手，他让开一边，对瞿飞尘说：“你看看。”
　　瞿飞尘好似无语：“……你觉得我会？”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石高飞比他还要惊讶。
　　瞿飞尘轻哂，哪来的以为。
　　“这里有医生吗？”石高飞扫视一圈，没人回应他的话，他感到不可思议。这些人的话，扑上去咬人的可能性还大些。经历过刚才，现在这种眼瞎的状态也不能说不好。只是……
　　“不管的话，她不会死吧？”
　　瞿飞尘没说话，他也听到了断裂声，运气好只是肋骨断裂，倒霉点脊椎折断，只是不管怎么样手上没有药品，怎么都是纸上谈兵。
　　“先把人固定住。”瞿飞尘说，他回头看了颜焱一眼。
　　颜焱：“？”
　　瞿飞尘双手交叉撩起短袖衣角，颜焱偏头正瞧见形状分明的腹肌，但也只有一瞬。石高飞急忙扯住他的衣服，“瞿飞尘，你干什么？人女孩还在旁边看着呢。”
　　“用衣服固定。”瞿飞尘不爽，觉得被石高飞一说好像他在故意耍流氓，“要不然你脱？”
　　石高飞只穿了件长袖衫，颜焱见状，已经自觉地把一个袖子脱了出来。
　　石高飞放开那边，又匆匆地伸手按住这边，“别，你穿着吧，这衣服也不合适。”他睨过瞿飞尘，“我脱就我脱。”说着握住衣角。
　　他还有点扭捏，飞快地瞟过颜焱和翁思宁两个女生。
　　瞿飞尘见颜焱眼睛都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看，伸出一双大掌隔了半寸虚虚地横过她眼前。
　　颜焱不是很想要这种体贴，往旁边挪了挪。
　　瞿飞尘微僵，手落下插进兜里，一只脚点地和她一起看。
　　在两个面无表情之人的盯视下，石高飞把他那件长袖衫脱了下来。
　　他不太好意思，双手抱臂挡在胸前，“最近有点冷哈。”
　　颜焱对他那身黑色秋衣，提不起丁点兴趣。
　　瞿飞尘嘴角勾了一下，站直身体，接过他的衣服扯了扯，还算有弹性。接着走到女人身边简单做处理。
　　石高飞在旁边帮忙，絮絮叨叨：“我平时真不这样穿，今天降温了……”
　　瞿飞尘不理他，颜焱也不看他，石高飞说了一阵就自动消音了。
　　颜焱看着他们操作，瞿飞尘说自己不会，包扎的手法却稳稳当当，尽量避免造成第二次伤害。但是……她望着嘶嘶喘气的女人，身体绵软，头皮渗血，列车封闭不通，又没有药品和医疗，拖久了很难说活不活得了。
　　这些想法涌入脑海，像本能一样，颜焱有些好奇自己本来是做什么的。她把手掌张开，低头瞧了瞧，难道是医生？好像也不太对……像瞿飞尘一样的紧急处理，她能做的也不能更多了。
　　颜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车厢内人们各做各的事，互不干扰，她路过如平常一样说说笑笑的人，走到车厢连接处，她左右看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车壁。
　　根本看不出连接的痕迹，像是一个整体。
　　但瞿飞尘竟然说它是“两节车厢”，应当不会是信口开河，甚至可能熟悉这种列车。
　　颜焱凝神静思，脑海里怎么也调不出记忆，思考再三，打算找瞿飞尘问问。
　　她转回头，被眼前骤然出现的脸吓了一跳。
　　缓过神再看，才发现是翁思宁，盯着她眼睛也不眨，脖子前倾几乎将脸贴上来。
　　过分近的距离，有种镜头畸变的诡异感。
　　颜焱撑着椅背往后挎了一大步。
　　翁思宁跟着前进，措不及防抱住颜焱的手臂，她凑到耳边，细细耳语道：“那两个人，你们认识？”
　　颜焱心中一惊，以为自己哪里暴露了。翁思宁在她脸上看了又看，颜焱控制住表情假装没听见，抽出手臂要走。
　　翁思宁急忙双手拢起，颜焱被力道一带，就跌撞到她胸膛上。
　　力气不小，颜焱感觉半边手臂都麻了。
　　翁思宁捉住了就不放开手，干脆双臂抱住，眼神晶亮，甚至泛出一点笑意。
　　自从梦中醒来，颜焱自觉对世界一无所知，看什么都奇怪，但翁思宁无疑是最怪异的一个。
　　她有什么目的？或者她们根本就认识？想到这里，颜焱神经绷紧。
　　翁思宁往后方望了一下，转而亲热地拉住颜焱往前走。
　　颜焱想知道她想干什么，她跟着走了几步，放松后手臂能感觉到翁思宁身上的根根骨头。肩膀能把衣服撑起来的人，没想到身上却没有一点肉。
　　视线下落，女孩半裙下小腿纤薄细长。
　　太瘦了。
　　有谁好像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颜焱费神抓住一缕思绪，再去探究时，脑袋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你怎么了？”
　　颜焱放下手，等了会才抬起头，翁思宁又问了一遍。
　　翁思宁打量她，她也同时观察翁思宁。
　　翁思宁的神色不像作伪，那之前类似于试探的作为又是干什么？颜焱思索着，对翁思宁平静地摇摇头。先看她还要做什么。
　　翁思宁把颜焱带到车厢中段，这节车厢十分空荡，大家都聚在另一节车厢里。
　　她们坐下后，翁思宁看着她不说话，细细的，从她的头发到眼睛，到鼻子地描摹。目光如有实质，颜焱受不了，侧头看向翁思宁，投以困惑的眼神。
　　翁思宁不放弃问：“他们──”她指向两个站着的男人，“你认识？”
　　严格来说不认识，颜焱摇头。
　　翁思宁就笑了，“他们不像好人，特别是黑头发那个，好凶。”
　　“他们护着你，一定以为有利可图吧……”翁思宁说到这里减缓了语速，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你这么漂亮，他们不安好心的……”
　　一下子转到颜焱的立场。
　　颜焱没给出反应，反正她是听不见的。